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有話要與大東的皇帝陛下說。”


    聞言,龍荼望向東始修。


    東始修卻是望向風獨影,似笑非笑的道:“竟不是北海王要與朕說話,反是這個美名遠揚的公主?”他複又轉頭對龍荼道,“也罷,聽聽這公主要說什麽。”


    龍荼點頭,然後揚聲衝城樓上道:“陛下請公主說話。”


    話音落下,城樓上又靜了片刻,然後便見人影移動,似乎是讓開了路,一道苗條的白色纖影越眾而出,俏生生立於城樓前。白色的長袍,黑色的長發,不染半點脂粉,亦未有半點修飾,渾身縞素,卻仿如一枝綻於初雪之中的白梅,素潔之中自有芳姿麗韻。


    是以,不但城下數百鐵騎齊齊驚豔,便是東始修與風獨影亦覺眼前一亮。


    “大哥,這位公主果然是美貌不凡,怪道天下傳誦。”風獨影望著城樓上的麗人微作感慨。


    東始修的目光看了看城樓上的人,然後又看了看身旁的風獨影,道:“這公主美是美,但還是朕的鳳凰兒更好看。”


    他這話聲音雖低,但周圍一圈將士卻是聽得了,於是皆忍不住悄悄窺一眼風獨影,再看看城樓上的北海公主,心底裏暗自將她們作著對比。


    風獨影卻如若未聞,轉動著手中馬鞭,抬頭望著城樓上的美人,道:“這位公主敢這種時刻站出來,敢要求與大哥當麵說話,想來是極有膽略之人,倒不可小覷。”


    城樓上,北璿璣遙望對麵營帳連綿如雲,數萬鐵騎列陣,旌旗搖曳,刀劍光寒,那等凜冽的氣勢即算隔得這麽遠亦可感受,心頭不由得有些驚顫。低頭,便可望見城下矗立的數百騎,最前方有兩騎格外醒目,想來定是那大東的皇帝東始修與鳳影將軍風獨影。目光先落在了左旁的女子身上,一眼便為那人周身流溢的銳氣所驚,再看一眼便詫異那人容貌身姿,她本以為身經百戰不死的女將必是一個體形粗健貌若羅刹的人,不想竟是這般的豐神端麗修長亭勻。目光轉向右旁的男子,有一瞬間的猶疑,這真是大東的皇帝陛下?那人在這戰場之上,隻穿著一身鬆散的洗得發白的褐色舊袍,頭發亦隻是以布巾束著,除了腰間懸著的寶劍,全身上下不見一點皇家的富貴氣派。可下一刻,看那人從容坐在萬軍之前,一派淵停嶽峙,她便肯定了,這確是大東的皇帝,那位終結亂世一統天下的霸主東始修。


    “皇帝陛下。”她於城前微微躬身,“我乃北海王之女北璿璣。”


    城下東始修淡淡一笑,“哦,原來是璿璣公主。”


    “皇帝陛下。”北璿璣直起身,目注東始修,“您禦駕逼臨城下,我父王暴病崩逝,遺旨命我等降國。今璿璣謹遵父王遺旨,代表北海王室、代表北海國向陛下遞上降書。但在此之前,璿璣望陛下能答應一事。”


    聞言,東始修玩味的笑了笑。危在旦夕,這公主卻還出言暗指是他逼死了北海王,嗬嗬……有膽量。隻是……北海王暴病崩逝?他轉頭看向風獨影,見她也是眉頭微斂。


    “不知公主有何事需朕答應?”他沒讓龍荼答話,親自揚聲道。


    “陛下。”北璿璣聲音朗澈,神情端肅,“我北海願降大東,但希望陛下能善待我北氏子孫以及北海臣民,入城之後,不得殺一臣一民。若陛下能答應,璿璣立刻打開城門迎接陛下;若陛下不能答應,那我玹城上上下下必拚死一戰!”


    果然如此。東始修笑笑,對於北璿璣的要求未有驚奇,亦未有猶疑,隻道:“朕答應。”


    見他答應得如此幹脆,不但城樓上北海諸臣將放下了心,便是北璿璣也鬆了一口氣,但她卻再道:“請陛下對著陛下的士兵、對著玹城的數十萬百姓承諾。”


    聽了這話,東始修倒不急著答應,而是轉頭跟風獨影嘀咕:“嗬,這北海公主倒是有意思,難道還怕朕說話不算數嗎?鳳凰兒,大哥是那樣的人嗎?”


