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三兒眼皮跳兩下,旋即咧嘴笑:“前輩快請入座,我等耍到二更就止,已沒得幾局!”


    壯漢左右看看,賭桌邊一人一把椅子,並沒多的,就叫又已輸光隻能觀戰的甄黑心:“你不賭,邊上站著看去,位兒讓俺!”


    潑皮城主的性子,除鬼婆婆、執扇不算太熟悉,別個都已通曉,先低聲“紀前輩”後,出口這一聲“前輩”,屠壯、甄藥神、趙同、張果果便曉得不凡,各個乖覺起來。


    甄藥神聽話讓開,壯漢屁股一抬,安穩坐下。


    毫不客氣。


    見他掏出大把功德葉,商三兒忙止住:“前輩,咱們輸足九葉,就須離場,賭不了這般多!”


    這廝有個骰盅,好些事就算不透,叫壯漢訝然:“玩得小?”


    商三兒點頭,壯漢悻悻收回去,隻留下九葉,叫:“搖色!”


    眼下是阿醜坐莊位上,果就拿起骰盅,連搖晃三下,放穩,嘶聲叫:“下注!”


    壯漢盯骰盅一會,還是瞧不透,隻得隨心,拿三葉押大。


    旁邊一個個也下注,小道童恰剩最後三葉,一股腦跟著壓了。


    連著馬童氏那二十兩紋銀,全跟著他,都押在大上。


    小上空注。


    這把要是輸了,賠得可多,阿醜呲著牙:“買定離手!”


    這一聲後,不許誰再下注,坐莊的方伸手揭骰盅。


    打開來,三粒骰子是一、二、五,八點,小。


    莊家通吃。


    阿醜憨笑著,伸手摟桌麵上的注。


    執扇頓就哀嚎,並非心疼功德葉,而是又已輸夠九葉,今夜玩不成了,隻能與甄藥神一樣,抱手看別人賭。


    第二局再下注,趙老頭、鬼婆婆、屠壯,已不信這位“前輩”,各押各的。


    壯漢丟兩葉在大上,另一葉押豹子。


    阿醜再開出個小,吃了他的注。


    第三注,又三葉全押在大上,壯漢道:“連著兩把小了,總該出回大!”


    商三兒在旁笑:“前輩,賭錢要認老,莫與它強,連開十九把小,也是有的!”


    阿醜開盅,果然又是個小。


    隻賭了三注,九葉就已輸光,壯漢罵罵咧咧地站起:“娘的,果然流年不利,啥都不順!”


    “多少年未這般賭過了,往後得空,再來你城裏試手氣!”


    丟下這句,壯漢下樓離開。


    到二更天時,非隻甄藥神、執扇,張果果和趙同也先後被清完九葉。


    今晚莊家總算揚眉吐氣,商三兒、阿醜各有十來葉進賬,屠壯也贏不少,鬼婆婆則保本。


    出門後,阿醜銅鑼響起,仰脖子喊話,商三兒卻覺不對勁。


    先前放回功德葉時,百寶囊裏好像少了些。


    平時富裕,恐還留意不到,但九階去地龍山的謝儀、雞冠山買丹,花銷下來,兜裏已快幹淨,隻剩二十多葉兜底兒的。


    打開百寶囊,清數一遍,功德葉不多不少,恰丟了九葉。


    有這般本事的,定是那“前輩”!


    壯漢拿他的功德葉做本錢,贏來的卻又分阿醜一半,虧血本了!


    咬著牙,商三兒沒敢罵出聲。


    紀紅棉今晚在十字口等兒子,陪巡上北通街。


    明晚,她將站官衙門口等,後晚起,就不再陪巡街。


    執扇昨夜已陪走過,沒覺有趣,今夜北通街走到盡頭,直接進城主府。


    商三兒倒陪著。


    抄巷子近路,向東門走著,他問:“前輩,那位也是天仙?”


    紀紅棉輕頷首:“他本是位妖,但不聽朱帝號令,是青帝門下,大羅金仙修為!”


    “大羅?”


    老商家祖上積的啥德,咱這又見著一位大羅了?


    剛想再問,巷中顯出個黑影:“說俺麽?”


    就是那壯漢!


    商三兒、阿醜被嚇一跳,紀紅棉淡定施禮:“見過前輩!”


    “走著走著!莫停!”


    不待後麵兩人見禮,壯漢吆喝起,要他們繼續走路。


    “俺來這城,是討回件物事兒!”


