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章胡戈趕考


    時光荏苒,轉眼間,此刻已經是仲冬時節。


    這一ri淩晨時,貞觀二年裏第一場大雪,就這樣毫無預兆的,稀稀落落的從漆黑的夜幕中降下,悄悄給這座處於沉睡中的城市披上一層潔白的銀衣。


    隨著時間慢慢的流逝,幾個時辰過去了,這時街上除了巡夜的士兵,也開始有其他各se人等的身影漸次出現。


    這時寒風漸起,雪也越下越大,得了風兒相助,那輕飄的雪花在天際肆意飛舞,完成著它們化水前那最後的表演。


    一路上,有人時不時從嘴中呼出一團霧氣,隻是頃刻間便被夾雜著雪花的冷風吹散。這種情形直叫那過路趕早的行人,都緊了緊裹在身上的冬裝,以阻止橫刮的涼風從他們身上索走那點僅存的微熱。


    他們不時低頭注意著腳下的長路,小心翼翼地往那略幹之處踩踏前行,在這條昔ri裏寬整平坦的第五橫街上,此時已漸顯泥濘。


    此刻街麵上再也見不到有人跑馬疾行,偶有騎馬之人也都下了馬慢慢行走,有人時不時的咒罵兩聲,怪這天氣阻擋了自己出行,也有人探出頭來,讓漫天的雪花停留在自己臉上,享受這份難得的冰意。


    仔細望去,隻見大路一旁有兩個男子牽馬逆風而行,其中一人身著紫袍官服甚是打眼,有路人經過他們身邊時,都是麵帶羨畏的神se,恭敬的避讓開來。


    <b雪不好!來年或許會是個好收成啊!”


    與路人縮緊了脖子不同,那位紫袍大員在這寒冷異常的天氣裏,仍是昂首挺胸,英氣勃發,當他聽到與己同行那位白衣書生的話,笑了笑,回道:“瑞雪兆豐年啊,希望如此,去年也是這個時候降過一場大雪,可是今年仍是又旱又蝗,不過幸虧有你這天降異人,嗬嗬……”


    那男子也是一笑,道:“天降異人又有何用,也隻能在這寒冬臘ri裏,冒著風雪,進京趕考呐,隻盼來ri高榜有名,也好遂了我夙願,得與佳人共度餘生啊……”說到後來,他心有所感,竟起了唱腔。


    那位大人聽完哈哈大笑,一掌拍到白衣書生的肩膀上,直叫停落其上的雪花四散飛濺,隻聽他拍完笑道:“你這小調倒是有趣,我便在此祝你金榜留名,早ri定下那終身大事!”


    “借你吉言,我這次定然全力以赴,不叫你和薇薇失望!”那男子收了顏se,隻是鄭重說道。


    那大人聞言點點頭,沒說什麽,隻是拍了拍這男子身上積雪,道:“今天要用到的東西,老管家都給你裝到包袱裏了,我在尚書省裏打了招呼,吃食到了飯點自然有人給你送來,我那侄女說,先準備好的食盒不中吃,怕你考試時吃不好,她要親自給你cao辦!”


    “我哪裏那麽嬌氣!”白衣書生說完,卻歎了一聲,顯是被她的那份心意所動,心中一暖和,隻讓他覺得這凜冽的寒風,也不是那般生冷了。


    那位大人見他此景,嗬嗬一笑,他是過來人,自然理會得那書生心中所感,隻是並不說破,扯開話題道:“這次的考題是陛下禦筆親提,你也不要擔心,隻照你心中之數去答,其他的也不要多想什麽!”


    白衣書生拱手回謝,道:“我倒是沒有什麽緊張,反正事已至此,彷徨無用,準備了這麽久,就為了今天一役,哪有臨陣怯敵的道理!”


    那位大人見他語氣堅決,點了點頭,嗬嗬笑道:“如此便好,願你一戰功成,奪得頭魁!”


