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瑪麗便已經找到了火車上有嫌疑的人。


    有這麽一個人,每個星期五晚上都會在瀧澤車站上車,他的下車地點並不是固定的,有時候就在下一站下車,有時候會去更遠一些的地方下車。隔天或者一兩天之後,他會乘坐不同的火車回去,然後在星期五的夜晚周而複始的繼續。


    這是一個很消瘦的年輕人,他有濃重的黑眼圈,似乎每個夜晚他都是清醒著的。他穿著西服打著領帶,手上提著公文包,看起來像是一個奔波於各城市中的業務員。很多的年輕人都有都市病,整天熬夜,時刻對著電腦,他偽裝的很好。


    瀧澤車站並不是一個大站,或許他正是看中了這一點。


    “他就是藏~毒者。”我說道:“不用找其他人了,聯係當地警方,盡快實施抓捕。”


    “你怎麽知道?”邵組長問我。


    我聳聳肩,看著車站監控上的他,他有一個小動作,總是會不經意間去摸自己的肚子,像是肚子裏有什麽東西似的。實際上,每一次人體藏~毒都是在在和死神作鬥爭,一旦外包裝破裂,他會落得和羅忠成一個下場。


    這一點他當然明白,可是有些時候,生命和欲望是不能兼得的。


    “我們要盡快實施抓捕。”邵組長摩挲著手中的瓷杯,眼睛一轉說道:“這樣危險的交易,他們事後不可能不會跟進,如果聯係不到葉紫,他們很可能會在近期潛逃,而現在,已經過了兩天了。”


    藏~毒者,名叫林舒,男性,二十四歲,吸毒史四年。曾經在戒毒所強製戒毒幾次,從戒毒所離開後,他似乎並沒有回到自己的家鄉,一直也沒有他的下落,直到現在重現出現在了瀧澤,出現在了警方視線裏。


    警方在瀧澤市進行了全麵的搜索和布防,隻要監控中的這個人出現,他就逃脫不了被逮捕的命運。可是一連幾天,我們都沒有找到這個人到底在哪裏。那麽這就有兩種可能,其一,林舒早已經逃跑,離開了瀧澤市,其二,他就躲在瀧澤市裏,一直沒有離開。


    “找個線人。”我看著緊皺眉頭的邵組長說道:“這一點我熟。”


    邵組長點了點頭,對我說道:“小心被讓其暴露。”


    我說過很多次,我從小在監獄中長大,裏麵的犯人教會了我很多常人這輩子永遠不可能接觸到的事情,也讓我認識了很多一輩子隱藏在陰影下的人。我利用這一點,發展了不少能幫助警方的線人,而現在,我要做的事情就是通過線人找出林舒的下落。


    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巷,若隱若現的兩個煙頭。我和這名線人背對著,他不可能讓我看到他的臉,因為如果一旦暴露,他死的會很慘。膽小的人怕黑夜,有些人最怕的是白天,因為黑夜給了他們最好的保護色。


    我們背對著,我遞給了他五百元。


    他笑了,然後說道:“找我什麽事情。”


    “有個人應該是你們圈子的。”我一邊抽著煙,一邊背著手將照片遞給了他:“這個人叫做林舒,藏~毒者,如果你知道,我給你一千。”


    背對著我的線人聽到了林舒這個名字,煙蒂突然從他的口中掉落了下來。


    我心中一驚,心想該不會這麽巧合,這個所謂的線人難道就是林舒。想到了這裏,我轉身一把拉住了他,然後問道:“難道你就是林舒?”


    線人顯得很是慌亂,我看清楚了他的臉,並不是林舒。線人用手拚命的擋著自己的臉,生怕我看到。然而借著微弱的月光,我還是看到了他的臉,那簡直不是一張人的臉。


    深陷的眼窩中兩隻眼睛渾濁無比,顴骨高高的凸出,皮膚似乎都陷入了肌肉裏。他的嘴微微長大,裏麵卻是沒有了一顆牙齒。整個人一眼望上去,就好像是行屍走肉一般。他拚命的拽著自己的帽子,想從我手中掙脫出去。


    “你他~媽~的還在吸毒?”一個吸毒成癮的人怎麽可能從我的手中掙脫出來:“我告訴你,你再這樣下去,不用被什麽毒販發現,你早就死了。”


    線人頓時涕淚橫流:“我戒不掉啊,戒不掉啊!”