    巷子裏一起走著,壯漢解釋:“你沒煉化骰盅時,俺已曉得,拴牛樁被你得去,混沌土果然不凡,瞧了三天,全模糊不清,方上門來討。”


    “拴牛樁?青牛觀的拴牛樁?”


    提及拴牛樁,商三兒頓記起呂東山、呂昭君說的失竊案:“是常久久盜的?不說石做的大楔子麽?咱沒見過!”


    壯漢哼著:“它本相是木樁,平時化石像!”


    商三兒方醒悟,且就存在老狗背上的,忙掏出來:“既是前輩之物,拿回去就是!”


    “敞亮!”


    壯漢拍著商三兒肩膀,先讚一聲,隨即變苦臉:“三友還受著刑,因果可不好欠!”


    天仙盡要講因果,不會白拿走,這木樁又沒個好用途,商三兒才這般大氣。


    壯漢拍他肩時,一直隱在右手心裏的城主令,竟隨著輕顫了下,似在應和。


    嘴裏說不好欠因果,手上卻已接去木樁,壯漢道:“但你這兔崽兒,不安好心,算計那小道姑身子,隻憑這個,也要算場因果!俺便白拿回拴牛樁,往後遇著他,也有得掰扯!”


    紀紅棉開腔:“我下界時,三友仙翁說,正經買賣,小道姑自家點頭的,須怨不得他這徒兒,要便宜給呂家,您何地了因果去?”


    壯漢哼著:“俺口拙,講不來理,耍賴又怎樣?”


    金仙答:“我命已不久的,兩位大羅的事,又半點不相幹,自是說不上話。要按世俗結親禮數,您收回去當做聘禮,也應該。”


    “呸!甚都不是呢,結啥親?”


    問過一句,他又冷笑:“被個邪魔害著,就隻窩囊到死,丟光俺們天仙臉麵!”


    壯漢譏諷他娘,阿醜麵起慍怒,紀紅棉手撫上他後背,阻住話,柔聲道:“被邪魔害,心裏是有憤懣,但得生這孩兒,為母一遭,也是大幸事,並不怎悔。天地有常,自有大能去除魔衛道,我隻願身死後,好報都報在孩兒們身上。”


    壯漢道:“可見有牽絆,不是啥好事,俺與三友結個屁的親!”


    這位大羅,口上並不素淨,倒不怕惹是非。


    自紀紅棉開口,商三兒就隻老實聽著,但聽到這,似乎結上親對自家有利,便停腳躬身,腰先彎到底,再叫:“小子商春,給親家長輩見禮了!”


    他這出聲在後,禮要算已受了,惹得紀紅棉清“咯咯”笑,壯漢則惱怒:“無賴廝鳥,可信爺爺賞你幾個大耳巴子?”


    商三兒直起身子:“親家長輩手頭緊,缺花銷,拿小輩幾張功德葉使,都是小事,但拿了錢,想不會再賞大耳巴子?”


    就不該貪那九葉便宜,壯漢被氣著:“果然滾刀肉一塊,不好相與,懶得與你置氣,走了!”


    “兔崽兒,你這骰盅,早晚俺也必有一隻,到時天界開賭局,大場麵饞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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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丟下一句,真就閃身不見。


    紀紅棉催道:“走著,莫停!”


    原已到菜市場,走出去就是東門。


    ——


    綠柳城西南,地龍山邊。


    道童伺候圓滾滾的觀主洗完腳,先已睡了。


    二更天已過,看幾頁閑書,圓滾滾解開道袍,準備滅燭歇息。


    屋裏人影一閃,多出個坎肩壯漢。


    秋實被嚇得身往後倒,一屁股坐地上,疊成肉一坨,又不敢放聲驚叫,慌著問:“哪路神仙,闖本……進本觀作甚?”


    壯漢罵:“沒出息的樣兒,你接觀主位時,沒聽說過俺?”


    秋實揉揉眼,瞧清他赤膊右臂上套的金環,湊近些,環上文字也看清楚,激靈著爬身跪好,動作都不笨拙了。


    “是嚇懵了,沒認出來,給爺爺磕頭!”


    壯漢哼著,在他洗腳椅上坐下,開腔問:“你家開山祖師爺,俺的事兒咋交待的?”


    外間那道童,倒床就已睡著,絲毫不受裏屋動靜影響。


    秋實跪著,肥肉上堆滿諂笑:“祖師爺留下話,後輩子孫看好石牛,等到它自碎,就有場大造化!我師父說,爺爺會賜下支傳承,擇人做入門弟子。”


    壯漢再罵:“不中用的東西,替俺守石牛呢,拴牛樁被盜,觀裏這般多人,竟連個賊模樣都看不清?且觀裏傳承,輕飄飄就要被外人圖去?”


