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娜慢慢支起身來拔掉手背上的針管,“我父親年輕的時候似乎是大陸上著名的鍛造師,我小的時候很多人找他鍛造兵器。


    我母親嫁給他是家裏的意思,她原本是埃德爾利特家族的最小女兒,聽到這裏你也明白了,父親他是入贅進入家族的,家族裏要母親嫁給他,純粹是看上了父親的手藝,父親一把劍值數萬曆幣,家族想靠這個發展壯大,同時,也想獨吞。他們住在莊園外不遠的一處小別墅內,父親老了手藝生疏了,漸漸就沒有人登門拜訪了,年輕時鍛造的兵器也越發珍貴。


    後來過了很久,有一個男人來到我家,說要鍛造一把長刀。那是父親最後一把刀,瞞著家族的人鍛造的,傾盡心血。


    我一直想,是不是他在鍛造時注入了靈魂呢,他在造出這把刀不久便離開人世了。後來聽說大陸上出現了一個男人,他手握傳說中鍛造師最後一把刀,那把刀在斬殺對方時會吸食對方的鮮血,如吸血鬼一般,一旦在身上造成傷口,就算是極細微的,那血液也會源源不斷地噴灑湧出直到那人血液流幹為止。


    如同《聖樞·公約》地獄篇裏吸食人類血肉的魔鬼安蒙奈特,所以這把刀被人稱為‘安蒙奈特的獠牙’——那把刀具有魔性。”


    父親終其一生想鍛造一把具有生命的武器,蕾娜記得那個時候他曾經對她說,他終於找到他最後一把兵器的最好的主人了。


    無論是那把刀,還是那個男人,都具有魔性。


    “您沒有趕著去救她真令我吃驚呢,如此鎮定不愧為‘e’大人,您不是忌憚對手血獵——而是害怕他的獠牙對安茉小姐身上造成的傷害,所以才來尋找‘獠牙’的缺點,他一直在尋找您想吃掉您呢。”


    蕾娜下床一邊喃喃一邊穿好衣裙,她望了望鏡子中的自己,三十一歲的容顏,眼角細細皺紋,美麗正在漸漸褪去。


    她真的要老了,隨波逐流,可那個男人的紅發依舊鮮豔著,多麽不公平。


    ******


    阿茉迷迷糊糊醒來時,火車仍在開動,微微搖晃,車輪發出哄気哄気的聲音。


    四周灰暗,隻有旁邊一小扇窗戶落下灰白的天光,貨物靠著牆疊放在一起因為震動而發出細響,灰塵撲撲的,連空氣中都散發一股黴味兒。


    這是……火車尾車廂的雜貨間。


    阿茉身子被繩子捆住沒有力氣,她努力掙紮了一會兒無果,垮下了肩膀。抬頭看向貨物間前麵的門,緊緊閉合著,有什麽聲音混雜著火車運行的聲音啪啦啦地響,很遠,聽不清晰。


    什麽聲音?


    記憶漸漸複蘇,阿茉想起滿車噴射的血跡,如海棠花一般開放在她的視野內,還有那對情侶的屍體,露出來的蒼白流血的手臂,她渾身像是被寒水澆過一般一哆嗦,臉色變了又變。


    得趕緊離開這裏,阿茉四周一掃,趕緊找有沒有能解開繩子逃脫的辦法。


    轟——


    前方爆炸一般一聲沉悶巨響,整間車廂哐啷劇烈搖晃幾乎要翻出軌道,緊接著是咚咚咚無數人的腳步聲,阿茉屏息聆聽著,過不了一會兒全消失了,死寂死寂的。


    她心都快跳出胸口了,再也沒有聽到聲音,等她緩了緩時,有什麽慢慢從門縫下流了進來。


    暗紅色的液體,是血,一點點淌開,蔓延到她的腳邊。


    阿茉從未見過如此多的血,睜大了眼睛,臉色蒼白往後縮擠不出聲音來,此時門突然被撞開,黑衣男人出現在她麵前,一身鮮紅。


    鈍妖手握在門柄上微微喘息,辯不出他的鮮血出自他自身還是別人,發梢一縷一縷搭在他眼前。他的眼神太暗了似乎湧動著什麽,阿茉看不清晰,心裏隻是突突地跳。


    是他來了,她呆坐在潮濕的地板上直愣愣瞅著他,嘴巴張了張才咬出個字來,“你……”


    她沒說完,身後銅鐵車廂牆壁嘩啦一聲巨響如陳舊的紙板破碎開一個大洞,碎片煙塵四濺,是一道凜冽劍氣從外麵向她後方右側劈來,從她耳邊凶狠掠過直擊鈍妖麵龐。


    鈍妖傾身一閃,另一道劍氣如風暴勢如破竹毫無留間隙地襲來,如一顆沉甸甸的炸彈將貨物間牆壁轟得破碎不堪。


    風呼啦啦灌進來,阿茉目瞪口呆,有這般的劍氣嗎。


    還未反應過來,身後的斷開的牆壁洞口間冒出陰邪含笑的聲音,“還沒完呢,王牌。”


