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便有內侍應聲而去。


    豐極起身抱起風獨影便直奔鳳影宮而去,久遙忙領著眾侍從跟去。


    到了鳳影宮,豐極將風獨影放置床榻上,即至案前,提筆便寫了兩張方子,然後將之交給久遙,“太醫一到,命其按第一張方子抓三副藥分別煮三鍋藥水,一個時辰後按先後順序送來;再按第二張方子抓藥煎一碗藥湯,兩個時辰後送來。”


    久遙點頭接過。


    “孤要為七妹驅毒,你們都退下,孤未有召喚前,不得打擾!”豐極又是一聲令下。


    那些內侍、宮人正圍在床上,焦急地看著昏迷的風獨影,聞得此令,頓時一愣。


    久遙卻知風獨影中毒太久,毒性已入五髒六腑,平常法子已無法清毒,豐極此刻必是要以深厚的內力為她運功驅毒,才可救回她的性命,而高手運功之刻,本是凶險萬分,稍有差池,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當場斃命,因此聞言忙率先出殿,“你們都隨我來,勿要幹擾雍王。”


    侍從們這才回神,忙跟著久遙離開。


    待殿門一合,豐極走至床榻前,看著昏迷不醒的風獨影,那滿麵的血汙令他入目刺心,隻是此刻已無暇悲傷,他扶起風獨影盤膝坐下,然後再在她身後盤膝坐下。


    殿外,久遙隻留幾個老成可靠的侍從在此聽侯差遣,其餘皆命退離鳳影宮,並命侍衛團團守住鳳影宮,除太醫外,任何無關人等皆不可放入。


    過得片刻,太醫已匆匆趕到,久遙忙將兩張方子遞給他,並將豐極的話轉達。


    “臣馬上去辦。”太醫忙領命去了。


    那一夜,青王宮裏上上下下都不敢放鬆片刻,無不是關切地望著鳳影宮的方向。


    久遙站在寢殿前的梧桐樹下,仰首望著夜空,天上一輪滿月如玉,疏星點點似雨,依舊是天淨夜如水,卻怎麽也不能心靜神寧。


    一旁的青鳥仿佛知曉他的心情,伸著腦袋,戳了戳他的肩膀。


    久遙沒有回頭,隻是抬手拍了拍青鳥的頭,喃喃著:“沒事的,她不會有事的……”卻不知是安慰青鳥還是安慰自己。


    青鳥於是又戳了戳他,好似同意他的話。


    久遙看它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抬手撫過它的羽翅,然後輕輕歎一句,“你若再長大些,能馱三人就好。杜康死了,她醒來時隻怕……唉。”說到這又歎息一聲。


    青鳥聞言,不由低垂著腦袋,似乎為自己馱不起三人而自責。


    “其實,沒人會怪你的,你已經幫大忙了。”久遙安慰地拍了拍它的腦袋。


    青鳥伸頭蹭了蹭他的肩膀,然後靜靜陪他站著。


    夜,顯得格外的長,時光過得極其緩慢,本以為已數個時辰過去,可轉頭看向漏壺,卻半個時辰都未過。


    在這種焦灼的煎熬裏,久遙一動不動的站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夜空。


    若上方有神靈,請看在他一片癡心上,不要帶走她……他此生已隻有她,唯有她一個!


    子時一刻,當聽到殿內傳來“將藥水抬入”的吩咐時,鳳影宮內外,如奉綸音。


    早已在殿外侯著的內侍,忙將熱氣騰騰的浴桶抬入寢殿,藥香飄滿了大殿內外。


    殿內,豐極起身下榻,小心翼翼地抱起風獨影走至浴桶前,同時吩咐:“你們退下,喚素日服侍七妹的宮女進來。”


    內侍忙退下,換了平日服侍風獨影的女史葉蓮舟領著四名侍女進去。


    等她們入殿,豐極即命她們服侍風獨影寬衣,同時他轉身至床前,從羅帳上撕下大塊縛住雙目,才轉回身。那邊,葉蓮舟與四名宮女已為風獨影褪去衣裳,目睹她身上新添的傷口,特別是肩頭那道貫穿身體的箭傷,不由都驚呼出聲。


    殿外,久遙看著內侍進去又出來,看著宮女進去又聞得驚呼,心頭泛起一陣又一陣因焦灼而引起的麻痛,幾次欲往,卻又生生壓製,隻因不想幹擾了豐極驅毒而令風獨影有險。


    豐極不曾理會宮女的驚呼,走至浴桶前,命宮女將風獨影放入浴桶中坐下,然後吩咐:“引孤的手至七妹頭頂。”