    在我手上如同一灘爛泥的他不停的啜泣著,我歎口氣,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這東西一旦沾上後,基本上這輩子就離不開了。隻是每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選擇,有些地區複吸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十個人裏麵或許僅有一個人能徹底的戒掉毒癮,而我麵前的這個,明顯不屬於後者。


    “林舒你認識?”我問道。


    “他就是給我粉的人……”


    當我們來到林舒家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鍾左右了。炎炎夏日讓人似乎置身於火爐之中,多走幾步似乎便能淌出汗來。這個破舊的出租屋並沒有關門,僅僅二十來平米的空間堆滿了各種雜物,狹小的通道中,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正坐在這堆雜物中間。


    老人盤坐在其中,抬頭望著天花板,像是沉思者。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上滾落下來,可她似乎完全沒有感受到一樣。如果你看到這個場麵,或許你才會真正了解到“行屍走肉”這個詞語的含義。


    “老……”邵組長的一句話尚未說完,老人回過了頭來。


    接著我們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她突然跪倒在地,使勁的向我們磕頭,那聲音在地麵上“砰砰”作響,而她轉過身子的一瞬間,我們都看到了,她隻有一隻手,另一隻原本該是手的地方隻是一個肉骨朵,看那暴露在外的痕跡,是被人斬斷的。


    “求求你們了,我沒有錢了……”老人嚎啕大哭。


    瑪麗眼角下沉,嘴角微微抽~動,淚珠在眼眶裏打轉。穀琛眼疾手快,已經率先衝了進去,將老人扶了起來。邵組長表情微變,說道:“我們是警察。”


    老人聞言,片刻才說道:“林舒又犯事了?”


    老人是林舒的奶奶,據林舒的奶奶講,林舒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林舒一直都是跟著她一起住的。林舒十五歲之前,一直都是好學生。林舒學習好,所有人都說他能考上重點高中。下學的時候,他會和奶奶一起出去撿飲料瓶賣錢貼補家用。


    直到一件事情的發生,徹底改變了林舒,也改變了這個家庭的一生。


    老人記得很清楚,那是和今天一樣炎熱的夏天。林舒攥著一把砍刀回到了家,他對奶奶說:“我殺人了。”


    此後,林舒被送往了少管所,兩年後,林舒從少管所出來。從少管所出來的林舒還有幾個月就成年了,林舒或許不止一次想過自己的成~人禮會是怎麽樣子的,可他終究想不到,自己成~人禮竟然是在街道火拚中渡過的。


    那時候他十八歲,他跟著一個大哥看場子。


    “十八了。”大哥說道:“是時候讓你小子吃回葷的了。”


    林舒笑了。


    接著,巷子中衝出來十幾個人,林舒認了出來,這是大哥的仇家。和所有的電影裏都演的不一樣,林舒或許幻想以一己之力保護大哥逃跑,最後道上的人見到自己都要豎大拇哥。但實際上,林舒被一刀砍翻。


    林舒第一次覺得死亡是這麽近,他眼睜睜的看著大哥血肉模糊的死在自己的麵前。


    十八歲的成~人禮記憶猶新。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去醫院,而是回到了奶奶家。


    他們互相抱著嚎啕大哭,鮮血混著淚水染紅了兩個人。血濃於水,還是淚水。實際上林舒的傷口並不深,對方沒有想要林舒的命。兩人哭了好一會兒,林舒發現,自己不流血了。林舒找了個小診所,包紮。


    後來的一天,他問:“有什麽東西可以讓人忘了生死?讓人感覺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都敢在所不辭的那種。”


    他的狐朋狗友拿出了一袋白色的東西。


    從此林舒忘了生死,也生不如死。


    林舒染上了毒癮,幾次被送往戒毒中心,可仍舊無濟於事。他吸毒的一年後,偷偷的將奶奶的房子賣給了別人,他的奶奶被人從房子裏扔了出來。他吸毒的兩年後,他的父母和他斷絕了關係,他的奶奶卻留了下來。


    他的父母再也沒有往家裏打過一分錢,他的奶奶從此隻能靠撿破爛為生。


    林舒此後性情大變,他搶走奶奶的每一分錢。他不知道,這些錢是怎麽來的。是他奶奶在豔陽下一個個的汗珠,是他奶奶在行人中一個個的白銀,是他的奶奶在垃圾桶中一次又一次的翻檢。


    毒癮上來的人是六親不認的。


    一天,林舒身無分文,他急著要錢買粉。可他的奶奶卻拉住了他,林舒左手死死的攥著手上每一個一毛五毛的錢,右手順手抄起了一把菜刀,手起刀落,一個手掌掉落在了地上,那是他奶奶的手掌。


    林舒頭也不回的離開,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老人被過往的行人發現,送入了醫院。


    “我自己砍的,我不想活了。”老人如是說道。


    此後,林舒從未回來,卻經常找自己的狐朋狗友回來拿錢。剛才,老人將我們錯認為了是林舒的那些狐朋狗友。


    瑪麗的淚水已經淌了出來,她說道:“禽獸。”


    我看著這個破爛的小屋,堆滿雜物的小屋,在兩側的牆上,掛著幾張破爛泛黃的獎狀,依稀還能看到上麵的字:


    林舒同學被評為優秀三好學生,特發此證,以資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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