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眾人默不作聲,各懷心思之時,鐵甲帶著兩名手下走了進來,在安琴麵前,掀袍跪下。


    “末將罪該萬死,讓他逃了。”鐵甲跪在安琴腳下,氣血翻湧,覺得有負安琴所托,他自責不已。


    安琴雖然有些失望,但是覺得讓他脫逃也是無可奈何的,畢竟聞人玉的功夫大家有目共睹,並非尋常人可以輕易抓到的。現在的聞人玉已經是走投無路了,無論是對卓翎,還是對安琴,都再構不成威脅了。


    安琴斂住眸光,抬了抬手,“起來吧。”安琴低眸看著跪著的鐵甲,想起他拚死相救時的決絕,安琴有些動容。


    鐵甲頷首起身,立在了卓翎身後,他抬眼,覺得安琴身邊長亭的身影是那麽紮眼。


    眾人不語,等待安琴發話。


    “朕不會放過聞人玉的,傳武陵守軍!”安琴星眸綴著點點寒意,沉聲吩咐。


    不一會兒,伍勇被帶了上來,他趕忙下跪請安,“臣伍勇參見皇上,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安琴並未讓他起來,“昨夜你們疏忽,讓那刺客闖入將軍府如入無人之境!該當何罪?”


    伍勇嚇得將頭伏的更深,“罪臣該死,請萬歲降罪。”


    安琴聲音愈發冷將下來,麵上卻喜怒難辨,“找人畫出聞人玉的畫像,各個關口,都要嚴查!”


    安琴素顏依舊,華服之下,她眉清目淡,靈秀之中卻又隱含幾分剛毅懾人之氣,剛柔並重,這是一個百年不遇的絕世美人。


    伍勇領命退到一邊,不再多話。


    接下來的路,你要怎麽走?卓翎閉合雙眼,在心中問了出口。他竟有些緊張,他不知道這個時候的自己還能做些什麽。殺了她身邊所有的男人?還是卑微的再去懇求她留下?卓翎一時間默然不語,沉下了麵色,冷冷清清的坐在那裏。


    安琴玉唇微啟,曼聲冷道,“鐵甲,吩咐下去,明日啟程回宮。”


    長亭咬了下牙,該來的總歸要來,盡管他多不想安琴再回到那個地方,可是,他也不能說出阻攔安琴的話來了。雖然他知道,如果他執意要安琴和他離開,安琴也會聽他的……


    卓翎緩緩張開雙眸,心下輕鬆了幾分,不管怎樣,她還是選擇回去,卓翎自信的想,隻要回去,隻要給他在一次機會,安琴會愛上他的。


    許久沒有出聲的趙延美上前一步,拱手欠身,“草民趙延美願追隨萬歲左右,誓死效忠。”


    薛玉樓一驚,卓翎則挑眉看向趙延美眼帶精光,長亭眸中閃過一絲不悅和鄙夷。


    安琴卻暗暗思量,趙延美這個人功夫出神入化,他若歸為己用,想必有百利而無一害。況且,是她從牢裏把趙延美救了下來,也許,這個人會知恩圖報的吧。


    安琴眨了下眼,輕點下顎,“準你隨駕回宮。”


    長亭縱然不悅也隻得忍下。


    卓翎眸子裏是何中光芒不住閃爍誰也不曾看懂。


    鐵甲和伍勇領命下去準備起駕事宜,卓翎最後看了一眼堂上眾人,冷笑兩聲獨自緩步離開,也沒有跟安琴跪安,安琴早已習慣他的唯我獨尊不把她這個皇帝放在眼裏了。這一次,安琴卻忍住笑意,因為她覺得,此刻的卓翎像極了一個吃醋的孩子,他在故意為之,期望得到她的垂憐。


    長亭伴在安琴身後依舊一言不發,安琴靠在椅背上,一隻玉手輕輕掛住長亭的手指,他心裏一暖,輕輕回握。這一個小動作落入台下兩人的眼中,有些刺眼,更加刺心。


    “玉樓,如果你願意,可以隨朕一起回宮。以你的醫術,太醫院必有你一席之地。”安琴不忍這個男人為她做了這麽多之後一無所得。


    她想許他榮華,他卻突然決定就此告辭。


    薛玉樓掀起袍子跪在了地上,溫潤說道,“草民隻是一個藥商,醫術平平,難登大堂。承蒙萬歲錯愛,草民卻不敢領命。惟願吾皇龍體康健,我雲棠風調雨順。”


    他的疏離如此明顯,安琴凝起一雙淡眉,她看不懂。她笑了笑,“如果這是你真心所求,朕願意成全你。可是,朕還是希望給你些什麽。”


    薛玉樓如鯁在喉,有口難言。


    安琴緩緩走下台階,立於薛玉樓身體之前,她抬了抬手,示意薛玉樓起身。


    薛玉樓緩緩站了起來,卻仍不敢看向安琴的雙瞳。


    “以後若是你有事,不論什麽事,報上你的名字,朕雲棠禁宮的大門即刻為你敞開!”她的眼中泛著驚世的光芒,讓人恍然覺得,她不似凡俗,高高在上,那一種高貴是刻在骨子裏的。她就代表著皇權,代表著這世間最崇高的一切!