    聞言,左旁的宮女立時照辦,豐極手掌落在風獨影頭頂,自神庭穴開始,至天突、紫宮、腑中……指間內氣貫入,一路點下。風獨影所中毒已順著經脈散入五髒六腑,先前他以內力打入風獨影體內,以真氣疏導經脈,將毒逼至各個穴道,此刻他要做的便是點通穴道為她淨毒。


    宮女們隻見雍王指尖每點一下,青王身體被點之處便沁出黑色水珠,然後落入藥水裏。如此這般,過得一刻,豐極才抱起風獨影,以薄被包裹,吩咐換一道藥水。


    於是殿外侯著的內侍再次抬入新的藥水,等他們退下後,豐極再次將風獨影放入浴桶,再如前次般以內氣通穴淨毒。


    直至三道藥水後,豐極才是收功,令宮女為風獨影擦盡身子後,再上藥著衣。


    等一切妥當後,已到了醜時,豐極摘去紗巾,走至床前,看著臉色蒼白閉闔著雙目的風獨影,心頭又憐又痛,伸手輕輕握著她的手,低低喚著:“影。”


    床上的風獨影眉頭微動,豐極見之心頭一跳,握著風獨影的手不由得一緊,“影!”


    那喚聲幽沉而低長,仿佛自遙遠碧落傳來,令得昏沉中的人也不由得惻然心酸,掀開沉重的眼皮,看著眼前的人,仿如夢中,“四哥……”


    豐極目不轉睛地看著風獨影,仿佛等待了一百年那麽久,終於等到了她睜眼喚他一聲,刹時胸膛裏又酸又燙,“是我。”


    風獨影想要起身,可身體太過沉重,怎麽也動不了,便是眼皮都似有千斤重,慢慢的便闔上了,張口想要說話,最好卻隻溢出一聲如同歎息般的淺噫。


    豐極抬手撫過她的眉心,“安心睡吧,四哥守著。”


    沉入昏睡的人卻似乎聽到了,神色驀然舒展。


    豐極看著安然睡去的人,舒一口氣,然後輕輕放下她的手,起身開啟殿門。


    幾乎在殿門開啟的瞬間,久遙便轉身急步走過來,“怎樣?”


    豐極輕輕頷首。


    久遙立時奔入殿中,匆匆掠過時帶起一陣涼風拂過豐極的麵容,有刹那仿似冰刀劃過,割膚的痛,沁骨的冷。


    豐極頓在門邊許久,才轉頭望向殿裏,看那個人連連柔聲喚著“阿影!阿影!”足見關心之切,本該為七妹心慰,可胸膛裏卻似填滿了黃蓮,又苦又沉。他凝視片刻,收回目光,抬步跨出殿門,殿前階下,太醫提著藥盒顯然已等候久已,他輕聲吩咐道:“把藥送進去,讓清徽君喂七妹喝下。”


    “是。”太醫垂首應道。


    步下台階時,豐極身形一晃,兩旁的侍衛立時上前扶住,“雍王!”


    “沒事,隻是有些累。”豐極擺擺手,仰首望一眼夜空,無論星月如何明亮,都不能改變天幕如墨。他默默站穩身形,一步一步走出鳳影宮。


    鳳起青州2


    自那日後,風獨影便一直沉睡著。


    其間龍荼、石衍、柳都尉都自三石村回來了,言道山中刺客已盡數截殺,隻是沒能找到杜康的遺體,雖沒有明說,但都知那樣的深山裏,屍身隻怕是給野獸刁了,三人隻能遺憾回來。至於三石村亡故的百姓,忻城的府尹已妥善安葬了他們。


    在風獨影沉睡其間,久遙每日卯時去紫英殿聽政,其餘時候便都守在鳳影宮裏。對於風獨影一直沉睡不醒,他倒是一點也不著急,每日細心照顧,喂粥喂藥從不假手他人,還時常與睡夢中的人輕聲細語,有時便捧卷書在床前念著,更多的時候他吹笛曲給風獨影,吹的自然是那曲《解憂曲》。


    豐極每日的清晨會來鳳影宮,查看風獨影的傷勢,號脈開藥,有他在,太醫基本隻司煎藥一職了。他會呆到午時離去,那時刻正是久遙從紫英殿回來。


    兩人都清楚對方是世間罕有的出色人物,也都承認對方無論是品貌還是才具都不可多得,可是……他們卻怎麽也無法彼此欣賞,即使麵對麵,也隻是冷淡有禮的致意,如同是隔著一層透明的薄冰,彼此可以看得見,但無法親近。因此除非必要,兩人都默契地避開對方。


    這日,豐極為風獨影號完脈,吩咐太醫改了兩味藥,等太醫離去後,他靜靜坐在床前看著風獨影。她如此沉睡已有四天,毒已清淨,傷口也在愈合,她身體底子好,大約不久後便會醒來,而那時候……他心底輕輕歎息一聲,然後自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短笛。


