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的堂屋裏麵,被太陽照射的地方,顯示出一個人的影子,在緩緩地令人不易察覺地,向著門口移動,最終停留在門的裏側位置,那個外麵的人看不到的地方。


    宋雨潞正忙著打水,在成功灌滿又一個水桶之後,她抬起頭來,才看到了上身一絲不掛的清清,她連忙提醒她:“清清,你在幹什麽,那屋裏還有人呢!”


    對於她的好心好意,清清嘴角一撇,全然不在意,笑嘻嘻地說:“沒事兒,芮先生已經上班了,神算又看不到的,怕什麽。要我說呀,你也熱得不清吧?趕快脫了,我不怕你看,你還怕我看不成?”


    宋雨潞皺著眉頭,向著正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問道:“清清,你每天都是這麽打水的麽?”


    清清滿不在乎地回答:“對呀,圖涼快嗎!反正院子裏麵清靜著呢,家裏也沒人。”


    哦,宋雨潞的頭好痛。她盡量用最快的速度,幫助清清把她房間裏的水缸,全部裝滿。又給她披上了衣服,方才走了出來,來到了神算的房中。


    劉神算一如既往地,在品茶。茶是一大早,宋雨潞在給他送過早點之後,為他沏好的。自從宋雨潞來了之後,神算的衣食住行,便有了兩位姑娘的幫助,每天優哉遊哉好似神仙。也因此,神算的臉上,總是掛著滿足的微笑。


    這會兒,他聽出了宋雨潞的腳步聲,又想起前幾日兩人攜手抓到蘆二五家竊賊的那件事情,不禁讚歎道:“你不過就去了一趟蘆二五的廚房,就不費吹灰之力,準確地說出了那個賊的外形,連家住哪裏都知道,額外丟的東西也是一清二楚。”


    說到這裏,神算不禁搖了搖頭,心中生出了幾分佩服:“潞姑娘,你還真不是一般人啊!”


    宋雨潞簡短地回答:“在認真的前提下,還要有技術支撐,才能斷案如神。”


    神算滿意地點點頭,搖頭晃腦地說道:“以後,我的衣缽,有人繼承了。”


    聽他說的這句話,宋雨潞的語氣顯得有些冷:“我隻看事實說話。永遠都繼承不了騙子的衣缽。”


    嗯?她的話,頓時讓神算皺起眉頭,不讚成地指了指她的方向:“過分,怎麽這麽說你的救命恩人。”


    宋雨潞慢慢地走到他的麵前,坐到他旁邊的凳子上,認真地看著他的墨鏡,一字一句地說道:“神算,你知道嗎,我不隻能夠抓到賊,還可以給人看病呢!”


    “是嗎?”不知道為什麽,被女孩兒這麽緊盯著,讓神算的頭,左搖右晃的,看起來就像是在躲閃著什麽。


    “是啊!”宋雨潞回答道:“不如,我也給您看一看?”


    神算連忙搖頭:“我沒有病,不用看。”


    宋雨潞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您的眼睛,難道還不應該看一看,萬一,要是可以複明呢?”


    神算搖頭好似撥浪鼓,立刻拒絕道:“不用了,我從小就是看不見的,早就習慣了。”


    宋雨潞想當然地“哦”了一聲,不慌不忙地笑著:“那就更應該看一看了。我看眼睛,那可是一絕。即便不做細致的檢查,我也能一眼便透過表麵,看出內在的問題。”


    接下來,她索性直白地撂下結論,不給他繼續閃躲的機會:“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的眼睛,並未完全失明,對吧?”


    聽到這個問題,劉神算突然啞了聲。宋雨潞卻未打算放過他。


    “你應該看得見,對吧?”


    劉神算沉默了片刻,敷衍地說道:“我都瞎了多少年了,怎麽可能呢?”


    宋雨潞輕聲一笑,雖然沒有通過仔細檢查,但結論是早就下好的:“你不是全盲,而隻是弱感,遠了肯定不行,但近處的,還是可以看得到,對吧?”


    早在第一次見麵,他就被她瞧出了不一樣的訊息。


    在熱熱鬧鬧的集市上,她和她的夫君一出現,就被這個男人的目光捕捉到了。他的人未動,身體未動,頭未動,墨鏡未動,但陽光照耀之下,眼皮的略微翻動,還是留下了那麽一絲極其不易覺察的暗影,那一抹眼光還是意味深遠的,在墨鏡下麵,悄悄地觀察著她。


    果不其然。此時他的閃躲,更加說明了她的推測的正確。


    察言觀色,是她的專業範疇,如果連這點貓膩都看不出來,她怎麽學的犯罪心理學,怎麽當的四十五年的警察?


    神算長歎一聲:“你這個小丫頭片子……我說你什麽好呢?”


