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雖萬千人吾往矣


    還是太少啊!


    他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在經曆了起初的喜悅之後,胡戈又被隨之而來的憂慮所困擾著。


    這兩畝製種田一片欣欣向榮不假,可是自己隨身攜帶的種子實在是太少了。根據他的經驗,在現代農田中種植土豆這種高產植物,一畝地需要近兩百公斤種子,就算此時唐畝要比後世田畝小上五分之一,但一畝地下來起碼一百五六十公斤種子是要的。而等到眼前這稀稀落落的幾十顆植株成熟後,在沒有化肥的支撐下,收成又能有多少呢?看來眼前這三五年裏,別說在全國境內推廣這款高產且不搶良田的糧食,到時候能遍布這關中地區就是燒了高香了。


    胡戈自嘲的笑了笑,怪隻怪自己那個李寧雙肩包沒有給神人開光,不然多了些夾層啊,直通平行宇宙什麽的,最後能裝載無窮無盡的種子才好。


    不過當他目光掃向水稻時,心裏多少有了些安慰。稻穀不比土豆,一畝地對種子的要求遠比土豆要低,按照目前的情況,一畝地十斤左右種子便差不多了,等自己這兩畝拆除了田埂擴成一大畝的稻子收獲了,除去麵積的差別和肥料的不足,應該能落下千餘斤收成,嗯,應該不會比這個數字低。胡戈知道,自己手上這種優質稻種在現代農村播種時,畝產量都是一千到一千二百斤,而自己此時預測兩唐畝的產量為一千斤上下,已經很是保守了。


    到那時候,在收獲之時便能擴展百餘畝水田了。這樣算來,一畝製種田可供大約五十畝水田的播種量,等到時候百畝水田豐收了,便又是五千畝優質稻田的的崛起,想到這裏,胡戈才慢慢展顏。


    見心愛的男子在田中一會愁眉不展,一會略略開顏,站在田埂上的貌美女子猜不到他此時心中在想什麽,於是她跳下土埂,小心翼翼的在田中行進,生怕踩到心上人很看重的這些物事。


    胡戈聽到背後有人過來,意識到是心上人,回頭一望,見她身姿輕巧的在田中穿行,道:“怎麽下來啦?找個幹淨的地方坐會,小心把你衣裳弄髒了!”


    “髒了就洗唄,嘻嘻!”劉詩薇一笑,站到胡戈身旁,問道:“這就是你說的土豆和水稻嗎?它們真的比粟還要好?”


    “嗯,粟雖然比較好種植,但是產量太過稀少了,農民辛苦一年,上繳了稅賦,再除去一家老小的嚼穀,所剩下來的便寥寥無幾了,這還是收成好的時候,要是遇到災害,全家還得饑一餐飽一餐的度ri,再遇到不體諒百姓的朝廷,又或者家裏的成員生一場大病,他們便隻好賣田度ri了,一代一代的等田賣光了,他們便最終隻能去地主家裏種地,又或者淪為流民,等天下的土地慢慢集中到少數人手上的時候,那麽朝廷便離地動山搖,分崩離析不遠了!”胡戈給心上人做著解釋,說到最後心卻越來越沉重。


    “歸唐,每次見到你這樣認真,我都好感動,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我不懂你所說的話!”劉詩薇雙手捧著胡戈的臉,很感慨的說。


    胡戈心中溫暖,把手加到劉詩薇的雙手外覆蓋著,望著她那雙明眸,他道:“薇薇,你做快樂的你自己便好,有些事情,它離女孩的天xing很遠,我一個人做便好了,我隻是想,當我倦怠回首時,你能在我身旁便好!”