    片刻,輕悠的笛曲便在殿中響起,清淡安寧,如同慈母口中哼出的搖籃曲。


    一曲吹完時,抬頭便見久遙站在門口,似乎已站了些時候。


    見笛曲停了,久遙抬步入殿,先至床前看了看風獨影,見她神色平靜的睡著,不由微微一笑,伸手拂過她額間的發絲,仿佛自語般道:“希望她快點醒來,可有時候想想,或許她夢中才活得輕鬆。”


    豐極撫著手中玉笛,沒有說話。


    久遙轉過身,目光掃過他手中玉笛時,瞅見笛上掛著一枚半月形的墨玉墜。這幾天他白日黑夜的都守在風獨影身旁,自然也就對她的衣飾十分熟悉,前日宮女為她換衣裳時他曾瞥見她頸間以銀鏈掛著一塊玉,玉色雪白,形狀卻與眼前的一模一樣。他此刻看著豐極笛上的玉墜,胸口堵了一下,神色卻依舊淡然,“雍王看她什麽時候會醒?”


    “睡足了自然會醒。”豐極淡淡道,將短笛收入袖中,“清徽君今日下朝要比往常早。”


    “我不過代她坐在紫英殿上而已,朝政之事自有國相處理。”久遙也淡淡道,“況且有雍王在此,青州自然安然無恙。”


    那日,叛軍首領穀仞領著數千殘部逃到了溱城,還未能想清是據守此城死戰到底又或是先行隱遁以待他日東山再起,城外便已被豐極派來的大將厲則行領著鐵騎團團圍住。驚駭之下,穀仞也隻能緊閉城門,準備著與雍州鐵騎來一場血戰。


    不想厲則行卻隻是圍著溱城,並沒有一絲進攻之舉,反令得溱城裏的叛軍惶恐難安之外更是茫然,無奈此刻上天入地無門,隻能聽天由命。至於浚城的叛軍,本不過穀仞留下的兩千餘人,聽聞了消息後,有些頓作鳥獸四散,還有千餘賊心不死的襲擊溱城外的雍軍,想製造混亂給溱城裏的穀仞出逃的機會,卻被厲則行早早埋伏的三千鐵騎殺個幹淨,然後將浚城順順收回來。


    所以這幾日,收到的稟報大都是各地安然,厲將軍依舊圍著溱城。


    此刻鳳影宮裏,兩人不冷不熱的兩句後,已是無話可說。


    豐極起身離去,走到門邊,瞅見龍荼守在殿外,訝然道:“你該回帝都去了。”


    龍荼躬身道:“陛下命我留在青州。”


    豐極聞言心底微歎,知兄長關心七妹,要將最信任最得力的龍荼派在身邊,他看著龍荼搖頭道,“你回帝都去,大哥身邊不可沒你,把南宮秀召回來。”


    龍荼頓怔了怔,抬頭看一眼豐極,又望了望殿內。


    “杜康已不在了,七妹身邊的人除了南宮秀外還能是誰。”豐極歎一聲道。


    龍荼沉吟著,似乎在思考帝都的皇帝是否同意這個安排,想了片刻,他垂頭,“臣遵命。”然後轉身離開。


    殿內,久遙自然是聽得門口的談話,他走至門前,望著龍荼離去的背影,這是他第二次聽到“南宮秀”這個名字,卻不知到底是何人?


    豐極卻似知道他心頭想什麽,道:“我們八人是玉師的徒弟,我們八人各有一位近身侍衛,他們八人俱是玉師的好友柳重淵大俠的徒弟。在杜康未出現前,南宮秀是七妹的侍衛。”


    久遙頷首表示明了,然後道:“她會同意?”那日杜康的死,已讓他清楚了其在風獨影心中的地位,那麽醒過來的風獨影能同意另一個人取代杜康的位置?即算那個人曾是她身邊的親信。


    豐極淡淡一笑,拋下一句“你懂七妹的為人,卻還不夠了解她的行事”便離開了。


    久遙站在原地,眉頭皺了皺,走回床前,看著床榻上睡著的人,默然許久,終隻是輕輕歎息一聲。


    ※※※


    那日後又過了一天,到第五日時,風獨影才醒來。


    風獨影醒來時,正是黃昏,久遙那刻回了英壽宮洗沐,聞得消息後,趕忙收拾了便往鳳影宮去,跨入宮門一眼便看得庭院裏的景況,滿腔欣喜頓化作冰涼。


    寢殿前長著一株梧桐,此刻高大的梧桐樹下並立著一雙身影,白衣的風獨影與黑衣的豐極,黃昏裏淡淡緋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鳳影空來(出書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傾泠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傾泠月並收藏鳳影空來(出書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