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漾和陳則一前一後從茅屋出來。


    薛靈璧和馮古道正有誌一同地看著荒廢田地上的雜草。


    衛漾和陳則走近。


    馮古道感慨道:“這草長得真是旺盛。”


    薛靈璧道:“嗯。”


    “侯府就長不出這麽旺盛的草來。”


    薛靈璧:“……”當然,因為侯府有人專門拔草。


    衛漾插|進來道:“馮兄若是對花草有興趣,不如來王府坐坐。我平日也喜歡種些花花草草……”


    “好。”不等他說完,馮古道已經一口答應。


    薛靈璧接道:“理當拜訪淩陽王。”


    衛漾喜形於色,“太好了,我平生最愛結交如侯爺和馮兄這樣的當世俊傑。”


    馮古道瞥見陳則臉色微微一變,想起之前偷聽到的內容,不由暗自好笑。看來那位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嶽先生果然有先見之明。


    至王府。


    陳則說是通傳,其實是一溜煙地報信去了。


    嶽淩原本笑眯眯地坐在房間裏欣賞自己得意畫作,聽完他的詳述,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沉澱到了腳底板。


    “看來,”他伸手捏了捏嘴唇上的小胡子,“雪衣侯和明尊比我想象中的聰明。”


    陳則苦著一張臉道:“如今如何是好?王爺曾交代過莫要理會他們,要是知道我們這樣設陷阱,一定會雷霆大怒的。”


    “不過是設了個小陷阱,哪至於雷霆大怒?”嶽淩氣定神閑地拿起杯子,。


    “但是王爺今天一大早去了密雲莊。”


    拿在手中的杯子晃了晃,嶽淩麵色微變,“去了多久?”


    “大概三個多時辰。”陳則道。


    “趕緊去庫房支一把好劍,派人送去密雲莊,就說是我送給莊主,讓莊主手下留情。”嶽淩低喃道,“這樣一來,王爺估計要留到明天才會回來。”


    陳則有些遲疑,“可是庫房是王爺的……”


    嶽淩挑眉道:“你認為王爺會記得庫房有多少把劍麽?”


    “是。”陳則說完,正要轉身,就見他站起身,拍打著衣服。這是嶽淩每次要出門的標誌。“嶽先生,你要出門?”


    “不出門,我要在門內解決。”嶽淩嘴唇一揚,小胡子抖了抖。


    若說好客,衛漾即使不是馮古道見過最好客之人,也絕對可以說是最好客之一。


    花花草草不必說,連個人收藏的真跡墨寶都忍不住拿出來分享。


    那些東西馮古道隻瞄一眼,就知道真的就一樣,其他全是假的,因為大多數真跡都在他書房裏。


    “馮兄,你看這幅高明明的泰山細雨圖。雨水如針,細細長長,絲絲縷縷,簡直如臨其境。”衛漾說得眉飛色舞。


    薛靈璧坐在桌邊,連眼皮都懶得抬,“高明明從來沒有畫過泰山細雨圖。”


    衛漾的眉頭一抖,笑道:“侯爺你有所不知。這幅圖是高明明六十大壽之後,遊興大發,一人獨上泰山頂,卻遭遇春雨所畫下的。”


    薛靈璧道:“高明明五十九歲開始坐輪椅。”


    衛漾的笑容僵住。


    馮古道打圓場道:“其實他過世沒多久,身體還沒太僵硬。如果真的有雅興回來有泰山的話,手指應該還能動的。”


    衛漾整個人徹底僵住。


    薛靈璧轉眼看向馮古道手中的那張尹先先的墨寶,“這張也是假的。”


    衛漾激動道:“怎麽可能?這是我花了五百兩銀子買下來的。那人說他是尹先先的後人,這張乃是家傳之寶。”


    薛靈璧道:“看字跡,這人大概隻有二十來歲,樣貌不佳,說話行事畏頭畏尾,一副抬不起頭的模樣。”


    衛漾呆呆地看著半天,“你怎麽知道?”


    “字如其人。”


    衛漾突然衝到桌邊,一指桌上所有,“那這裏到底哪一樣是真的?”


    馮古道從下麵抽出一把扇子道:“扇麵上的戲蝦圖的確是顧弦之的真跡。”


    衛漾眼睛怔怔地看著那把扇子半晌,才頹然道:“這是嶽淩送給我的。”


    ……


    馮古道和薛靈璧對視一眼。看起來,他和這位嶽淩嶽先生的關係……十分微妙。


    啪啪。


    嶽淩鼓著掌進來道:“雪衣侯和明尊不愧是雪衣侯和明尊,眼界果然非同一般。”


    其實馮古道和薛靈璧早知他在一旁偷聽,但此時卻還要裝出驚訝的樣子。


    “這位是?”