    薛玉樓驀地低下了頭,料不到她竟然許了這樣一個承諾給他,此時安琴與他擦身而過立在他左側,口中輕輕的,用隻能他們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朕的一枚金扣子,還在你手裏吧。”


    薛玉樓心神一窒,眸光陡地閃到安琴臉上,卻見的她輕輕一笑,把左手手按在了薛玉樓的肩上,拍了兩下,“你是朕的朋友,但願與你還有再見的緣分。”


    這話裏的重量讓薛玉樓不敢細細思量,他心底滿滿的,很多很多的話都被壓了下去,很多很多的渴望也都被砸碎了,再不敢要求,再不敢說什麽。就這樣,也許就足夠這一生的慢慢回憶了。


    其實安琴對薛玉樓一點動心都沒有,她待他,就像一個好友般無條件的信任。是薛玉樓,那樣無私的相救,長亭才能活下來,因為這個,安琴無盡的感激著薛玉樓。也因為他,安琴才相信,原來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之間,還可以有這樣美好的信任存在。她看慣了爾虞我詐,薛玉樓,讓安琴感到欣慰和溫暖。


    薛玉樓許久才說出兩個如煙的字,“謝謝。”除了這個,他再無別話可以說了。


    就這樣,薛玉樓離開了將軍府,安琴回去的路,不會再有他的身影了。


    在將軍府外,他見到了跟出來的趙延美。


    趙延美純白長衫,有些憔悴的麵容沒有曾經的絕代風華,但是卻平添了幾分男兒的硬朗。看上去,仍舊驚為天人。


    “你什麽時候知道她是皇帝的?”趙延美與薛玉樓並肩而行,他要去看一看湘蘭。


    “當初離開武陵之後,我就知道了。”薛玉樓想到那夜裏安琴給他的震撼,那個屬於他們兩個的夜晚,皓月,幽穀,靜悄悄的深潭,這一切仍舊讓他心動不已。


    趙延美不再說話,薛玉樓則側眸看他,“你為什麽要離開武陵?”趙延美愛上了安琴麽?薛玉樓暗暗思忖著。


    “這你不需要過問,這是我的事。”趙延美絕世傲然,不許別人窺視他的心事。


    薛玉樓歎了口氣,“湘蘭那邊還好,可是你丟下她,你怎麽忍心啊!”


    薛玉樓的這一個湘蘭之言確實刺痛了趙延美,他依稀聽得到湘蘭被淩辱時的慘叫。


    趙延美麵色愈發黑了下來,他在湘蘭借宿的民宅門口停住了腳步,手上緊緊握著折扇,他對薛玉樓說道,“我不進去了,你就讓她當我死了吧,跟她說,讓她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薛玉樓神色凝重,許久之後,留下了他的承諾,“我會照顧湘蘭的,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來照顧。你放心,你留下來的錢,我會一分不留,全部交給她的。”


    趙延美一直知道薛玉樓是個純善正直的人,他能如此承諾,趙延美也就放下了心。最後看了一眼大門,抬步離去。薛玉樓看著趙延美離去的背影,歎了口氣,不知所謂的走進了屋子。


    從這一刻起,無論是趙延美,還是薛玉樓,又或者長亭和卓翎。他們的命,便與安琴緊緊的拴在了一起。是生是死,都不再重要了。因為,這場命運的戲,從來沒有贏家。


    是夜,安琴手托著腮,看著一言不發的長亭,他立在那裏,黑著臉,安琴翹起嘴唇,等他發火。


    過了很久,長亭都沒說話,安琴實在有些受不住了,就拉了拉長亭的衣袖,他卻依舊不肯轉頭。安琴知道,這回的禍她闖大了。


    撒了半天嬌,長亭都不理她,安琴不禁惱怒的說道,“你要是再不理我我就死給你看。”


    長亭背對著她,安琴看不到他的表情,隻知道長亭身形未動,看來還是堵著一口氣不發。安琴轉到長亭前麵,才看到他雙眼泛著紅絲,顯然是已經氣到爆炸了。


    安琴被他嚇得踮起腳尖,雙手捧住了長亭的臉,像個孩子一般委屈的哭了。“長亭……我錯了……可是我們都說好了不會再逃了……”


    安琴的眼淚把長亭心中的悶火澆滅了大半,他麵色有所緩和,卻依舊冷顏質問道,“我是在氣這個麽?”