    胖觀主委屈著答:“做賊那個,修為實在太高,我等要看清了,怕反是場大禍,想著爺爺都能算出來,就沒敢細看;呂家占著東山郡多年,拐彎抹角的,不知從哪曉得爺爺的事兒,花百多年耕耘,觀裏弟子多半都拉過去了,後來入觀的,又盡是他家送來的人,我師父死前,左選右選,才挑中我接觀主位,但呂家不死心,又塞來個庶長子,門下那些不爭氣的,全已心向著呂家,我也是沒法子,隻好立他做下任觀主!”


    壯漢輕哼:“哼!做觀主呢,倒會推幹淨,但俺的傳承,自家會選人傳,不想叫別個算計了去!”


    秋實賠上笑:“呂家隻得去祖師爺留下的人仙妙法,還不打緊,爺爺要嫌膈應,真了結因果收徒傳法時,又不是非緊著觀主不可,眾門人弟子裏,也略有幾個不向他家的人,到時您掐指一算,自就了然!”


    聽到這,壯漢扯嘴角譏笑:“這聰明勁,倒左右不吃虧,但真就以為,你等觀裏學的妙法,隻是你祖師爺留的人仙妙法?”


    秋實吃一嚇:“爺爺,我師父死前,真就這般說的!”


    這事兒本是自己要青牛觀開山祖師爺隱瞞住的,原怪不到後輩人身上:“俺的妙法,掐去幾段要緊話,假作人仙之法,叫你家祖師爺傳下,待擇弟子,補上所缺,就成大羅妙法,修為自能猛進,你還以為不打緊?”


    聽明白後,秋實哭喪起臉:“哎喲!也不是在我手裏泄出去的,爺爺要氣不過,尋呂家晦氣就是!”


    壯漢被他氣笑:“這無賴勁,與綠柳城那廝倒有一比,起來說話!”


    秋實一咕嚕起身,扮乖巧樣:“憑爺爺吩咐!”


    壯漢先歎口氣,沉默一會,方道:“拴牛樁是拿回來了,但外間已曉得俺著緊這石牛,邪魔又有屏蔽萬法的碗,叫俺都算不到,再來盜取,憑你這等不中用的,哪看得住?”


    拿回拴牛樁,秋實先是一喜,聽到後麵,禁不住驚呼:“邪魔啥本事,叫大羅金仙都算不到?”


    壯漢不想與他細談:“你等守不住,沒法子,給石牛換個地兒罷!”


    取出拴牛樁,丟給他:“先插回去,掩人耳目拖個幾年再說。但有外魔圖謀不軌,你這等修為,憑換到哪兒去,也守不住它!”


    秋實有顆玲瓏心,明白幾分,急又跪下“砰砰”磕頭:“請爺爺傳法,收小的入門,待漲了本事,自看得住石牛!”


    壯漢問:“原許你祖師爺,是自後輩中收幾個傳真法,你這般不中用,又不是非緊著觀主不可,就罷了!且說說,眼下觀裏這些,俺選哪幾個為好?”


    秋實委屈著:“爺爺,真要我說,真法還是傳我最合適!”


    壯漢“哼哼”兩聲,沒理他。


    圓滾滾隻得扳著他又胖又短的指頭數:“頭一個,明月;第二個,藏夏;第三個……”


    一連說出五個道號,方止住。


    壯漢點頭:“那就收你作入門弟子罷!”


    秋實真以為自家沒指望了,哪知大羅金仙也會逗人,突然的轉折,叫他都措不及防,怔了一下,方反應過來,急又叩首:“秋實給師尊磕頭!給師尊磕頭!”


    壯漢點頭:“俺雖在青帝座下,卻未信道。等明月婚事定了,觀主位傳給呂家那位公子,脫身還俗罷!先說那五個,願隨你走,就是你的徒弟,都可傳真法!”


    秋實喉裏咽起唾沫:“真娶大娘子去?”


    “由得你!”壯漢不在意:“還了俗,就去你徒兒夫家城裏等著,機緣到了,石牛自來。”


    “徒兒夫家?”


    問出聲,也就醒悟:“師尊親下界,傳下真法,明月不願給呂家使喚,多半肯隨我走,收她為徒,還便宜那潑皮?”


    “拴牛樁打他手裏接回來的,已欠著因果,明月還自家點頭願嫁的。且不結親,石牛好賣他家去?你又守不住!”


    說完,再交待一聲:“但那廝今晚惡心俺,議婚時……”


    秋實擼起袖子:“徒兒定給惡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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