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屯營的軍士訓練有素,混亂突發後不久,將官們已經看清事態,調集場邊軍士維持秩序。


    營前應征、送行的人足有數千,不少人不明所以,卻聽有人嘶聲竭力地大喊:“官軍要殺人了!”眾人登時大驚,又見真的有軍士拿著武器過來,連忙四散奔走。一時間,人群更加擁擠得混亂不堪。


    京兆府的人本是眼尖,混亂之中,有人看到了邵稹的身影:“拿住那玄衣帶刀的人!”


    邵稹心驚,朝人少處奔去,卻見幾名軍士朝他圍了過來。沒了退路,隻能突圍。邵稹沉住氣,一邊加快腳步一邊拔出刀來。


    正在此時,四周忽而衝去幾個跟他穿一樣顏色衣服的人,手裏拿著刀。


    “走!”有人衝他喊。


    邵稹一驚,見那些人與軍士廝殺起來,不待多想,立刻瞅著空當衝出去。


    薛霆騎著馬,眼睛一直盯著邵稹的身影,眼看就要到麵前,斜側裏突然殺出一人。刀風掃來,薛霆眼疾手快,避過,舉刀劈下,慘叫聲起,鮮血伴著濃重的腥氣,染紅了刀刃。


    可那人還未倒下,另一邊又有一人殺至,周圍的人太多太雜亂,薛霆不及回護,忙翻下馬背,堪堪避過刀鋒。


    “放箭!放箭(無—錯)小說m.!”將官氣急敗壞地大聲喊道。


    “不可亂射!”趙毅止道,“人群雜亂,易傷無辜!”


    馬匹受驚跑走,薛霆才站穩,已經有人將刀劈來。薛霆急急架住,定睛一看,竟是邵稹。


    “我已離開府上,為何還苦苦相逼!”僵持間,他怒目而視,低吼道。


    薛霆用力,將他一腳踹來,冷笑:“逼你?莫自視太高!”說罷,提刀攻去。


    邵稹擋住,手腕隱隱一震。


    光天化日,二人皆視線清晰。


    薛霆刀風淩厲而靈活,邵稹與他過招,心中暗驚。他知道薛霆這般世家子弟,研習武術,大多師從名家。可與薛霆交手,他的路子卻全無紈絝花哨之氣,一招一式,皆幹淨利落,直擊要害。


    薛霆那夜曾與邵稹過招,對他的招式亦有幾分熟悉。邵稹最走的是賊路,但武術身法,絕非亂砍一氣的野路子,上招連著下招,刁鑽多變,教人防不勝防。


    正纏鬥得難舍難分,突然,一陣馬嘶傳來。不遠處的大樹下,一些人拴在那裏的馬不知何時都脫了韁,受驚一般朝這邊跑過來。紛亂的人群和集結的軍士皆措手不及,連忙四處躲避。


    “邵郎!上馬!”邵稹聽到有人朝他喊,心中劃過一絲亮光。可薛霆並不相讓,趁他分神的一瞬,又將一刀劈來。


    邵稹不得不全力應戰,忽然,薛霆的下路落了破綻,邵稹立刻攻去。


    刀刃劃過,薛霆痛呼一聲,腿上受了一刀,倒在地上。


    邵稹未想到他竟然不躲,有些吃驚。


    薛霆卻瞪著他,咬著牙,聲音低低:“走!”


    邵稹睜大眼睛,這時,一匹馬已經奔到跟前,他忙扯住馬鬃,縱身一跳。馬揚起前踢,前麵的人連忙躲避。邵稹大叱一聲,朝場外飛奔而去。其餘刺客也已經上馬,乘亂衝出人群。


    步卒忙追趕阻攔,無奈馬匹跑得太快,營外也無拒馬障礙。將官大吼,騎兵箭一般地追出去,道路上隻剩黃煙滾滾。


    馬匹跑得飛快,兩旁的樹木“嗖嗖”後退。饒是如此,邵稹還是聽到了後麵追兵的馬蹄聲。


    前麵有一隊拉木頭的牛車,邵稹的馬剛剛跑過,隻聽得“嘩啦啦”的,車上的原木全都滾落在地上,將道路隔斷。


    邵稹看著,心中愈發明了,再往後麵望去,路上亂得一團糟,追兵都被擋在了後麵。


    奪來的馬大多數不是良駒,領路的人帶著岔入一條小道,樹蔭下,已經有人帶著幾匹驃壯的好馬在那裏等著。


    “都回來了麽?”那人問道。


    “折了三人。”頭領麵無表情答道,忙下來換馬。


    邵稹也跟著換了一批,隻見這些人麻利地脫下外袍,翻過來重新穿回,衣服變成了不同的顏色。


    頭領對邵稹道:“主人吩咐,足下隨我一道。”


    邵稹不多言語,點點頭。


    眾人各自上了馬,鳥獸般散去。


    一口氣往西跑了數十裏,頭領帶著邵稹進了一片林子。邵稹望見裏麵有個茅草亭子,旁邊停著一輛馬車。


    蕭雲卿坐在亭子裏,麵前擺著一隻茶爐。見邵稹風塵仆仆地下馬,他悠然笑笑,抿一口茶:“如何?我的人都能在官軍地頭犯事了。”


    邵稹汗濕衣背,走上前去,開口就問:“到底怎麽回事?”


