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雷雨陣陣,伴著狂風呼嘯。


    天空時不時的劈過一道閃電,攪得人心惶惶,心神不寧。


    夜幕深深如濃稠的墨汁般深不見底,風舞苑走廊上的雕花燈籠在風下忽明忽滅,驟然的,伴隨著一道閃電,隨之被滅去的還有走廊上的燈籠。


    燈籠滅去的一刹那,與此同時,一道全身包裹著黑布的人影,接著夜幕的掩飾,黑影消無聲息的閃出風舞苑,迅速消失在黑幕中。


    黑幕藏匿著玲瓏身形,屏著氣息,直到從偏門出了洛府,這才放鬆下來,開始運起輕功,幾個起伏跳躍,迅速消失在黑幕中,卻是一路朝著護國寺隨緣大師的禪房而去。


    黑影很熟悉的進了護國寺,落在隨緣大師門前,稍一猶豫,伸手輕輕一推,門隨即被打開。


    房內,一人身著白衣,若無其事放下手中正翹著的木魚,一張臉,美豔無雙,卻是涼薄至極,那雙眼,平靜無波,淡淡掃過門外黑影,輕聲歎道:“進來罷。”聽語氣,竟是對此人半夜造訪無半點意外。聽聲音,卻完全和隨緣大師的不同。


    黑影一怔,帶著滿身雨水走進去,順手帶上門,一雙貓兒眼,怔怔望著明滅燈光下的白衣人,微微昂起頭,一把扯下了臉上黑布,雨水散落在她光潔的臉蛋上,像是淚水。


    “我錯的沒錯,果然是你,你果然也如我預想般知道我會來。”這張臉,這個從風舞苑偷跑出來的玲瓏身影,不是冰舞又是誰?微微一笑,直視著白衣人,她一字一字,極其嘲諷道:“死神,我真厭惡你。”


    是厭惡,不是討厭,比之討厭更深的厭惡。


    “我是死神,所有人都厭惡,憎恨、害怕的死神。”


    死神的平靜不在那張絕世無雙的俊臉上,而在他淡漠的雙眼中,在他沒有波瀾的心中。


    那是一種,雷打不動的平靜,即使天踏下來,他依然故我。


    平靜又涼薄,卻讓人深深的感覺到絕望。


    隻是,他望著她時,眼中總留著幾許平日裏沒有的柔和,隻是,這些都被忽略。


    “所有人都厭惡我,小九,唯獨你不可以。”


    丟下手中被雨水濕透的黑布,冰舞笑了,眼眶微紅,帶著一種自厭與深深的嘲諷。


    “我不可以?為什麽我不可以?我告訴你,全世界的人都不厭惡你,唯獨就我厭惡你!”她的話刻薄得很,沒有絲毫留情的打擊著他,“死神?秦忘川?嗬。你為什麽不繼續裝了?為什麽要揭下臉上鬥笠?你不主動揭開沒有人會知道那個說話聽起來七老八十的隨緣大師,其實長著一張二十歲的臉。我上次偷襲不也沒成功麽?嗬,其實你可以繼續當你的隨緣大師的,永永遠遠,長長久久,然後看著我像個笑話似的到處找人打聽你,找你……”


    死神剛想說話,冰舞譏笑著打斷他:“不不不,你先別說話,讓我數數你當死神的時候做過哪些讓人厭惡的事……”


    他平靜地望著她,眼中蘊涵著悲傷,卻不再說話。


    她板著手指頭,原本嬌俏的動作卻不見可愛,隻有無盡的憤怒與悲哀,於是一根手指板下去,一一細數過來哪些曾在她心底刻下過傷痕的傷疤。


    “我有盛世婚禮,嫁世上最有錢最帥最俊最美麗最貼心男人,被全世界女人羨慕。而你,把我莫名其妙的弄到這個陌生地方,破壞我和小白的婚禮,讓我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草包,這是其一……”


    “你說這具身體武功二流,加上我製藥天賦獨一無二,除了十豔無人能勝我。可你沒說這世上還有個製藥天賦完全不差於我的上官蝶舞……”這一點,他的確沒有騙她,可也算是糊弄……“其二、你說不能愛上不該愛的人,卻從不提醒我誰該愛誰不能愛,連半點提示都無,當我真正愛上他時,決心陪著他一輩子時,你卻弄來個獨孤顏,讓我無意中成了人人唾棄的小三……如果你當初有提醒過我,哪怕是一點點提示,或許今天的結果就不會是這樣,或許,或許,或許他就……”或許他就不會死了對不對?黑發濕濕嗒嗒的掛在光潔的額上,發梢上的水從額頭上滑落到冰舞濃密的睫毛上,再從睫毛落到臉,像是從她眼眶中流出來的淚水,順著麵頰委婉而下。


    死神的絕望愈發濃烈,他安靜地看著她,那雙全黑的眼眸有淡淡光芒閃過,似憐惜,似涼薄。


    冰舞看不懂,也不想看。


    “你永遠永遠都不會懂,那一刻,我有多麽絕望。”


    她咬著牙這樣說著,眼瞳淡淡的定格在死神朗朗星目之上,她的眼眸很紅很紅,是那種仿佛隨時都會哭出來一般的紅,帶著血的誘惑,可即使是這樣,她仍然沒流過一滴眼淚。


    “小九……”


    不!


