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的軍旅生涯,任憑我脫掉軍裝在汙穢的生活裏如何蹣跚掙紮,我依然擺脫不掉軍隊在我身上烙下的深深印跡,就如我的發型,我走路的姿態,我不經意間總是要挺直的腰身。


    我接過煙,順口答道:兄弟你好眼力。


    司機微微一笑說,剛才我小便的時候看到你站在我車邊的背景太像我的新兵班班長了,走近你發現你眼睛都紅了,好久沒聽部隊的歌了吧?


    和這個偶遇的退伍老兵抽著煙聊了一會,他油汙的口袋裏那半包煙瞬間變成了路邊七零八落的煙屁股,他用腳踩滅最後一個煙頭拍了拍手說,戰友,我要送貨去了,保重!


    眼見著老兵攀上了駕駛室,我像個害羞的小娘們一樣鼓了半天的勁苦笑著問道:兄弟,這兒有沒有地方掙點苦力錢?


    老兵停頓了一會兒,居高臨下的向我招手說,上車來吧。


    我搖了搖頭,我說謝謝,但我不能離開這裏。


    老兵探著身子伸出手來拉我,說道,不遠,就在前麵。


    坐上老兵的車,我還是有點窘迫,他卻扭過頭再一次打量了我幾眼朗爽的笑著說,戰友,看你的氣質,我剛才以為你混得不錯呢。


    氣質這個詞用到現在的我身上讓我有點惶恐,不過老兵的坦率讓我減去了些許窘迫,我苦笑著說,最近遇到點困難,想找點活幹幹補貼一下。


    老兵說:了解了解,他娘的老子20多歲的大好年紀奉獻給了部隊,幹不動了被一腳踢了出來,那點複員費連半個房子都買不起,還要養老婆孩子,老兵狠狠地朝車窗外吐了口唾沫繼續說“不過戰友,這沒什麽見不得人的,看得出你以前是幹部吧,我跟你說,出來了沒人記得我們曾經受的苦,我98年抗洪的時候,為了堵一處決口,我們丟了一車的沙袋一眨眼就被衝跑了,眼看著水衝進鎮子了,沒辦法我們隻得手拉手跳下去擋人牆減緩一下水流再壓沙袋,等填滿一個決口,我們犧牲了16個戰友,先鋒班整個班都衝走了,我們為了趕赴下一個抗洪點,連他們的屍首都來不及找,你說,老子差點把命都搭上了,到頭來還不是一樣像個孫子一樣給人幹活,誰記得你的好?”


    老兵說到激動處,揮拳狠狠地在擋風玻璃上砸了一下,我能理解他的意思,他是想告訴我現實的殘酷,他想說任憑你當年有多英勇或者說威風,在生活麵前你依舊要低下自己高傲的頭,沒人在意你曾經幹了什麽,在乎的隻是你還有多少利用的價值,能開車還是能抗包?能看門還是能保鏢?否則,任你胸前掛滿了軍功章,你也隻是一坨漸漸風幹的狗屎。[]


    這段路不長,老兵發泄完後我倆就誰都沒吭氣沉默著,就這麽一個街邊不起眼的滿身油汙的中年司機,在他為了一分工錢討價還價的時候,誰能看得出當年他也用青春和生命捍衛過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1998年,我剛調副營,那一年我們沒有去抗洪,我們幾乎是全年都在訓練,直到冬天的一個雪夜,我們被直升機緊急拉到一座達阪腳下,那一個星期,我們沒有如老兵一樣的壯烈和犧牲,我們靜悄悄的潛伏在大雪裏,直至被完全覆蓋,啃啃囊餅,吃口白雪,我們甚至沒有射出一發子彈,完成任務後我的一個兵卻截去了雙腿,那是凍的。


    2006年,我曾回部隊看望過一個戰友,他那時已經負傷回到的常規部隊,在那裏我聽到過戰士調侃過邱少雲和黃繼光,那些段子據說在當時的部隊還流傳得很廣,大意是說國家的宣傳造就了英雄,誰會傻到身上著火不撲滅而被活活燒死,現在的人們,哪怕是現在的兵,很多都已經缺失了那種信仰,所以調侃、懷疑前輩的無畏和犧牲,可就在10多年前,我們就是那樣像死屍一樣潛伏著,沒有解除的命令,沒有一個人動彈一下來舒筋活血,哪怕明知道可能會落下終身殘疾。


    老兵介紹的卸貨的活很適合我,工資日結,雖然不包住但還能吃2頓盒飯,更重要的是這是饒城去周家別墅唯一的陸路,我給工頭展示了一下我抗包的體力,然後又編了一個淒慘的理由終於獲取了隻要幹6小時活的特權,現在終於可以研究研究怎麽血刃仇人了。


    抗包的時候想起老兵的話我完全放下了自尊,老板們的催促和粗話我都一笑而過,隻是領過那皺皺巴巴的工錢的一刹那,還是有一股辛酸在胸頭翻滾,但我很快就定住了那矯情的自憐,一想到冰冷劉默,我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力量,現在,隻要能報仇,哪怕讓我當孫子我也願意。


