手術室的鐵門閉合時,發出巨大的聲響。


    堅硬的,冰冷的,一如她的話,刺入他的心中。


    四年未見,林向晚比以前強悍許多。以前的她從來也不敢像這樣用這麽狠的語氣對他挑釁,以前的她,就像是一隻好奇的小貓,悄悄地告訴他,伸出小巧的爪,輕拂著他的指尖……


    他並不在乎這個孩子,更不要說這個孩子的母親。


    他在乎的東西,早已在他意識到之前就失去了,這是他的罪與罰。


    他已經盡了自己的全力,將她拖出這個爛泥潭,但如果她執意要涉足其中。


    那麽……就擁抱著一起爛掉吧,兩個人的重量,總比一個人淪陷得更快,不是麽?


    林向晚,你想要什麽,想要怎樣,我都可以成全你,隻要你……隻要你……


    如臨大敵。


    回國這段時間,林向晚在仁愛已經做了幾十台手術,卻沒有一次手術,像給季茉莉這次這般緊張,她知道,自己現時的一個紕漏,就可能給以後惹上無窮無盡的麻煩,所以她特別的小心。


    因為主刀醫師小心謹慎,再加上楚家的名頭實在太響,所以手術室裏的每一個人,都多加了許多小心。


    一台明明隻需要一個小時的手術,卻生生地做了一個半鍾頭。


    當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在手術室裏響起時,所有人的心都平安地落了地。是個男孩兒,小小的,紅紅的新生命,很瘦,隻有五斤二兩,但是很健康。季茉莉仍在麻藥勁中,林向晚安排護士把新生兒送出去給家屬報喜。


    而她自己則在手術台上做著最後的縫合,小腹上的刀口被她處理的平整利索,就算讓是資曆最深的老大夫來雞蛋裏挑骨頭,也未必能挑得出。


    完成這一切,林向晚終於耐不住疲憊,勉強支撐著自己下了台子,就癱坐在牆角的轉椅上。


    手術門打開,林向晚聽到外麵熱鬧而喜慶的交談聲,季茉莉的父母此時也趕到了,比起這個嗷嗷哭個不停的新生命,他們顯然更關心自己的女兒,季母拉著仍在昏迷中的季茉莉的手,一聲一聲心疼地叫著乖囡。楚母則抱著孫子,聽著旁人的奉承話,舒心並得意的笑了,剛才憤怒的心情一掃而光,在新生命麵前,所有的人都是喜悅的。


    隻是這片喜悅裏,唯獨沒有他的聲音。


    他在做什麽?是否也像她一樣,雖然身心俱疲,但仍然仔細地算計著自己下一步的動作?


    以楚狄的性格和為人,她剛才說的那些話,已經犯了他的大忌,他絕不會放任她自流,他表麵狂妄,但實際上是個最仔細的人,他一定知道她正在計劃著什麽,隻不過沒有確鑿的證據而已。


    如果讓他抓住了把柄……


    林向晚微微的勾起了唇角,不會的,這一次,一定不會的。如果這麽快就結束了遊戲,就連我自己也會鄙視我自己。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十七年的蟬,藏在黑暗潮濕的地洞中,日複一日地幻想著外麵陽光燦爛,和風旭暖,在心中許下重重的願,願到她破土之日,必要大鳴大放,讓世人皆知。


    “林大夫,楚家包了紅包,這是給你的。”小護士見林向晚枯坐在一旁,就笑嬉嬉地替她把紅包拿過來。


    林向晚掂了掂,燙著鎏金字體的紅禮包十分厚實。做婦產科醫生最大的好處就是,隻要台子上不死人,就都會收到頗為豐厚的紅包。隻不過別人給的紅包她願意要,而楚家的,她卻嫌棄的很。


    “你們拿去分了吧,吃點好吃的,出去玩一次也行,這次辛苦你們了。”把紅包反拋給小護士,引起了一片尖叫。


    “真的啊?那就謝謝林大夫啦。我們請林大夫唱卡拉OK吧?”小護士得了便宜,立刻賣乖。


    “不用了,我天生五音不全,你們自己玩高興就行了。你們一會兒還要收拾台子吧?把新生兒的出生報告和血樣給我吧,我有事要去血庫一逛,正好把他的臍帶血一起送過去。”


    為了日後健康著想,仁愛要求每個新生兒都必須在臍帶血銀行裏留下他們的血樣,不要小瞧這一份臍帶血,它們很可能就是以後救命的良藥。


    送血樣這種小事本來不是身為大夫的林向晚該做的,不過聽說她順路,小護士也就偷了個懶,說了聲謝謝林醫生,高興得把活兒都交給她。


    林向晚拿著血樣和報告往血庫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看著報告。


    看著看著,她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於是她停下腳步,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坐下,把整個報告仔細地又看了一遍。