    衛漾臉色訕訕,“這位是嶽淩。”他頓了頓,“王府總管。”


    嶽淩躬身道:“侯爺和爵爺大駕光臨,嶽淩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馮古道回禮道:“好說好說。”


    嶽淩微笑著看了衛漾一眼,道:“其實我早已對世子說過,那些不過是賞玩的贗品。可惜世子一直以為我是在開玩笑,不肯盡信。幸好這次有侯爺和明尊開口,不然隻怕我平白背了個信口開河的罪名。”


    他這番話,連諷帶刺,頓時讓衛漾滿臉通紅,幾乎無地自容。要知他平時最以自己的收藏為榮,也呼朋喚友請過不少人來一同賞鑒,如今想來,實在是丟人以極。那些人想必也是看得出來的,隻是礙於他的身份,不敢像薛靈璧這樣當麵直言罷了。


    馮古道道:“顧弦之最討厭作品流傳於世,嶽先生竟然能取得他的真跡,實在令人欽佩。”


    “哪裏哪裏。不過是占了同窗一場的便宜。”嶽淩道。


    馮古道訝異道:“哦?”顧弦之是顧相愛子,讀的是天下第一的優林書院,若是嶽淩也出身於此,那麽他的家世和學識必然不凡。


    薛靈璧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嶽淩似乎對他們的另眼相看毫無所覺,“侯爺和爵爺來王府做客,我本應該倒履相迎。可惜府內修葺,不便接待外客,而王爺又外出未歸……”


    “王府幾時修葺?我怎的不知?”衛漾皺眉。


    嶽淩麵色不變道:“世子終日在外奔波,不知道也不足為奇。”


    衛漾悻悻閉嘴。


    薛靈璧道:“客隨主便,修葺也無妨。”


    嶽淩接得極快道:“可是沒有多餘客房。”


    “不知嶽先生住在何處?”


    “嶽淩住所狹小,一人還嫌不夠寬敞。”


    薛靈璧微微一笑道:“那麽,還請嶽先生去客棧委屈幾日。”


    “……”


    兩人對答極快,根本沒有別人插嘴的餘地。


    馮古道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嘴角不上揚。


    嶽淩大概頭一次遇到鳩占鵲巢還一臉理直氣壯之人,看著薛靈璧的眼睛有些發直。


    一直在旁插不上話的衛漾終於插上了一句,“其實我的院落很寬敞。”


    “那就委屈世子了。”嶽淩覺得衛漾終於說了一句動聽的話。


    “但是我記得嶽先生的住所不必我的小多少吧。”


    ……


    動聽是錯覺。


    嶽淩含笑道:“我睡覺姿勢不好。”


    ……


    姿勢不好到從一個房間睡到另一個房間?


    馮古道和薛靈璧沉默。


    謀反有理(五)


    將馮古道和薛靈璧在衛漾的‘未央閣’安置好後,嶽淩召來仆人,“去修葺修葺王府。”


    仆人很茫然,“修葺哪裏?”


    “隨便。”


    仆人:“……”


    “隻要看上去像是在修葺就行。”嶽淩頓了頓,又不放心道,“記得,別花錢。”


    仆人:“……”


    於是,在馮古道和薛靈璧入住之後,淩陽王府便處處可聞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卻從來看不到那些敲擊聲的源頭。若非響聲是在白天,隻怕王府很快就會傳出鬧鬼的傳聞。


    衛漾信心被打擊得徹底,但恢複得也很快。


    他自我安慰道:“那些字畫雖然不是名品,但好歹也是別人一筆一畫的心血。”


    馮古道道:“久聞衛漾公子歌畫雙絕,公子何不將你的字畫拿出來?”


    衛漾臉色一紅道:“片長薄技,不敢獻醜。”


    馮古道剛想再恭維幾句,就見他磨磨蹭蹭地把畫軸拿出來了。


    “……”


    衛漾歎氣道:“其實我知道我畫技不足,世人的稱讚不過是看在我世子的身份上而已。”他說著將畫遞了過去。


    馮古道展開畫卷一看,然後呆住。


    坐在一旁的薛靈璧見他表情怔忡,忍不住探頭,隨即皺眉,道:“這是你畫的?”


    衛漾已經坦然了,看開了,點頭道:“不錯。我自知有很大不足,還請兩位千萬莫要顧忌,但說無妨。”


    馮古道哭笑不得地聳肩道:“看來,不是每個名廚都能品嚐出菜的好壞。”


    衛漾疑惑道:“馮兄言下之意是……”


    薛靈璧淡淡道:“本侯雖然不知你的歌聲如何,但是畫技……無愧於絕字。”


    衛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後又看向馮古道。


    馮古道笑著點頭。


    “可是,可是……”他接連‘可是’了好幾聲,才道,“我明明覺得他們的畫更加傳神……”


    馮古道道:“哪裏傳神?”


    “就是……”衛漾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馮古道道:“我突然好奇你的歌聲了。”


    有了畫的先例,衛漾有了勇氣,“我去找人彈琴。”


    “不必。”馮古道道,“我來替你伴奏。”他說著,從桌上拿起一支筆,然後輕輕敲了兩下空杯,“這樣如何?”


    衛漾道:“也好。”


    隻聽屋子裏當當當聲響起。


    隨即是男子渾厚的歌聲——


    “蹴罷秋千,  起來慵整纖纖手。  露濃花瘦,  薄汗輕衣透……”


    他還沒唱完,馮古道和薛靈璧已經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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