    那男子聞言自然是點頭稱謝,倆人就這麽邊走邊聊,到了皇城門口,那位紫袍大員還要上朝,臨走之前又是一番殷殷囑咐,倆人才自分開。


    隻因今天一大早將在尚書省都堂大院裏,舉行一年一度的朝廷科舉考試,所以上朝的時辰稍稍比往ri裏提早了一些,大家都提前來到了皇城門口,當白衣書生來到此地時,候朝的官員也有識得他的,都過來打了個招呼,這位趕考的白衣書生顯是和他們極熟的,所以他也並沒有急著趕路,而是暫時駐足和他們寒暄起來。


    這時吏部有一位員外郎向這邊走了過來,和大家打完照麵,隻聽他對這白衣書生說,“祝你如孫大人般位列狀元!”他話音一落,馬上有人接口說道,“你可是我們工部的臉麵,莫叫我們給那禦史台比了下去!”說完引得在場諸***笑不止。


    這時也有其他朝官慢慢被這邊笑聲吸引,其他部門有和這白衣書生相熟的官吏也過來湊著熱鬧,這邊小圈子內聲勢漸漸大了起來,好在此刻各部主官都在城下暖房內避寒,倒也沒人來管他們,不過此間熱切的氣氛還是引來一位禦史,大家見正是監督朝會紀律的侍禦史,都稍稍收斂了些,此處雖不是紀律森嚴的朝堂之上,但各人還是下意識的慎言緊行起來,氣氛為之一冷。


    不過這位侍禦史一靠近,並沒有出言規諫大家,隻是當著眾人麵對著白衣書生拱了拱手,說了些鼓勵祝賀的話,待後者謙言謝了,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侍禦史方才告辭了,見此情形,眾人都是一下子摸不著頭腦,這位新晉的侍禦史裏行馬周馬大人平ri裏可是威嚴得很呐,怎麽今ri卻放下架子,也隨起大流來?


    待他離去,眾人又說了些場麵話,眼見早朝的時辰就要到了,便各自帶著心中的疑惑告辭了,這時,方才走過來的那位吏部員外郎把白衣書生拉到無人處,對他說道:“今次的主考官原本是我部考功司員外郎盧大人,不過陛下因你之故,又欽命秘書監魏征魏大人同為主考,所以你不必擔憂,我聽說這位魏大人可是很看重你的!”


    那白衣書生自然知道這位吏部員外郎此番話的意思,吏部考功司盧承慶盧大人可是自己心上人的舅舅,也是那位十分不看好自己的丈母娘的娘家哥哥,這些事前他已經知道,但他還是承了這位員外郎的情,拱手稱謝,那位吏部員外郎點了點頭,又對他使了個眼se,方才告辭。


    這時朝會的鍾鼓聲響起,眾官員紛紛往皇城內而去,那白衣書生告別喧囂,一個人牽著馬兒朝尚書省走去,在路途上他遇到好多同考,都是一人在前,二三個奴仆牽著馬兒相隨,白衣書生知道,此時能參加科考之人極少有家中赤貧的學子,多是高貴不足,富裕有餘這一類人家的子弟,為了ri後來謀個前程。


    想到這裏,他的心又有些沉重起來。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走到工部大門口,衛卒的問好聲打斷了他的沉思,白衣書生自嘲一笑,想起今ri考試,都是已經跟尚書大人匯報過的,根本不必到部中報到,可自己還是被習慣驅使,走回老路。


    不過既然來都來了,再臨時調頭便略顯得唐突了,白衣書生略一思考,便做出了決定,他上前把馬兒交給衛卒,謙和的請他代為看管一會,吩咐不必牽入後堂,自己馬上出來還要用的,那衛卒笑著應了,目送著白衣書生進去,心中感歎著他的這份客氣。


    要說在這工部裏,隻有這位大人待人最是和氣,對自己這些兵卒都是開口是請,閉口是謝的,平ri裏其他司裏那些大人,都學著尚書大人的為人,雖然平ri裏也是一個個臉上都是笑意盎然的,但那隻是對著和他們地位相當之人,若是換了自己這些雖說也在工部當差的小人物,那臉嚴肅得比當朝宰相還有氣派。


    且不提衛卒的心思,待那位白衣書生來到自己司裏,探頭朝裏麵望了望,當值主事見上官今天居然還會過來,驚訝的迎上前來,忙道:“大人,今天您不是要參加科考嗎,怎麽過來了,這麽重要的ri子還要勞您親自過來查看,這都是卑職們的失職啊!”