    “五郎幹的,他將你的畫像給了京兆府。”蕭雲卿道,“我午時才知曉,要阻攔你已經來不及。”


    邵稹訝然,想了想:“告知你的也是他?”


    蕭雲卿冷笑。


    “他要害我,為何還讓你知曉?”


    “他知道我會去救你。”蕭雲卿道,說著,歎口氣,笑笑,“我原想與他分了家,自己到長安來,看來五郎不願。”


    邵稹皺眉,還想再問,蕭雲卿卻不再多話,從手邊拿起一個包袱,扔過去。


    邵稹接住,沉甸甸的。


    “金子和過所都在裏麵。你這般情勢,還是去西域最好,先到肅州城南找一家叫‘蔣五家’的客舍,主人會帶幫你出關。”他說。


    邵稹將那包袱收起,麵色複雜地看他:“你和五公子……”


    蕭雲卿神色平靜:“不須你操心。我若是你就立刻走,朝廷若要拿你,未多時便會通傳四境,遲了便難了。”


    邵稹不再多問,看著他臉上一塊還未散盡的淤青,片刻,道:“多謝,你保重。”


    蕭雲卿愣了愣,似乎沒想到他嘴裏出來會出來這幾個字。


    “酸死我。”他笑罵道,“你若真想謝我,就把命留著,下回見麵我要討回。”


    邵稹笑笑,轉身而去。


    蕭雲卿看著他上了馬,忽而想到什麽,道:“致之!”


    邵稹回頭。


    蕭雲卿意味深長:“快些回來,寧兒若是嫁了別人,我可幫不了你。”


    邵稹神色一怔,沉默片刻,卻沒說話。他朝蕭雲卿點一點頭,叱一聲策馬離去。


    日漸黃昏,太陽光被雲彩遮去。


    韋氏請了比丘尼入府,為府中女眷講經布道。佛堂裏,香煙繚繞,誦經聲緩緩不絕。


    寧兒坐在韋氏身旁,聽著比丘尼念叨:“……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


    寧兒瞥瞥韋氏,她一臉虔誠,眼瞼垂著,似乎已經聽得忘我。


    □,空即是色。寧兒想著這幾個字,忽而又想到邵稹,心中歎一口氣。


    她知道韋氏這般是好意,勸她想開些,忘了邵稹。可是,如何忘得掉?


    她睜著眼睛會想到他,閉著眼睛也會想到他,夜裏做夢,他對她微笑,帶她坐著馬車在路上奔跑。


    稹郎……她心裏低低道,你現在,可是在離開長安的路上了?


    未過多時,忽然,一個家人匆匆進來,神色慌張:“夫人!郎君受傷了,被人送了回來!”


    這話出來,眾人皆驚。


    “受傷?”韋氏忙從蒲團上起來,趕到堂前。


    隻見兩個同僚正將薛霆架著進門,薛霆一瘸一拐,右腿上纏著布條。


    “怎會如此?”韋氏又是驚詫又是心疼,“不是到宮中去了麽,怎會傷成這般。”


    薛霆哂然,忙安慰道:“母親不必擔憂,些許小傷,郎中已經看過,並無大礙。”


    同僚亦道:“夫人安心,元鈞此傷未及筋骨,在家靜養些時日便是。他今日殺賊立了功,等傷好了,上頭還要嘉獎呢。”


    韋氏聽得這話,又見見薛霆還生龍活虎,稍稍安下心來,忙叫家人將他抬進去,又吩咐去請太醫來看。


    寧兒跟在後麵,亦是著急。看到薛霆腿上的白布滲出血色,隻覺心驚肉跳。


    薛霆被抬到榻上,韋氏又忙讓家人取來被褥隱囊,給他墊上。


    “不用這般麻煩……母親,不必再添褥子了!”薛霆被一群人伺候得不自在,忽然,他看到寧兒站在不遠處看著他,滿臉擔憂。


    目光微微停住,薛霆對她勾勾唇角。


    邵稹下手不算狠,薛霆自己也有意讓了一下,隻有些皮肉之苦。


    不過說到底,這一刀,是因寧兒起的。薛霆也覺得自己受得冤枉,可不知為何,看到寧兒關切地望著他,心底的氣忽而跑得無影無蹤。


    寧兒見薛霆看著自己,想上前說些安慰的話,可人太多,沒多久。太醫又趕了來。傷在腿上,寧兒不好逗留,隻得退了出去。


    薛敬在府衙中聽到趙毅報知薛霆受傷之事,急急趕了回來。


    “公台放心,郎君隻消在家將養,過得半月,便可痊愈自如。”太醫對薛敬道。


    薛敬謝過,待得送走太醫,他回到薛霆房中。


    “是邵稹傷的?”他摒退左右,沉著臉問薛霆。


    薛霆知道瞞不過,頷首道:“今日兒隨吏部趙伯父往北門屯營,正遇到邵稹。”說罷,忙補充道:“父親,京兆府查到了邵稹要充軍,今日就是要去拿他。”


    薛敬目光深深。


    “你是故意的?”他問。


    薛霆想了想,道:“兒覺得,他被拿住了,更是不好。”


    薛敬歎口氣,頷首:“你做得不錯,如此一來,我薛家與他也算兩清了。”


    薛霆本以為父親會責備,聽得這話,精神一振,正想再說,忽然,門外傳來“哐當”一聲碎響。


    二人皆驚,薛敬忙開門去看,訝然。


    隻見寧兒站在門外,臉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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