    阿茉戰戰兢兢回頭,是顆血淋淋的人頭,五官已經分不清了,身子炸了一半隨風血肉橫飛,可他的兩顆□突出的眼珠竟然在滴溜溜地轉,笑眯眯地盯著房間裏的鈍妖。


    阿茉倒抽口涼氣,幾乎嚇暈過去。


    血獵露出白骨的手指扒在牆壁上,血紅殘缺的身體正在空氣中延伸織出嶄新的骨骼經脈,血肉皮膚重新包裹身軀,臉上一寸寸愈合恢複原本的容貌,他嘴巴咧得大大的露出獠牙。


    “你的力量也不過如此嘛。”


    血獵的紅發獵獵揚起,他舔舔嘴巴,一手以阿茉看不見的速度迅影抽出,刀光一閃,“僅僅這個程度是殺不掉我的哦,下手不再狠一點也沒關係哦。”


    鈍妖從車窗翻了出去,原本停留的地方炸得濃煙一片。


    “哦呀,這是逃了嗎,不下來的話,你的小丫頭可是在我手上哦。”


    血獵大聲笑著,愈合的手指搭上阿茉的臉頰,“這麽嫩的肌膚,血又這麽香,真不知什麽味兒呢……”


    阿茉毫無猶豫朝血獵的手指一口狠咬下去。


    鈍妖腳落在火車車頂,四周一望,汽鳴聲中已經駛進了山脈,四周是起伏的墨綠青黛的森林與深淵般狹窄的峽穀。


    鈍妖神色冷漠地俯下身,手掌按上火車車蓋。


    嚓。


    阿茉被摔倒在地上,金發散開,一把寒氣湛湛的長刀驀地插在她眼前,以微妙的距離在她的臉頰上劃上一條細細血痕。


    “對稱了呢……”血獵笑著摸摸她臉頰另一邊結痂的血痕,那是之前被鈍妖捏碎的玻璃杯碎片劃傷的痕跡,“那麽這第一條是誰下的手呢……”


    阿茉狠狠瞪著他,被他刀刃割出的傷口開始源源不斷地溢出血來,她不知道這樣的傷口不會愈合結痂隻會流血直至她死,現在她隻是狠狠瞪著他。


    “瞪我也沒用,他不下來呢,上麵都是陽光可是討厭的緊啊。”血獵搖晃著被她咬出血的手指,笑了一半忽然抬起了頭。


    阿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貨物間的四麵牆壁如一張泛黃古舊的羊皮卷,仿佛被風沙雨雪侵蝕,漸漸滲出暗色黴斑來,一點點地,滲出來。


    然後那些深色的黴斑漸漸擴散成一隻隻蝴蝶的輪廓,顏色鮮紅,牆壁如同禁錮它們的沼澤,那些紅蝶掙紮著粘稠飛出,最後揮舞著鮮豔的翅膀密密麻麻充滿了整個房間覆蓋視野,朝血獵噴襲而來。


    ……


    火車車頂微微顛簸,勁銳的山風吹開鈍妖的蒼金色的劉海,黑色大衣無聲抖動著。


    他站在另一節車廂上,麵前的最後一節車廂的玻璃窗裏飛出無數隻蝴蝶,一團黑影嗖地飛出砰咚砸在車蓋上。


    血獵扯掉噬咬他麵龐的一大把蝴蝶站起身來,手裏拎著阿茉的衣領,蝴蝶於他身側焚化飛散。


    阿茉身上隻剩捆住雙手的繩子,她被血獵強硬粗魯地拉起來,不得不與前方的男人對視。


    鈍妖麵無表情,英俊宛如大理石皇家雕刻的五官依舊深邃硬朗,因沾染斑駁血跡而呈現一種清冷陰寒的錯覺。


    他也在注視她,用那雙因光陰太長而沉澱得讀不出情感的暗金眸子。


    阿茉第一次站在車頂,四周大片遼遠深陷的山群與峭壁,列車正於山巒間開辟出來的鐵軌上飛速駛動,風吹的她睜不開眼,她想努力地把鈍妖的模樣看清一些。


    血獵的笑聲響在耳邊。


    “是不是因為她在這裏你怕傷了她,你才不願使出全力?”血獵眼睛睜得大大的,“e,我找你這麽久你不願現身,之前那麽幾次你也不讓我打個痛快。”


    他那把雪白的長刀扛在肩上,即便飲血過多也依舊鋒利凜冽。


    “多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王牌的真正力量啊……我想你想了好久了,”血獵將阿茉攥到身邊,舔舔嘴巴,笑得又露出了獠牙,“強大的對手,才是我血獵的真正喜歡的東西啊哈哈。”


