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仁安從坊間回來,見妻子盧氏正拿著一匹絹,左看右看,在一雙兒女身上比劃著,商量著做什麽樣的衣服。


    “回來了?”盧氏心情極好,見他回來,笑眯眯的。


    “新買的?”邵仁安看看那絹布,問道。


    “是啊。”盧氏道,“坊間的陳大新進回來的,說是剛出的新料呢。你看這顏色,還有夾纈印花,多好看!”


    邵仁安皺皺眉:“很貴吧。”


    “也就五百錢……”


    “你收斂些!”邵仁安道,“大手大腳,怕別人不知道麽?”


    “知道了又如何?”盧氏放下絹布,不高興地說,“無錢時處處撐門麵,客人來了借錢也要賣酒肉招待,富了倒要藏著掖著?”


    邵仁安見她臉色,登時軟下來:“也不是不能花,隻是一下這麽多錢,我總覺得不踏實。”


    盧氏“哼”一聲,道:“有什麽不踏實的,侄子孝敬叔父,天經地義!且別說你當年收留他又是出錢又是出力,他後來出走了,裏正還來盤問許久,添了多少麻煩?族中親戚的難聽話更是說了不少。這些事,想起來我就氣!我還嫌他給少了,你看他那模樣,我看過得可不差,你說他還有多少錢……”


    “得|無|錯|小說 了!”邵仁安瞪她,“沒完了?”


    盧氏白他一眼,繼續擺弄絹布。


    “母親,”這時,她女兒趴在窗上,忽而道,“稹堂兄來了!”


    邵仁安和盧氏忙往外望去,果然,邵稹進了院子,肩上挎著一個包袱。


    盧氏見他,皮笑肉不笑:“喲,這又是要去成都祭你祖父了麽?也去個七年八載?”


    邵稹不理會她的話,道:“叔父叔母,侄兒是來告辭的。”


    邵仁安橫了盧氏一眼,麵上堆笑,道:“哦,是要入營了麽?今早晨裏正同我說了。”


    “正是。”邵稹說著,看看他,一禮:“叔父叔母保重。”說罷,又看了盧氏一眼,轉身離開。


    “傲什麽。”盧氏看著邵稹的背影,不滿道。


    “你少說些吧。”邵仁安搖搖頭,望著邵稹走遠了,想起他方才給自己那一禮,竟有些心虛。


    說實話,這個族侄,他們當年是虧待了的,邵仁安一直以為他即使會回來,也必然要鬧一場。


    前幾日,邵稹出現時,邵仁安竟一時認不出來。


    他神色客氣,將二十兩黃金放在了邵仁安夫婦麵前。邵稹說他當年負氣出走,流落外鄉,如今回來,想重新落籍。


    邵仁安從未見過那麽多的錢,盧氏更是心花怒放。他們當日便帶著邵稹走訪裏正,剛好,東北戰事急迫,朝廷點兵,裏正正為坊中征兵人數不足煩惱,邵稹回來,恰恰解了燃眉之急,落籍之事便順利辦了下來。


    雖是一件美事,可邵仁安回味著,總覺得有些不安心。特別是他與邵稹對視的時候,那眉間的銳氣,讓他不由地心裏打鼓。他不知道邵稹所言是真是假,但有一點十分明了,如今的邵稹,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孩子了……


    太陽漸漸過了中天,用過飯,午後慵懶,邵仁安正要去歇息,裏正忽而上門來。


    “裏正怎麽來了?”邵仁安拱手笑笑,一邊招呼著,一邊對盧氏道,“快去倒水來!”


    裏正卻道:“不必。”他看著邵仁安,神色複雜,“邵大,我問你件事,你那侄兒,說從前一直在商州,確實麽?”


    邵仁安訝然,與盧氏相覷。


    “確實啊。”他笑笑,道,“裏正不是看過了他的官文?”


    裏正點點頭,沒有說話。


    “怎麽了?”盧氏也覺得有異,問道。


    裏正皺著眉:“方才京兆府的人拿著一幅逃犯的像來問,我看著,覺得有幾分像你家侄兒。”


    聽得這話,邵仁安與盧氏俱是心驚。


    “怎會呢?”邵仁安心慌,忙道,“裏正,我家侄兒的官文當初也驗過,確實不假啊。”


    “是啊!”盧氏道,“長安這麽大,看真人都有不少長得像的,憑一副畫像怎好斷定。”


    裏正頷首,道:“我想的也是此理,不過京兆尹那邊也不好瞞著,我將你侄兒的名姓去向報了去,他們自會查驗。”說罷,寒暄幾句,告辭而去。


    “怎會如此?”待裏正走遠,盧氏著急道,“邵稹真是逃犯?!”


    邵仁安也心緒不定:“別瞎說!”


    盧氏忽而怒起:“我看他就不是個好人!”說著,麵色煞白,扯住邵仁安,“若他真是逃犯,那官府會不會來把金子都沒收了?”


    邵仁安煩躁,瞪她一眼:“你就消停了吧!若他真是逃犯,官府隻沒收金子你便該謝天公大恩了!”