    我懂,我都懂。


    可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她撩起額頭上黑發,露出額頭上重重疊疊的梨花白。


    那樣妖媚,那樣豔麗的花朵,卻給她帶來了這麽多悲傷。


    “知道我有多麽憎恨這樣東西麽?”指著額上花朵,她笑起來,說:“我一直不懂你為什麽要吻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來,現在我想,我終於懂了。如果不是你那一吻,如果不是你推我下去時留下的那一吻,我額頭上怎麽會長出這種花朵?如果沒長這朵花,十豔怎麽會認錯人?他怎麽還會纏著我?他如果不纏著我,我怎麽會因為他的天真無邪而被感動?如果不被感動我怎麽會喜歡他然後再愛上他?如果沒有這朵花,或許我們將永無交集,他繼續懵懵懂懂的尋他的娘子,或目空一切,或視人命如草薺,或茫然天真,或因寂寞而湊熱鬧到處尋找刺激,或殺殺人放放血……而我,我過我的生活,或許和雪玲瓏這個穿越女比比創意,或抄襲些詩詞歌賦愚弄古人改變草包洛冰舞在世上眼中的草包形象,等到將來某一日,時機到了,我或許丟下一切浪跡天涯,或一心尋找回去的路,天大地大任我逍遙……可是這一切都變了,沒有如果,這一切都因為這朵花而改變了!!”


    那麽長長的一段話說出來,完全沒有半點停歇,甚至說話的時候她還在笑,露出幾顆細細的牙齒,眼瞳深紅,幾許猙獰。她的笑容那樣美麗,那樣溫和平靜,與平日的囂張跋扈完全不同,可卻隱藏著那樣無法言語的悲傷。


    那樣的笑話,實在太揪心,太讓人疼痛了!


    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笑容可以這樣的讓人刻骨的覺得……絕望。


    死神的心微微提起,隨即再重重落下。


    或許他永遠也不會懂,他帶給她的究竟是多大的悲傷,那些傷害,足夠她用一生去遺忘!


    “小九……”他蠕著緋色薄唇,望著冰舞額上妖嬈盛放的梨花白,終於說道:“我給你的那一吻,與任何東西無關。”


    吻你,與任何東西都無關,隻是,想吻你。


    冰舞一怔之後,瞪大深紅眼眶,追問道:“既然無關,那這朵花是怎麽回事?”


    她並沒有追問那一吻到底為何而吻,在她看來,那些不過無關緊要。


    無關緊要罷了。


    死神心中一黯,卻是微微笑了,他並不常笑,這一笑霎時間有種百花齊放的驚豔之美,開口時,語氣一如既往涼薄得很:“小九,你還記得十豔曾經說過的話麽,那一句讓你徹底放心下來覺得自己就是他千百年來尋找的娘子的話。”


    冰舞眼神中帶著幾許茫然與懷念,想了想,卻是沒想出來。


    十豔說過的這種話實在太多太多了。


    她真的一時間想不起來是他一句句的“我愛你”還是“我要你”或是“你就是我娘子”中,到底是那一句讓他徹底放下心防的……


    死神等了兩秒見冰舞還沒想起來,於是提醒道:“鎖魂鈴。”


    “是……”似乎想起了什麽,冰舞臉色在一瞬間灰白下去,死亡一樣的絕望與顫抖,極度的不可置信可茫然:“他……他娘子的精血……”


    “十豔說,地府的冥王告訴他,有梨花白的就是他娘子,千百年來,我是唯一一個有梨花白的人,而鎖魂鈴之所以能找到的我,是因為……因為……”


    死神接著道:“是因為有他娘子的一滴精血。”


    他娘子的一滴精血,十豔娘子的一滴精血,也就是獨孤顏的精血……


    可是獨孤顏的精血,怎麽會到她身上?


    冰舞忽然笑了,帶著幾分無措,幾許茫然,幾許絕望:“他娘子的精血,怎、怎麽可能,或……或許,或許是鎖魂鈴出問題了也說不定呢……”


    她精致的臉龐帶著那麽多的悲傷,她一向是個會掩飾情緒的人,就算不曾掩飾過囂張跋扈,可她的悲傷從不會這般輕易而脆弱暴露到陌生人眼前,可眼下,她痛苦的連掩飾都不能。


    死神閉了閉眼,斂去眼中多餘情緒,輕輕歎息道:“小九,你在自欺欺人。”


    “怎麽可能?一定是你搞錯了,死神,秦忘川,你說,肯定是鎖魂鈴出了問題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衝過去就想抓他質問他,他知道她歇斯底裏不顧一切的樣子有多可怕,雖然她傷不了他,可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閃身躲過她的手到了她身後。


    她的手落空了,除了空氣什麽也沒抓到,望著空空如也伸出去的手,她忽然就哭了,歇斯底裏的喊叫與呐喊,眼淚大滴大滴的從她眼眶劃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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