    白衣書生笑了笑,說聲哪有的事,隻推說自己是回來拿點東西,這就走的,又勉勵了他幾句,便準備離開,這時主事道:“大人,早間無事,讓卑職送您去尚書省?您看您要辛勞一天,所帶行李必然沉重,您就讓卑職搭把讀!”


    白衣書生擺擺手,說大家一個司裏的,弄這份客套做什麽,隻是不允,哪知那主事甚是機敏,見上官參考隻是穿著白袍,便一邊脫下自己官袍,一邊道,“卑職知道大人平ri裏低調,可也得讓卑職為大人出點力不是,您看卑職衣服都換好了,大人莫要再推了!”


    見下屬之意甚是誠懇,白衣書生忽覺再推也沒有意思,便點了點頭,道:“送到門口便行了,司裏事務繁重,離不開你們!”


    那主事當然笑臉應承,隨這白衣書生到了工部門口,上前接過衛卒手上的馬兒,在後者敬畏的眼神中,倆人一路朝尚書省都堂大院緩緩行去。


    工部離尚書省並不遙遠,兩人行走了一陣,便已經可以望見那座大院的棱廓。


    此時大雪尚未有停住的趨勢,反而是越下越大,尚書省大門外的土牆上都已經積了厚厚一層冰雪,與往ri裏景象不同的是,隻見此刻其門之外拉了幾道長長的棘圍,被攔在外麵的眾考生都是跺腳搓手,以抗寒冷。


    在棘圍之內卻是另一番情景,隻見內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端的守衛森嚴,一名名全副武裝的兵士如鐵人般屹立在自己的崗位,盡管此時是雪花漫天飛,凜凜寒風升,但這些人各個都是紋絲不動,眼神淩厲,隻緊握著手中兵器。


    那白衣書生看到此景,在心中歎了聲,到底是右金吾衛的兵啊!


    那主事卻看不到主官此時臉上表情,隻因他正伸長了脖子往那棘圍內尋去,這時他臉上突呈驚喜,跟白衣書生請示了一聲,便朝棘圍內招手,裏麵一人見到這邊動靜,過來查探,來人一見是工部的同僚,卻又沒穿官服,便在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拱手道:“什麽風今ri把你吹到這裏來了,可是有親戚趕考?”


    說話這人身著深青官袍(八品),三十來歲的年紀,想是和這位隨白衣書生同來的工部主事很是熟悉,所以說話也是透著隨意,隻聽被問之人笑著回道:“今ri是在下上司前來參考,趙主事,你還不認識我們司裏的員外郎大人!”說完趕緊給他介紹了站在一旁的白衣書生,他知道熟人敘話沒完沒了,可不能因此得罪了上司。


    那人恍然大悟,忙調頭向跟工部主事同來這位白衣書生行禮,並熱情道:“哦哦哦……原來是太子司議郎,下官失禮了,這這……外間寒冷,不如先請大人先行進去歇息片刻,等考試開始再隨下官入內應試如何?”


    那白衣書生笑著謝了,隻說今ri有的隻是考生,沒有什麽大人,願與其他考生們同處待考。之後,任憑倆人怎麽相勸,都不肯先入。


    最後還是那趙主事曉事,心道這位大人定是不想高調,便悄悄扯了一下工部同僚衣服下擺,都是官場上廝混了多年的老手了,屯田司主事雖然不解其意,但還是停住了嘴,等那趙主事言語,果然聽那趙主事道:“大人願與考生同受風寒,實在是令下官欽佩萬分啊,既然如此,下官也不敢造次,如果待會大人有什麽需要,盡管跟下官提起!”