    薛霆在宮中忙碌了半日,午後,奉命到兵部辦事。


    “元鈞來了。”兵部侍郎趙毅與薛敬是好友,見他來,和藹笑道,“那日我見你在禁苑中擊鞠,我正好路過觀賞,打得甚是漂亮。”


    薛霆神色謙遜,道:“伯父過獎。”


    趙毅忽而想起什麽,笑道:“對了,今日征百濟點兵,就在北門屯營。上回征百濟,你是立了功的,隨我一道去看看如何?南衙那邊,我打個招呼便是。”


    薛霆聽到征百濟點兵,亦有些興趣,可是隨著趙毅同去,畢竟招搖,於是笑著推辭道:“多謝伯父,隻是霆今日事務繁多,不敢離開,還望伯父見諒。”


    趙毅知道他生性謹慎,也不強求,笑笑隨了他。


    薛霆在兵部辦完了事,正出門,聽到身後有人叫他:“元鈞!”


    他回頭,卻見是京兆尹的錢遠。


    “回南衙麽?”錢遠道。


    薛霆頷首,問他:“你怎來此?”


    “別提了。”錢遠苦笑,“還不是為上次跟你說的那逃賊,這幾日忙得要死,上頭讓我等將那畫像拿到各坊間查問,大海撈針一般找。”


    “哦?”薛霆目光一動,“可有結果?”


    錢遠一笑:“還真的有。”說罷,他四周看看,壓低聲音,“今日早晨,我到通善坊去,那裏正說,近來真的見過一個幾分相似的人,許多年前報了失蹤,可前幾日又回來了,進了征百濟的軍冊,我就是來吏部查軍冊的。”


    薛霆看著他,神色不驚:“是麽?那人是何名姓?”


    “邵稹。”


    長安北門外的屯營前,熙熙攘攘。


    軍帳一字排列,前來應征的人有的身上大包小包,有的一家老少來送,笑的、哭的,清點的將官吼得嗓子沙啞,人聲鼎沸。


    相比之下,邵稹肩上背著一個包袱,腰上掛著一把刀,顯得格外清爽。


    負責造冊錄名的軍曹看看他:“是何名姓?”


    “邵稹。”


    軍曹仔細翻了翻名冊,找到了他的名字,點頭:“打開包袱看看,隨行之物都要入冊。”


    邵稹依言打開,軍曹看去,不過是兩三件衣袍,還有幾串銅錢。


    “這麽點?”軍曹道,“這仗若是打得久些,過了□月,那邊可冷得很。”


    “我可到時再置辦。”邵稹道。


    軍曹一一記下,又往他身上看看:“兵器也隻有這刀?”


    “正是。”


    軍曹眼睛眯了眯:“似乎有些年月。”


    “先人傳下的。”邵稹道。


    軍曹笑笑,將刀也記下,揮揮手,讓他到一旁等著排隊入營。


    “都是長安城裏的兒郎。”趙毅騎在馬上,望著喧鬧的人群,撫撫胡須,“訓上月餘,赴百濟回來,策勳評議,各部又該忙死了。”


    陪同的將官笑道:“那是自然,我這營中出來的,都是善戰之士,必不給長安父老丟人。”


    薛霆跟在後麵,聽著二人說話,眼睛卻盯著人群,手緊緊攥著韁繩。


    京兆府的人和兵部的人已經往軍帳中去了,薛霆看到錢遠正與一名造冊軍曹說話。


    邵稹站在人群裏,很早就看到了那些穿著官服的人,沒多久,他看到了薛霆。


    心中暗驚,他神色無波,四處瞥了瞥,低頭走到人群後麵。


    薛霆?他握了握刀。雖並不知曉他來這裏做什麽,可是對方人多勢眾,一旦有變,他的處境便大大不妙。未幾,他望見一些神色奇怪的人朝軍帳走去,立刻坐實了心中的想法。


    隻怕此地不可久留。邵稹立刻轉身,借著人群的遮擋,朝外麵走去。


    沒走兩步,旁邊忽而走來一人,將他撞了一下。


    邵稹沒有停步,繼續前行,那人卻在後麵道:“前麵那位郎君,且站住,轉過頭來!”


    邵稹腳步微微停滯,回頭,卻見是個官吏打扮的人。


    那人看著他,目光銳利:“邵稹?”


    邵稹的餘光瞥見幾個軍士正從不同方向靠近,暗自準備動手,臉上卻笑笑:“足下認錯人了。”


    那人正待再問,突然,旁邊的人群推搡了一下,隻聽有人破口大罵:“田舍漢!走路瞎眼麽!踩爺爺的腳!”


    “你才瞎眼!我走我的路,你擋著道做甚……”話音未落,一記悶拳聲響起,兩人大打出手。旁邊的人連忙躲開,人群頓時像炸鍋一般,亂了起來。


    “擠什麽!擠什麽!”那京兆府的人被湧動的人群擋住了視線,才擠出來,邵稹已經不見了蹤影。


    “賊人跑了!捉賊人!”他氣急,大喊道。


    其餘人等立刻趕來,四周守衛的軍士亦拿起武器,大聲呼喝,將亂湧的人群分開。


    “這……”兵部來的官吏們看著,麵麵相覷。


    薛霆騎在馬上,場上的亂象盡收眼底,但他並不被擾亂,眼睛定定的。很快,他瞅到一個迅速離開的人影,而人群中,有幾個平民打扮的人亮出了刀。


    “有刺客!”薛霆大吼,“保護侍郎!”是吧,一叱策馬,朝那邊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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