    追逐更強的力量,與更強的對手戰鬥,這才是能夠填滿血獵內心饑渴空虛的香甜鮮血。


    他把刀架在阿茉脖子上,鈍妖盯著他,眼底結出霜來。


    “不過現在看來,血族最鋒利的劍有了弱點,也會生鏽呢,”血獵挑挑眉,“你在害怕什麽呢,害怕讓她看到你真正的樣子?有什麽可怕的,血族王牌可不允許有害怕的東西哦。”


    血獵將阿茉推到火車尾部,腳下是不斷延展的車軌,火車碾過濺起飛石,他拿刀指著她心髒的位置望著鈍妖道,眼中被狂熱與興奮充滿,“跟我打,你贏了,就能救她——這令血族蒙羞的弱點你可以苟延殘喘地保留下來,當然為了表示你想救她的誠意,先自行卸下一隻手臂給我看看吧。”


    “什麽……?!”


    阿茉一眼驚懼瞪向血獵,他在開什麽玩笑?


    鈍妖往前踏了幾步,阿茉心驚肉跳。


    她不知道這個被稱為血獵的男人究竟如何能力,至少之前鈍妖打開貨物間的門時,應該是確定他已經殺掉血獵了亦或者是剝奪對方的行動能力——而實際上,身體剩下了一半鮮血淋漓依舊能夠迅速複原,這便與勝敗無關了。


    這個紅發的男人,就算不會勝出,也決不會失敗,他對力量的追崇大抵會令他戰鬥至死。


    那麽鈍妖呢。


    她望向一身是血的黑衣男人,又望望紅發血獵指向她的那把長刀,若有所思。


    很奇怪的刀,之前殘殺旅客時即便是一道不甚嚴重的傷口,那些人也死得透徹。她又摸摸自己的臉,那道血痕依舊如同剛劃下一般淌著鮮血,流到她下巴上然後滴滴答答落下去。


    傷口沒有愈合。


    鈍妖……會死嗎。


    黑衣男人漠然地望這血獵,一步一步穩穩踏過去,鮮紅的蝴蝶在他肩頭不安攢動著飛出,暗金的瞳孔漸漸收縮變得尖細。


    他眯起眼睛,吸食三位純血皇族的力量的紅發半吸血鬼,恐怕連如今純血種都得忌憚幾分。


    他吐出口氣仿佛無奈,神情似乎無多大在意的樣子,一手伸向自己手臂與肩膀連接的位置,手刀劈下。


    “鈍妖!”


    車尾的阿茉忽然尖叫著衝他喊了一聲,他轉移了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半邊臉全是鮮紅。


    列車轟隆作響,阿茉微微顫抖地看著他,因為他剛才的舉動她眼淚都出來了,她嘴巴張了好一會兒才深深吸口氣,攥緊胸口的衣服。


    “我喜歡你。”


    血獵眉毛一挑,嗤笑一聲,鈍妖沉默著凝視她。


    風刮過她金色長發,她髒兮兮的裙擺在飛揚。


    阿茉擠出一分微笑來,血流進嘴巴裏鐵鏽般的腥甜,“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就算被當做替代品,就算你是血族,就算沒有結果,就算□時你叫著別人的名字,我還是喜歡你。


    這些難過全部都不能抵上你對我溫柔的半分。


    “可我什麽都沒有為你做過,還不停地惹事讓你受傷……如果是小愛的話,絕對不會讓你受到傷害的吧。”


    如果是小愛的話,一定不會讓他困擾的,一定不會說讓他生氣的話,一定會保護他。她能做什麽呢,至少不能再讓他受傷了。


    阿茉雙手忽然握住了血獵的刀身,在血獵微驚的目光中催發教團結界,金色的鎖鏈嘩啦啦抽出盤纏住刀身。


    就算困住他哪怕一秒也夠了。


    血液啪啦啪啦從她指縫間滴下來,她衝鈍妖笑了一笑。


    “十七年不長的,鈍妖你等小愛的下一世吧,說不定是個更加優秀的女孩子呢……”


    鈍妖聽聞一震,臉上麵具裂開一絲縫隙,他意識到什麽張口:“阿茉你——”


    阿茉嘴角滯留笑容,她身子朝血獵猛地撞去,毫不在乎“安蒙奈特的獠牙”沒入她柔軟的身體,人類少女的鮮血如飛花噴薄而出。


    鮮紅潑灑視野,血獵因她這般愣了一愣,而在這瞬間,她已經緊緊抱住了血獵,金色鎖鏈將兩人緊緊纏繞,她拖著他一並墜下火車——在列車呼嘯聲中掉入望不見底的深淵峽穀中。


    阿茉摔下列車的刹那,悠悠朝鈍妖那兒望了一眼,那一眼沒有望清,下墜的過程中連疼痛都變得模糊,耳邊大風呼啦作響。


    她閉上眼,沒有看見列車上鈍妖震顫收縮的瞳孔與淩亂爆散開的冰冷殺氣。


    鈍妖想都沒想跟著她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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