    那隨白衣書生同來的主事聽到這話,突然明白了,暗暗在心裏怪著自己孟浪,剛才自己還親說上官低調,怎麽片刻就忘記了呢,還是人家尚書省的趙主事知事,幾句話便推定了自己上官的心思,當下忙改說些客套之語,又略陪白衣書生站了站,便告辭回部,隻說請上官放心,司務定然不會耽擱。


    果然白衣書生對他此舉很是欣賞,囑咐他有什麽難題盡可以等自己明天回部裏之後解決,要是實在緊急,也可以直接去請示尚書大人,那主事忙不迭應了,前些天自己這位上官外出公幹,得他允許了,自己就曾多次向尚書大人匯報工作,那段大人對自己也是十分的和顏悅se,想必自己應該也在部裏頭號人物心中掛了號?


    一想到這一層,那主事滿心歡喜的向白衣書生拜別,又跟趙主事打了招呼,才喜滋滋的去了。


    等他離去,白衣書生又和尚書省這位趙主事拱了拱手,請他自便,有事自己會請他幫忙的,那趙主事會意,說了幾句場麵話後就告辭了。


    這時終於清靜下來的白衣書生回身替自己那匹白馬掃了掃附在其身的積雪,那馬兒頓覺身上冰涼漸去,用頭拱了拱自己主人,那白衣書生親昵的摸了摸它脖上長鬃,笑道:“下次再與人賭賽可要加把勁呐!”那白馬通人xing的的長嘶一聲,又低下頭來添著主人耳朵。


    且不說這一人一馬在這邊嬉戲,隻見那些被攔住棘圍外的考生雖都小跳著驅趕寒意,卻不忘跟自己身邊同考套著交情,大家現如今雖是一般身份,都是待考的學子,可指不定今ri之後便命運各異,說不定現在不起眼的某人在ri後便能官運亨通,若到那時再交朋友,卻是晚了。


    所以此時天氣雖是寒冷,但是考生圈內的氣氛卻是熱烈,大家你我恭維,互報著自己家鄉以及名號,說聲ri後還望對方多多關照之類的話語,這些人身邊跟隨的小廝都是目光懷著崇拜的望著各自談吐瀟灑、長袖善舞的主人們,想也不敢想象自己能有這麽一天。


    圈中考生們雖是熱情,卻也帶著眼力價,此時卻沒有一個人向孤零零的白衣書生這邊走來拱手問好,隻因此時待考之人中,哪一人不是帶著二三仆人,牽著高頭駿馬,那白衣書生除了匹勉強不掉價的白馬,連個跟班之人都沒有,無錢無勢,也好來這裏湊著熱鬧?真是心中無數!眾人對其無不起了小覷之心。


    當然,也有站在這數百人外圈,瞧見白衣書生和裏麵人套交情一幕的考生,可結果裏麵的大人根本不甩他,還不是和自己一般站在這冰天雪地裏受凍,最後那個跟班還自己先走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白衣書生從所住客棧裏請來的掌櫃之類的人,花錢充門麵的。


    那白衣書生自然從那群學子中偶爾投來的輕視一憋中猜出事情原委,他是什麽人,整ri裏在這世上最是嘔心鬥角的場所裏磨礪的角se,此時又怎麽能猜不出別人的心思?隻是他卻不動聲se,有滋有味的和自己這匹白馬玩耍逗樂。


    這時遠處大路上又趕來了一位單人匹馬的考生,不多時走到尚書省大門之前,他左右打量了周遭環境,結果迎接他的又是那一雙雙略帶鄙夷的眼睛,大家都在心裏發笑,怎麽今年參考的土包子這麽多?隻怕考試完了,這倆人連回鄉的路費都湊不齊?


    那人也是一副好脾氣,但有人望向他時,他便拱手回回禮,隻是並不上前攀談,慢慢牽著馬兒在圈子外圍穿行,不多時,他發現人群一角也有一人如同自己般落單,他微笑著迎了上去。


    人,總會在陌生環境中第一時間朝自己的同類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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