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組長掏了掏自己的褲兜,從中掏出了一盒煙和幾個話梅糖,他有些尷尬的看著瑪麗。我們都知道邵組長是什麽意思,隻可惜我的錢都是邵組長發給我的,我隻能同樣尷尬的將雙手攤開。


    這個時候,瑪麗和穀琛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了幾百塊來,放在了我攤開的手上。


    我向前走了幾步,將錢放在了老人唯一的一隻手上。老人推讓了幾下,幾張紙幣掉落在了雜物裏。我彎下腰去撿,看見簡陋的床下有幾個勺子和幾個煙頭。


    離開的時候,老人再三感謝了我們。


    曾經的三好學生淪落到了今天這樣,我們不知道他都遭遇了什麽事情,就好像我們也不知道十五歲的那年,林舒到底為了什麽而殺人。實際上,當我們找到關於林舒在當年的筆錄的時候,關於為什麽殺人,林舒隻說了三個字——他該死。


    邵組長按著林舒的檔案,用手緩緩按~壓著自己的太陽穴:“林舒可能已經離開瀧澤了,我們這個網撒的還是有些晚了。他應該是乘坐黑車離開的,或者是大巴這種不需要身份證的交通工具。”


    林舒真的離開了麽?


    我閉上了眼睛,沉思著。如果我是林舒,我會怎麽做?片刻後,我有了答案,我不會離開。首先,我是個癮君子,去了別的地方,我不知道該從哪裏找到白粉讓我吸食,隻有瀧澤市我最熟悉,其二,我的奶奶在這裏。


    我覺得我有必要去調查一下當年林舒到底為什麽殺人,這或許對案件有所幫助。


    “邵組長,我們分頭行動。”我將自己的看法說了出來:“我想去調查一下林舒小時候的事情,你們去繼續調查林舒的去向,不過,我覺得,最好是派人監視下老人的家裏,我在她的床底下發現了勺子和煙頭。”


    “她或許在說謊。”我說道。


    瑪麗白了我一眼,說道:“滾蛋,你看誰都不像好人。”


    我搖了搖頭,說道:“我隻是比較了解人性而已。”


    邵組長對於我們的日常吵嘴基本上已經是無視了,他看了看穀琛:“監視這裏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記得,如果發現林舒千萬要通知我們。”


    要想找到一個人的信息,有時候很簡單,可有時候又很難。難就難在學校一直不願意承認林舒曾經是他們學校的一名學生,畢竟學校中有學生殺了人可是一件讓學校蒙羞的事情,即使這個學生連續兩年得了三好學生。


    我還是找到了林舒的班主任,從林舒班主任的嘴裏,我看到了另一個林舒。其實我們經常從不同的人的嘴裏聽到同一個人,而在這些七七八八不同的人的嘴裏,我們似乎看到的又不是一個人。山還是那山,看山的人不一樣了,山就不是山。


    在班主任的眼裏,林舒向來都是個好孩子,林舒被送入少管所的時候,所有的班級學生都來送他。班主任跟他說的話是:“好好改造,出來好好做人。”


    但顯然林舒最後改造成了另一個人。


    那幾乎是十年前的事情,那天夏日炎炎,比起今天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學生們無精打采的看著課本,老師的吐沫星子在講台上四濺。他們今天講的是荊軻刺秦王的典故,老師剛講到圖窮匕首見。


    刺激的故事在老師的嘴裏,變成了之乎者也的運用。


    王力群是這個班上的所謂的老大,初中二年級的他已經有一米七八的個頭,他在班裏說一句話的分量,遠比台上這個語文老師要來的重的多。王力群曾經和人在廁所裏打架,打到對方趴在地上叫爺爺方才罷休。


    他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集結一幫自己所謂的小弟,攔在樓道中間,隻要有女生經過,就用手拍她們的屁~股,看著女生們倉皇失措的樣子,王力群就感到自己有一種說不出的成就感。王力群最看不起的就是班裏的那些好學生,那些學習好的學生,不過是一群書呆~子而已,王力群是這樣認為的。


    林舒是這個班級裏的第一名,是王力群眼中的書呆~子。王力群經常欺負林舒,沒有原因,僅僅是因為看不慣林舒。有一次,王力群將自己的尿~液倒入了林舒喝水的杯子裏,他和小夥伴憋著笑想看林舒出醜。


    有些女生想要提醒林舒,可在王力群眼神的壓迫下,她們還是選擇了放棄。


    林舒喝下了水。


    王力群等人哈哈大笑:“你喝了我的尿。”


    林舒沒有理會,將杯中的水透過陽台灑了出去。


    本該是羞辱林舒的場麵,卻讓王力群感覺到了莫大的恥辱。王力群到死都不曾理解,恥辱從來都是自己給自己的,而不是別人給的。


    林舒從來也不屑於還手,不同的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樣的,這是個常理,可很多人就是不知道。


    王力群曾經說過,你們看,清華大學畢業的學生,最後不也是到高中輟學的老板企業下麵打工?