    --


    一位貴婦打扮的夫人,風情萬種地走進了隆盛昌票號。一進門,那雙桃花眼就準確地鎖定了目標,目光直勾勾的,緊緊地粘在票號年輕的大掌櫃身上,揭都揭不下來。


    “王夫人,您好。”薑子芮也看到了她,他笑容可掬地點頭問候著。


    貴婦的眼睛放著光,仿佛眼前是一件稀世珍寶一般,眼神中盡是膜拜:“芮大掌櫃,又見到您了。”


    “我每日都在這裏上班,您自然是要見到。”嘴角含笑,薑子芮禮數周全。


    姿勢優雅,表情溫柔,貴婦人表現得極盡風雅,用手帕掩著唇笑道:“那不如,我就每天都來好了。”


    薑子芮依舊維持著專屬於他的溫和笑容,神態斯文淡定,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書生氣。“王夫人如此信任我們票號,自然歡迎您常來。”


    貴婦人笑得花枝亂顫的:“說定了,您可不能食言。”


    他帶著溫文的笑,簡單地回答她。“自當辦到。隆盛昌票號,永遠歡迎王夫人。”


    辦完了自己的事情,女子心滿意足地搖著輕盈的腰肢,依依不舍、深情款款地離開了。


    票號中幾個年輕的夥計們,悄悄地笑。他們的大掌櫃,不隻是在短短的時間內,解決了匯票的防偽問題,創造了零次誤領冒領的新紀錄,更由於他出色的外形,得體的應酬能力,讓票號當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女性客戶,短短數天的時間內,生意紅火得讓自己人看著都眼紅。


    這不,不過短短的一刻鍾之後,門外就又來了一位女子。


    大家一看,還都認得。這是鎮子上的一位沿街討飯了幾十年的寡婦老太太。


    夥計們心中驚異,那些官家的小姐、官太太們垂涎他們的大掌櫃也就是了,怎麽這麽一個窮得叮當響的老太婆,也想到票號裏麵,一睹他們大掌櫃的風采?


    他們還真想錯了。


    隻見老太太哆哆嗦嗦地從衣服的口袋裏麵拿出一張匯票,雙手奉上。


    夥計打開一看,嚇了一跳。竟然是一張數額為五千兩白銀的分號匯票。接過了匯票的這位夥計嚇得咋舌,連忙將匯票拿給櫃頭。


    櫃頭看了,心中也是嚇得不輕。要知道,白銀雖然仍然是流通的貨幣,卻早已不是主流,現在大家用的,不是大洋就是銅板,白銀的匯兌業務已經很少出現。這是什麽時候的票據?櫃頭認真看了看簽發時間,愕然發現,竟然是在整整三十年以前。這可如何是好?


    櫃頭片刻也不敢怠慢,趕緊跑到後廳,請出當家大掌櫃定奪。


    薑子芮認真地端詳了匯票,每一個地方都沒有遺漏,略一思考之後,他安排櫃頭馬上去查閱賬簿。


    櫃頭為難地問道:“這可是三十年以前的呀!”


    薑子芮肯定地說道:“我們就要查三十年以前的,如果這張匯票是真的,你們就一定要找到。”


    “是!”櫃頭不敢怠慢,連忙答應。立刻領了一幫人,趕緊去查看了。


    薑子芮一刻也不遲疑地來到了前廳,吩咐人請老太太坐下,又倒了一杯茶。


    “大娘,您請坐,匯兌的事情您先別急,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您。”


    老太太長歎一聲,心裏也明白,自己手裏的這個匯票,還能不能兌得出錢來,恐怕是凶多吉少。好在,她已經窮得不能再窮了,任何悲情的結果,她都可以承受。“大掌櫃,您問吧!”


    “這個匯票,您是從哪裏得來的?”


    唉!老太太再次仰天長歎。“大掌櫃,這張匯票,是我從我丈夫留下的一件夾襖當中,偶然翻到的。”


    細水長流,老太太緩慢地講起了她的故事。三十多年前,她的丈夫到另一個省的禹乾市做皮貨生意,後來決定回到老家,就收拾了幾年的盈餘,在隆盛昌分號匯款了五千兩白銀,起程回籍,誰知世事難料,在返鄉的途中,突發急病身亡。最終,運回家裏的,隻有他的屍體。當時,他的妻子哭得死去活來,將丈夫入土為安之後,一個好端端的家庭就開始敗落。


    她含辛茹苦數十年,苦熬度日。從來不知這五千兩紋銀的存在。


    前幾天,她自知時日無多,突然開始思念先人。於是,就找出了丈夫留給她的唯一一件遺物--他的夾襖,拿在手中,細細摩挲,回憶過去的時光。卻不期然地在衣服的衣角處,摸到一個異物,取出一看,登時目瞪口呆。這竟然是一張匯票!再看一下匯票的金額:白銀五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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