    聽他說完這番話,她眼***現一絲淚光波動,清晨的陽光照耀在這對青年情侶身上泛出一片金黃,為這秋ri蕭索的畫麵增添了一絲溫暖的顏se。此時她秀麗的臉龐上呈現出的那種鳳婉流轉的神態,讓他看得怔了。


    “不,我不要你一個人做,我要陪著你!不管你考不考得上狀元,我都會陪著你,陪你一起走下去!”終於一滴晶瑩璀璨的淚珠從她眼角溢出,她猛的躲到他的懷裏,然後依靠著他,渾身輕軟,仿佛做出這個決定,已經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他輕輕撫摸著懷中女孩那發出陣陣清香的秀發,深吸了一口氣,那種滋味在他鼻腔中久久停留,最後,隻聽他道:“薇薇,跟我在一起,也許將來你會很苦的……”


    這句話發自他的肺腑。


    他不是個傻子,相反他很清楚的知道,每個試圖改變這個世界現有規則的人,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


    試看那強秦的商鞅,最後車裂而亡。再看那興宋的王介甫,晚年鬱鬱而終,還有那為大明朝續了近百年命的張居正,人亡政息後還禍及了他張家子孫。


    前車之鑒,曆曆在目。


    胡戈知道這些人或者和自己的出發點有所不同,但他現在正在做和將來想要做的事情,卻和他們沒什麽兩樣,都是實實在在的觸犯著權貴們的既得利益。


    當一個人在衣食無憂,有權有勢之後,還需要為那些食物鏈最低端的勞苦大眾們設身處地的去勞心費力嗎?


    他近來沒有少想過這個問題。


    人生在世,衣食住行。


    當自己錦衣在身又何必瞧著他人衣不遮體心生悲戚?


    當自己玉食在手又何必想著他人食不果腹徒傷食yu?


    當自己出則駿馬,入則金屋,還需要被他人投來的憤怒而痛恨的目光所左右嗎?


    當一個人出生底層,自然而然的會因這世上種種之不平等而心生悲戚之感,可是,當他穿上那件讓人脫胎換骨的官袍之後,還會如此嗎?還需要如此嗎?何不就如千百年裏眾同僚那般,心安理得的飽食民脂民膏無事終ri?


    什麽國家的前程,民族的未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真的可以換來哪怕一ri兩ri的榮華富貴嗎?


    不能,真的不能。


    單若隻為求得一個好名聲,何不在就那高台之上翩翩起舞,對著riri接觸的酒池肉林落下兩滴惺惺之淚,反正眾生愚鈍,感動他們,會很難嗎?


    不難!


    起碼比給他們當牛做馬容易。


    一個人的力量在世俗麵前,那是再微小不過了。胡戈對此是深有體會,內心深處他不是沒有想過這些,憑著李世民對他的信任,再加上眾宰相們對他的器重,就那樣隨著大流,懷擁玉人jing彩的度過這不平凡的一生。


    此時,他仿佛一個身處車水馬龍中的路人,在他身邊走過一位就要被曆史車輪碾壓的小姑娘,而他,是唯一的旁人。


    此時的他,是伸手拉一把,還是默默調頭?


    拉一把就可能被卷進曆史的洪流,而默默調頭,他還可以繼續享受這個俗世的繁華。


    他該怎麽辦?


    他彷徨了,眼中流下無助的淚水。


    這時一股溫熱的體溫傳到他的臉上,原來是她在用手擦拭著自己的淚水,“傻瓜,大男人也掉眼淚啊,你信不信我以後會瞧不起你哦!很老很老之後,我也會拿這個笑話你的!”


    她用“以後”這個詞匯回答了他的憂慮,她要讓他明白,他們的路,會很長很長,直到倆人老得都走不下去了,便在終點,相擁而眠。


    “將來,我受萬人唾罵,你會不會後悔你今天的選擇?”胡戈笑了,笑得無比舒心,無比通暢。


    “你要霍亂朝綱,做jian臣賊子?”劉詩薇驚訝道,“那我不是成壞女人了?將來史書上一定這樣寫,胡戈和劉氏為惡,倆人狼狽成jian,夫妻為禍!所行jian惡,皆出自閨房密室,且劉氏善妒,戈身邊女子,均受其所害……”