    風獨影白了他一眼,“你對別人那是說話算數,對我們兄弟幾個說話不算數的多著呢。”


    “呃?”東始修噎住。


    “陛下,注意場合。”一旁的龍荼趕忙悄聲插一句。


    “反正又不是為難之事,你就喊一句罷。”風獨影倒也不甚在意。


    “好罷。”東始修調轉頭,蘊氣於聲,朗朗道:“朕今日許諾,若得北海降國,朕必視其臣民為朕之子民,亦厚待北氏子孫,決不妄殺一人。”那聲音渾厚雄邁,不但城外萬軍聞之,便是玹城內的百姓亦清晰入耳。


    “好,陛下既能承諾,璿璣亦不悔言。”北璿璣招手,即有四名侍從上前。那四人一人手捧一盒,她啟開第一人手中木盒,自其中取出一物,高高擎於手中,“此為我北海國璽。”


    城上城下之人莫不移目視之。


    那是一塊約莫兩寸高的四方白玉,玉之頂部雕有雄鷹,鷹眼以黑寶石鑲嵌,斂翅傲視,十分的威儀有神,玉之底部刻有“天授北海”四字。


    “今日北海降國,璿璣摔國璽於此,請陛下觀北海誠心。”言畢,雙手猛然向地上摜去,刹那間玉塊飛濺,一國之璽頓成碎石!


    此舉不但城上北海眾人震驚,便是城下東始修與風獨影亦怔住,實未料想到北海公主竟會當眾摔碎國璽。


    而北璿璣不等眾人回神,又道:“陛下,這是我北海的降書、輿圖與戶簿。”她抬手示意三名捧盒的侍從上前展示於眾,“今獻於陛下,自此北海不在,唯有大東。”言罷,立即揚聲道:“開城門,迎接陛下入城。”


    “是!”


    於是,城門“哢哢”打開。


    “公主此舉隻怕不平常。”風獨影悄聲道。


    “嗯。”東始修點頭。國璽、降書、輿圖、戶簿本是要白衣出降之刻獻上,而公主此番舉動卻不知透著何意?


    不待他們細想,北璿璣再次出聲:“陛下,請您信守承諾,厚待我北海百姓。”


    “自然。”東始修看一眼城樓上的北璿璣,然後移目望向城門,那裏北海的將士皆放下兵器跪倒於地。北海終是收入掌中!他朗然一笑,抬臂揮手,“聽令,兩萬大軍隨朕入城,餘者駐守城外!”


    “是!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雷鳴似的喝聲在玹城上空蕩起陣陣回響。


    喝聲休止之刻,城樓之上響起一聲尖叫“公主!”,聲音太過淒厲,引得城下之人紛紛抬頭,便見一道白影自城樓上飛墜而下,仿佛是一片白羽,那麽的輕盈,又仿佛孤鴻撞地,那麽的決絕。


    “公主!”城上北海臣民悲喚。


    “啊呀!”城下萬軍驚愕。


    也在那一刹,千軍萬馬望見他們的陛下自馬背上飛身掠起,半空中雙臂一伸,便接住了那一片盈落的白羽,然後再旋身飛落馬背,懷中穩穩抱著北海公主。


    “呼!”城樓上驚魂未定的眾人稍稍緩一口氣。


    “喝!”城下的將兵則讚歎他們的陛下好功夫。


    東始修看著懷中的女子,雙目緊閉,麵容慘白,明明纖弱之軀,可這堂堂北海國,在這危難之際,卻是這個女子挺身而出,摔國璽,討承諾,上降書,般般妥當後,一跳殉國。如此烈性,倒著實讓他刮目相看,隻可惜她生在北海。於是,他忍不住道:“公主敢承降書,卻不敢受降國之罪麽?”


    北璿璣本是存著必死之心,此刻自高空墜落的暈眩間醒轉,聽得耳邊這低沉的話語,霍然抬眸直射,那樣冰冷仇恨的目光,便是東始修亦不由得心頭一震。


    那時刻,城樓上眾人回神,紛紛呼喚公主,而風獨影亦提醒東始修:“大哥,該入城了。”她目光盯向城門,那裏的北海將士已伸長頸脖,顯然剛才之事已令他們心懷忐忑,若不當機立斷,隻怕要生變故。而皇帝不入城,其他人又豈敢先於他一步。


    “公主安然。”東始修衝城樓上喊道,然後招來一名都尉,將北璿璣放下,“安置好公主。”言罷,他調轉馬頭,一揮手,“入城!”


    “是!”萬軍齊喝。


    “陛下萬歲!陛下萬歲!”