    我揣著60塊錢在工地和周家別墅外來回遊蕩,當然這一次我的偽裝還是做得比較到位,周雨萱應該不會有所察覺,如果沒有觀察疏忽的話,周雨萱的車子中午駛向饒城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我遠遠地看著周家別墅,那紅牆白院裏曾經留下了我赤裸的身影,現在,我不會猶豫。


    周家別墅果然沒有一點氣息,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急忙轉回了國道,在街邊找了一家商店的公用電話給於卓撥了過去,可是連續撥了幾次都不在服務區,我原本是擔心王軍他們會繼續撥打周家別墅的電話,我沒有精力去分析他們給周雨萱打去電話後會有怎樣的後果,我隻是簡單的不希望他們牽扯進來,亡命天涯我一個人就夠了,你們不欠劉默什麽,唯有我還欠她一杯溫暖,這事必須我親自去做,或許隻有那樣我才能少許的寬恕自己。


    這兩天我就棲息在了周家別墅外的灌木叢裏,上午抗包卸貨,下午和晚上就潛伏著等待莫須有的機會。可能是好幾年沒有幹重體力活的緣故,短短三天的勞作,我的腿腳就有點不太靈光了,中午吃飯也沒那麽多講究,和工友們一樣一屁股蹲在地上狼吞虎咽,髒兮兮的瓷碗裏滿滿的一碗米飯,上麵蓋著幾片白菜葉子,發飯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頗有那麽幾分的姿色,可惜打扮得很是風塵,給我一種村姑弄潮的感覺。一個叫王老賴的工友這兩天總糾結於我的飯裏比他們多澆了一勺湯,女人給他遞飯的時候他順手在女人的屁股上捏了一把,粗著嗓門抗議她的偏心,其他工友嘴裏包著滿口的飯菜哄笑著,女人隨手拾起地上的一根木棍朝王老賴輕劈過去,笑罵道:“死癩子你回家日你娃他奶奶去,再敢碰老娘一下我放把火把你屌毛給燒了。”女人收拾著盆罐踩著三輪而去,老賴們意猶未盡的看著女人漸行漸遠的屁股大笑著扒拉著米飯,似乎那個女人就是他們碗裏最美味的下飯菜,我也吃得極香,倒不是因為傳說中女人多添的一勺菜湯,我也奇怪,這幾年我什麽佳肴沒嚐過,可怎麽今天就覺得這碗白菜葉子蓋著的湯飯是如此美味,其實人與人之間沒有什麽三六九等之分,有的人總是一副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樣子,那他md都是在裝b,你要是讓他餓個死去活來,他指不定也會趴到垃圾桶裏找發餿的饅頭吃。


    老賴吃完飯走過我旁邊似乎是故意的在我腳上踩了一腳,痛得我抱著腳跳了好一陣也沒緩過來,老賴用衣袖抹了一把嘴有些挑釁的看著我,我苦笑一下,搖晃著瘸著腿走開,難不成我還能劈頭蓋臉的揍老賴一頓?我可沒興趣和他去搶女人。其實這幫子工友並不壞,斤斤計較是他們根深蒂固的秉性,打牌的時候為了幾毛錢都能臉紅脖子粗,對方家祖墳裏的千年古屍都能拿來意淫幾下,但也他們身上也散發著一種樸實的氣質,直來直去,沒有那麽多彎彎道道,氣極了幹一架,但絕對不會設計些什麽陷阱讓你跳。我之所以和他們的關係一般,或許一來是行為處事上和他們略有不同,融不進他們的圈子,二來,我自己也在刻意的逃避和他們走得太近,因為我早就說過,我來自人間,可最終要走向地獄。


    我收工拿錢的時候,老賴他們還在忙碌,我揣著錢拐到林子裏把衣服褲子脫下來拍淨了塵土,毫不猶豫的登上了一輛進城的中巴。


    周雨萱已經三天沒回家了,這不是一個好征兆,我原本守株待兔的計劃看來要落空了,如果再等下去,周洋很可能就會消失在我的世界,那讓我怎麽去麵對另一個世界裏的劉默?


    饒城,我張佳琪又回來了,透過中巴灰沉沉的車窗玻璃,我看到饒城的街道依然是那麽紛亂和繁忙,熙熙攘攘的人群,步態衝衝,或許他們各懷著心事,有的歡喜有的憂傷,馨園鍾樓上那座高懸的掛鍾一如2005年我第一次來饒城時的那樣,依舊麵無表情的記錄著一分一秒,記錄著這個小城的滄桑。


    我下了車,在周洋曾經出現過的地方來回遊蕩,現在的我一身肮髒,拉碴著胡須,可在這座城市裏我並不比當年西裝革履來得稀罕,這個世界從來就不缺少形形色色的人,沒有人在意你是穿得體麵還是邋遢,我並沒有覺得現如今的這幅尊容給我帶來了額外的回頭率,我依舊是那麽渺小得微不足道。沒人留意我,這是我行動最好的偽裝。我站在一個餛飩攤前躊躇著去哪裏揪出周洋,可自己卻突然的心煩意亂,總覺得背後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回過頭,我看到一個男人雙眼噙滿了眼淚悲傷的注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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