    胡戈被劉詩薇誇張的模樣和語氣逗笑了,捏了捏她那張jing致的小臉,打斷她道:“我隻想讓生活在這個國度的人們,都過得幸福些。不再為生活所累,不再受外族欺擾,也許,這才是那天老天爺叫我在渭水之邊被人救起的本意……”


    “咦,這些不都是好事嗎?怎麽還會叫萬人唾罵啊?”劉詩薇十分不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著胡戈,等他說出答案。


    胡戈拍了拍她頭,沉思了一會,用她聽得懂的話說道:“簡單點說,就拿錢做比方!我們都知道,全天下的人都愛錢,無論是高官公卿,還是貧民百姓,現在你我眼前擺著一堆錢幣,大家都死勁的往自己懷中扒,可是權貴力氣太大,平民力氣太弱,所以沒有外力阻止的話,錢十有***就會歸入前者懷中,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拉住權貴之手,這叫做掣肘,而留給百姓更多的機會,你說,我這樣不是會惹人恨嗎?遺臭萬年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劉詩薇聞言,低頭想了一會,才說:“可百姓會記得你的呀!”


    “百姓再怎麽惦記,隻靠口口相傳,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兩百年,時間久了也會有遺忘的一天,可權貴們控製著輿論,他們這樣一世一世的宣傳下來,還有誰會記得事情的本來麵目?說不定,將來也會有百姓跟著權貴一起痛罵我的一天!”說到後來,胡戈歎了口氣。


    “這麽辛苦,你為什麽還要去做呢?爹爹說陛下和蔡公都很看好你的,你大可以和蔡公二叔一樣啊,照樣的名留青史,多好啊!我一想到你辛辛苦苦要為他們去做那麽多很難很得罪人的事情,可到頭來他們還會跟著權貴一起罵你,我心裏就說不出的難受!”劉詩薇擔心了,緊緊的抱住胡戈,害怕著自己會失去他。


    “反躬自問,大義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胡戈淡然一笑,當他說出這句話,想起自己年少時做過的一件事,那時還是大二,他一人背個包,千裏迢迢趕赴首都,當他站在***城樓前,望著那幅畫像上偉岸老者的微笑,心中湧起的那種感覺讓他時至今ri都還記憶猶新,充滿力量。


    “唉,命呐……”


    劉詩薇感歎完命運,望著胡戈道:“那你以後可要對我好一點,都是注定遺臭萬年的人了,你若再像以前那樣欺負我,那我這輩子加上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可就全賠了……”


    一股濃烈得化解不開的笑意出現在胡戈臉上,他將她攬入懷中,寬慰她道:“我說的是最壞的情況,傻孩子,現在正是陛下全力打壓舊士族的時候,新士族還正在崛起,他們之間還沒有鬥完,暫時還想不到老百姓頭上去,這中間就出現了一個空白期,而我就站在這個空白期之上。再加上前朝便是不恤百姓而亡,現在陛下和諸位執宰都很注重民生,也不是什麽事情都要我去拋頭露麵的!”這段話胡戈誰都沒有說起過,隻是他不想讓懷中之人太過擔心,所以才吐露真言。


    果然劉詩薇一聽胡戈的分析,心裏終於安定了些,過了許久她才抬頭,笑道:“拋頭露麵?嘖嘖,你到底是幹嘛的啊……”


    胡戈見故意留的一個破綻果然被心思細膩的她尋出,接口道:“你不知道嗎?我現在可紅了,多少姑娘小姐想見我一麵……”


    “呸呸呸……剛才還那樣,我都被你給感動了!現在又不正經了,哼,原形畢露了,我不理你了……”劉詩薇扭過身子,往前走了一步,卻又沒有離開,顯是等著愛郎來哄她。


    胡戈一笑,從背後抱住了她,卻什麽話也沒說,隻是看著遠方,劉詩薇見他半天無言,忍不住偏頭問道:“你看什麽啊,前麵光禿禿的一片……”<天到了就會很漂亮的……”


    倆人頭疊著頭,就這樣望向此刻頹禿,未來光明的大地,良久。


    ……


    “王叔,秋天的土豆可以適當晚收一些,具體哪些ri子收您可以自己安排!”