    在如雷的恭喝聲中,東始修與風獨影並騎緩步入城,身後大軍相隨。


    前方,是拜倒於地的北海臣將,再遠處,有青山連綿大道無垠屋宇重重,那是北海的王城,此刻已敞開大門,迎接它新的主人。


    元鼎三年八月九日,這一日於北海來說,是最為悲慘痛苦的一日,因為這是它的亡國日;於大東來說,卻是激動歡喜的一日,因為他們的陛下已征服了北海,他們的王朝從今以後更為廣袤遼闊。但這一日,在史書上僅記一句:北海長主上降表,帝入玹城,北海亡。


    很多的人和事,很多的悲與歡,都不曾記於史冊,隻有當年經曆過的人才知道。


    作為鳳影將軍的從屬,顧雲淵得與風獨影同行。


    來到北海王宮,便見宮內一片素白,一路走過,沿途有跪地恭迎的,有痛哭哀嚎的,有惶然逃竄的……那富麗堂皇的王宮在白幡飄飄之下,是如此的慘淡淒涼。


    當停步王宮偏殿前,望著殿中停著的靈柩以及一殿哀泣的人,顧雲淵終忍不住長長歎息,竟是不忍目睹。


    前邊風獨影聽得,回首看他一眼,然後道:“若北海與蒙成聯兵南下,那今日國破人亡倉惶慟哭的便是我們。”那聲音淡淡的,沒一絲情緒起伏。


    “今日國破人亡倉惶慟哭的便是我們……”顧雲淵喃喃念著這句,再環視這滿城的悲慟,頓一股寒氣自腳底升起,直貫眉心,禁不住便是身形一顫。


    風獨影卻不曾再理會他,移目掠過殿中靈柩,思量片刻,招手。


    杜康立時上前。


    “北海王死得太巧了,你領人搜尋王宮,看有何密室或密道否。”她低聲吩咐。


    “是。”杜康領命去了。


    風獨影回頭,卻發現顧雲淵兀自呆立原地,麵上神情極是複雜,似乎不忍,又似乎悲憐,更甚至還隱隱流露出一絲懼憚。她不由微怔,就她對顧雲淵的了解,他絕不是如此心軟膽怯之人,那何以會有如此神情?


    這般想著時,她不由轉身回走,腳步聲驚醒了顧雲淵,他閉了閉眼,收斂起心神,對風獨影道:“這些……下官也幫不上什麽忙,下官還是先回營中去。”說完,他便轉身疾步離去,仿佛是不願在這王都裏多停片刻。


    風獨影望著他的背影,眉尖微蹙,卻沒有說什麽,而是抬步往王宮正殿走去。


    王宮正殿裏,此刻高高台階之上的王座上盤踞著大東的皇帝,那偌大的殿堂裏隻他一個,卻並不顯得空曠靜寥,他一人之氣勢便已填滿整座大殿。


    風獨影到時,聽見東始修正吩著徐史“即日起,除北海王宮收藏之典藉外,凡北海民間之史、詩、書、典一律征收焚毀!”


    徐史聞言大驚,“陛下,這如何使得!”


    “嗯?”東始修目光掃過,威若蒼龍雄視。


    徐史道:“陛下,這些史、詩、書、典皆乃前人智慧,即算是北海人所著,亦是惠及後世之作,豈能就此焚毀殆盡!”


    東始修嗤笑了一聲,道:“那些前人智慧北海王宮亦有珍藏,自會隨朕一起運回帝都,藏於‘琅孉閣’內。但是民間決不可存。”他話音一頓,負手身後,自王座前一步一步走下台階,那高大偉岸的身軀自然而然流露浩然的王者威勢。“今日起,不再有北海國,自然不再有北海之人,以後隻有我大東的臣民,其自然要說我大東之話,寫我大東之字,學我大東之文化!”


    仿佛被這種氣勢所懾,徐史心頭巨跳,片刻後,他恍然大悟,頓俯首跪地:“陛下聖明!是臣愚鈍,竟未能領會聖意。”


    “明白了就起來。”東始修轉過身,看著台階上的玉座,雖身在下方,可那目光卻仿佛垂臨。


    “是。”徐史起身,抬頭看著身前的帝王,沉吟片刻,道:“陛下,臣還有一言。”


    “說。”東始修道。


    “陛下的聖意臣明白了,但是……”徐史斟酌言語,“北海方經亡國,正民心惶惶,若此刻征書焚燒,隻怕會引反心,反生暴亂。是以臣想,此事是否緩個三五年,待民心穩定後再潛移默化之,如此則既不惹民怨亦不動幹戈便成也。”


    “哈……你們這些書生就是好講什麽仁義之道。”東始修搖頭冷笑。


    徐史垂首默然。


    “等個三年五載?可真是迂腐至極!“東始修收笑後斥道,“這就好比,你身上長了顆毒瘤,一刀切下,不但病立刻便好且不留病根,偏你怕痛怕流血,要每日一濟湯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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