    但王力群不知道的事情是,那些個高中輟學回家的人,絕對不會說出王力群這樣的話來。人們總喜歡聽這種所謂的逆襲的故事,但在這種邏輯的背後,實則證明了他們的不安。人太會安慰自己了,太會鄙視別人了。


    林舒則清楚的知道,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唯有靠自己的雙手不可,而學習,是林舒唯一的出路。


    “荊軻緩緩的打開了地圖。”老師說道:“匕首亮了出來。”


    而於此同時,藏在語文課本中林舒的匕首也亮了出來。


    “荊軻抓起匕首一刺!”老師再次說道。


    林舒抓起了匕首一刺。


    這一刺,秦王並沒有死,而正中王力群的心髒。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林舒一刀刺死了王力群,在眾目睽睽之下。


    初中學生物課上講過,如果有人不幸割到了大動脈,血液會噴射~出來。書上說的不錯,當林舒將刀拔~出來之後,王力群身體裏的血液爭先恐後的逃離。王力群有幾秒鍾的時間去考慮,為什麽林舒會動手殺人。為什麽他敢動手殺人。


    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林舒將刀扔在了地上,扭頭對老師說道:“報警吧,我殺人了。”


    從此這名語文老師翻看這篇課文的時候,再也不是沒有感情的朗讀了。她看到了赤~裸裸的殺戮,血腥而毫無感情。這個時候她才明白,當年的荊軻究竟是要幹一件什麽樣子的事情。


    林舒進了少管所,王力群死了。


    “知不知道曾經和王力群關係好的人?”我問道。


    “知道,他們的電話我都有。”班主任很負責的說道:“但不知道他們換了沒有。”


    終於在第二天的下午,我找到了一個當年知道這件事情的人。當我在工地找到他的時候,他正用力的將兩袋水泥扛到固定的地點。說起了當年的事情,這個年齡看起來像是四十歲的二十歲年輕人說道:“我當初不懂,現在來看,我真傻。”


    我並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但我確實知道了當初發生了什麽。過去的太久了,但他記憶猶新,有些事情一輩子都忘不了。


    一天放學後,王力群帶著自己的狐盆狗友在街邊擼串,一個老人出現在了他們身邊。


    老人動了動王力群的飲料瓶,她以為裏麵沒有飲料了。


    “靠,你這老太婆,幹什麽啊!”王力群破口大罵:“他~媽~的啥也拿,不知道裏麵還有東西麽。”


    罵聲引來了一個初中生,這個初中生扛著一麻袋的飲料瓶。


    王力群見狀,哈哈大笑道:“這不是我們班的好學生嘛,這不是林舒嘛!原來這個撿破爛的老太婆就是你奶奶啊!哈哈,老破爛帶著一個小破爛,一家子都是破爛!”


    林舒沒有理會,攙著自己的奶奶扭頭就走。


    王力群不知道,家境從來都不是能夠嘲諷一個人的理由。


    他隻知道好不容易有個嘲諷別人的機會,王力群上前兩步拉住了林舒的麻袋,頓時一塑料袋的飲料瓶灑了滿滿的一地。老人不曾想到自己的一個動作竟然會遭致此人如此的對待,她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林舒看了看王力群,然後跟奶奶一起彎下腰撿飲料瓶。


    可是這個時候,王力群爆發了。140班所有的人見了王力群,不是崇拜就是害怕,為什麽單單這個林舒對自己視而不見,王力群容忍不了。他一腳將一個易拉罐踢了出去,易拉罐不偏不倚的砸在了老人的頭上。


    林舒可以容忍王力群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是林舒沒有辦法容忍這一點。


    可林舒這個時候仍舊是無動於衷,他和奶奶把所有的瓶子重新裝好,走出了很遠,林舒突然從奶奶身邊跑了過來。


    講述者說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晚上,昏暗的燈光下,嘈雜的人群中,縷縷飄香的燒烤攤子旁,一個穿著破爛的衣服,臉上帶著若隱若現的微笑的少年,他對王力群輕輕的說了一句話:“你準備好,明天我要殺了你。”


    從此多少個夜晚,他都會夢到那個少年。這個名叫林舒的少年不愛說話,但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成真了。


    他突然想到了初中剛剛開學的第一天,林舒曾經說過:“我是從小村子來的,我的底子不好,但是我要當班級裏的第一名。”


    此後林舒從來沒有當過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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