    此時已是中午時分,一家人圍坐在大桌旁吃飯,胡戈扒了一口粟米,對王老實說道。


    王老實替劉詩薇夾了一塊雞肉,笑著回道:“放心小戈,你看到那水稻長勢怎樣,嗬嗬,我王老實也不會別的,就會侍候莊稼!”


    “王叔,他看到你種的水稻直誇好,還說便是常年種稻的行家也不過如此呢!”劉詩薇笑著接過王老實夾的雞腿,恭維他道。


    她的話一說完,王老實臉上的皺紋果叫笑容撐開,他轉頭望向胡戈,隻聽後者道:“王叔,把種子交到您手上我是真的放心了,我現在有時候很忙,也走不開,這些種子就托付給您了!”


    “沒事,沒事,別的幫不了你,叔這點小事還是做得到的,水稻年底收割的時候你回不回來都沒有關係,有叔呢,但過年你可一定得回來待上幾天,我跟你嬸給你做好吃的!”王老實笑道。


    “是啊,小戈,你一定要回來過年,大家在一起熱熱鬧鬧的那才叫過年!”這時李氏也在一旁說道。


    倆人話音一落,草兒也叫了起來,一定要胡戈和劉詩薇一起回來過年,胡戈笑著望了望劉詩薇,見她臉上沒有半點為難的神情,便爽快的應了。


    “對了,叔,我忘了問了,小麥不是前些ri子已經種了下去嗎?怎麽我在地裏沒有尋到啊!”胡戈問道。


    聞言王老實一拍頭,道:“哎呀,我忘記跟你說了,小麥我種到軍爺家的田裏了,他那地肥,我跟老兵借了半畝地,就把小麥種在那兒了!”


    “那行,下午我沒事的時候再去看看,吃菜呀狗子、之浩!”胡戈點點頭,給兩個一直沒說話的孩子夾著肉。


    中午吃完了飯,胡戈來到位於軍爺地裏,種下小麥的田中,這時他卻是和王老實一同而來,吃完飯後劉詩薇給草兒拉去說女孩子家的私房話去了,臨走之前草兒還跑來鄭重其事的說什麽借用嫂子一下午,見狀胡戈隻好一笑,畢竟在小輩麵前他總得保持那份威嚴。於是下午便請了王老實同來,馬上他就要科考了,沒有太多時間待在田中,便趁這機會多跟王老實交流交流種植技術,這一下午,就瞧見,胡戈仔仔細細的說,王老實認認真真的聽,倆人直到夕陽西垂方才歸來。


    晚上簡單的用過晚餐,胡戈見劉詩薇和草兒還在說話,便一人上樓,攤開書簡,磨了墨汁,在那裏溫書習字,儼然一副準備高考的學生架勢。


    就在他寫了半張紙之後,劉詩薇悄悄摸了上來,站到他身後偷看他寫字。盡管佳人的腳步雖輕,但他還是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但他見劉詩薇不動聲se,自己也裝作沒見,隻是重新取了一張紙來,在上麵寫了大大的八個大字:


    “書和夫人,概不借人!”


    劉詩薇一見,實在忍不住笑,便輕輕拍了胡戈一下,道:“我就和草兒聊了一會天,你就在這裏編寫ri後家法!嘿嘿,你還真是善妒啊……”


    胡戈哈哈一笑,回頭望著佳人,問道:“我這字寫得怎麽樣?”


    劉詩薇聽到這個問題,雖臉上還帶著笑,卻沒鬧了,輕輕在胡戈旁邊坐了,很是認真的看著胡戈的書法,過了半晌,才聽她道:“作為一個新習書法的人來說,這字真的已經算很不錯了,但是要是把它看成未來狀元郎的大作,可還是有些差距!歸唐,狀元的試卷大家都會看到的,若有人對你書法頗有微詞,到時候搗亂,那該怎麽辦啊?”


    胡戈偏頭一笑,信心十足道:“怎麽辦?涼拌!那我便不讓人家看到我試卷就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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