    報告上不光寫著孩子出生時如體長,體重,心跳,血型等各項基本數據,同時也有父母的數據。


    “父親楚狄,O型血,母親季茉莉,AB型血,新生兒,體長,48公分,,體重……”電腦打印出的字跡清晰落在雪白的紙張上,看起來十分簡明扼要。這樣的報告林向晚不知道讀了多少份,可這一份不管怎麽看,她就是覺得有些不戲勁。


    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太陽照在紙上,反出耀眼的光,幹了一天一夜的活,腦子裏像是滾了團漿糊,耳邊嗡嗡做聲,連綿不絕。


    算了,不管它了,愛怎樣就怎樣。林向晚揉了揉眼睛,用手敲了敲酸痛的背,實在想不出所以然,於是決定不再和自己較勁。


    把報告和血樣拿到血庫,和同事作了交接之後,從肚子裏傳來咕嚕的叫聲,她看了看表,忙了一上午,已經過了十一點,就決定先去食堂打點飯,祭了五髒廟之後,再回家休息。


    雖然還沒到飯點,但因為分時工作製,仁愛的食堂已經坐了不少人。


    林向晚點了自己喜歡的菜品,端著拖盤踮著腳尖在食堂裏找位子。


    “小林,過來過來,坐這裏。”蔣護士長奮力地揮舞著手臂,在不遠的地方叫著她。


    林向晚向她笑著點了一下頭,立刻走過來。


    “怎麽樣,手術順利麽?”把自己的餐盤往旁邊挪了挪,護士長讓出一個位置給林向晚。


    林向晚挨著她坐下,“當然順利了,要是不順利,楚家人能放過我麽?”


    蔣護士長聽了也跟著笑道,“你還別說,來仁愛生孩子的有錢人不少,可像他們家這樣囂張跋扈的還真沒見過,聽說孩子的奶奶為難你了?”


    “也不算是為難,人家實話實說,就是嫌我資曆不夠,不過現在也沒事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越是女人紮堆的地方,流言就傳得越快,於其讓別人猜來猜去,不知以後會被猜成什麽樣的八卦,林向晚選擇直截了當的說了。


    “切,不就是有兩錢嘛,又不是王孫貴族。”蔣護士長對楚家的行為,嗤之以鼻。堅決地林向晚站在一條線上。


    蔣護士長以前對林向晚也沒什麽好感,因為在醫院裏有些關係,所以蔣護士長知道仁愛每個醫生的底細,包括學曆,畢業學校,以前在哪兒幹過,誰介紹進來之類的,她都如數家珍。被分到林向晚手下的時候,蔣護士長並不太樂意,嫌她太年輕,嫌她長得太漂亮,以為她不過是靠著家裏關係進來的,除了長得好點,沒什麽真本事,所以林向晚有時候讓她做點事情,她還不情不願的。


    不過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徹底的改變了她對林向晚的印象。


    過了農曆新年沒幾天,H市就下了一場大霧,因為是半夜,所以能見度也就在半米左右。有個年輕人帶著他的女朋友,兩個人覺得此時路上肯定沒人,就騎著摩托在路上飆車,因為速度太快,再加上視線不好,與迎麵來的貨車相撞,開車的小夥子把頭盔給了女朋友,當場喪命,女孩兒則因為受傷太重,直接送到仁愛。


    午夜時分,留在醫院守夜的都是實習醫生,雖然是名牌大學高分畢業的博士生,但也隻是在學校裏解剖過幾具冰冷屍體,從沒見過如此慘烈的情況,


    血肉模糊的人幾乎已經分不清頭腳,血滴滴嗒嗒地淌了一地,因為神經受創,傷者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看起來十分恐怖,博士一見這場麵,當時就白了臉。


    正巧林向晚當天也在上夜班,她聽說出了惡**通事故,就過來幫忙。看見博士麵色蒼白根本指不上了,她就自作主張地帶著傷者進了手術室。


    蔣護士長因為手術經驗豐富,於是也跟了進去。


    也就是那一場手術,讓她對林向晚的印象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在醫院幹這麽多年,大大小小的手術不知道做了多少台,卻沒見過幹活這麽利索的女醫生,從清理傷口,到切割破碎的骨骼,再到縫合傷口,手法專業,動作嫻熟,好像手中的手術刀就是生在她身上一般,每下一刀,都是又快又準,完全沒有任何遲疑。


    她才多大?她不是婦科醫生麽?怎麽可能有如此豐富的外科手術經驗?麵對那種血腥的,人如破爛的布偶,很多醫護人員都看不下去,可她依然麵不改色,冷靜無恙,手指頭連抖都沒有抖過一次。


    蔣護士長是真心服了林向晚,再也不因為她年輕,學曆不高,就對她另眼相待。


    她知道,林向晚是有真本事的。


    PS:感謝138XXX的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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