    為什麽到了現在,你還沒弄清我的心意!無論你怎麽選擇,我都會跟在你身後,我都已經這樣了,你還沒明白麽!我生氣,是因為你再一次想自己一個人獨攬所有,想把我困在幽穀,為你擔驚受怕。


    長亭剛毅雙唇開合,悶聲說道,“難道你的心中,我不夠力量站在你的身邊,陪你麵對危險麽?”


    也許是因為這一路走來,長亭總是傷了又傷,安琴會對他失去了原有的信心也不足為奇。這一點,光是想想都足以讓長亭發狂。


    安琴不知道怎麽解釋,慌忙的哭著,看得長亭一陣心疼,他軟了下來,為安琴擦了擦眼中不斷湧出來的淚水。這個昨夜不懼生死處變不驚的女人在他麵前永遠這樣脆弱,長亭,你還在求什麽?他鬆了口氣,“別哭了,是我剛剛氣壞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氣自己,怎麽會讓你一個人陷落危險。”


    安琴委屈的扁了扁嘴,窩進了長亭的懷中,嬌音似水,惹人愛憐。


    “我這一次錯了……”安琴在長亭胸口擦掉眼角淚水,仍舊帶著哭腔說道,“以後,我絕對不會一個人走掉,你把我拴在你腰帶上,你去哪裏我都跟著。”


    長亭擰皺的眉心擠出一絲笑意,這丫頭,總讓他沒辦法。


    他大手張開,攬住了安琴的身子,低聲說道,“回去後,你是皇帝,我是一個死了的將軍,這可怎麽辦?”


    安琴隻有片刻的為難,隨即展顏笑著說道,“這個交給我,反正回宮之後,是我親政。我打算殺一儆百,誰敢不聽我的,我就抄家問斬,樹立我的皇威。”


    這話裏的意思倒是不錯,可是聽起來始終都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在氣呼呼的說著胡話。長亭再沒忍住,笑了出來,他眼中升起一團疼溺的神情,一手攬住安琴的腰,另一隻手抬起輕輕撫了撫安琴的腦袋,“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狠了,抄家問斬,不一定能樹立自己皇威,要以德服眾,死太多的人剩下的人隻是敢怒不敢言,以後你還要怎麽治理整個雲棠?”


    安琴見長亭不再生氣,心裏也舒服多了,她把頭埋得更深,深深的呼吸著長亭身上的味道。


    這一夜,兩人相擁而眠,安琴在長亭懷中睡得格外沉穩,長亭卻久久不能成眠。他總覺,此次回宮,會有一個更大的危險漩渦在等待著他和安琴。縱然聞人玉那個人已經不成氣候了,可是,卓翎仍舊活著,他仍是一個太可怖的存在了……


    這一邊,卓翎手指撚住一根銀挑子不斷撥弄著燭淚。


    紅色的微光將銀挑子的頭燒得烏黑,搖曳的殘紅映在卓翎漆黑的雙瞳中,卻隻是陷落一個更加幽暗的境地,沒能留下一點光亮。


    卓翎這一個漫長的人生已經灰暗的太久太久了,沒有什麽可以照亮他的東西。隻有一個安琴,可是眼下,她睡在了別的男人身邊。這讓卓翎怒火中燒,卻無從發泄。


    鐵甲立在卓翎身後,請示了很多明日啟程的事宜,隻不過卓翎都沒有用心去聽罷了。


    鐵甲不知道王爺到底打算如何處置那個長亭,但是他對於長亭始終滿懷恨意。這恨裏麵,有幾分嫉妒,幾分不甘,隻有鐵甲自己心裏明白。


    長亭褻瀆了他心中的女神,這是鐵甲心裏最真實的寫照。在他眼中,安琴是應該被人敬仰的,她高高在上,沒有一個男人可以與她並肩而立,即便是卓翎,在鐵甲眼中也是不夠格的。又豈容一個低賤的長亭如此褻玩!


    此時漸近破曉,天色將明未明,一片蒙昧,恍如安琴前行的路。


    卓翎早早的等在大堂,又或者說他根本一夜未眠。腦海裏盤旋的竟是那夜安琴對聞人玉說的一句話,“今天你要是有本事,朕就和卓翎一起躺在這口棺材裏,若是沒有,朕送你上西天!”


    她此刻也許都不再記得她曾說過這句話裏,可是卓翎永生難忘。那句話,她脫口而出,沒有一絲猶豫,更顯得那般珍貴。


    卓翎一直相信,安琴對他是有情的。


    如果我願意對你如長亭待你那般溫柔順從,你會不會愛上我,而不是他?卓翎雙眸不眨,直愣愣的坐在那裏出神。


    直到鐵甲打破了卓翎的沉默,他恭敬請示,“王爺,董士熙的屍體已經著人先一步送回帝都了,按照您的吩咐,會被葬在古寺後山。”


    卓翎沉沉歎息,“知道了。”


    “萬歲還未……要不要著人去請?”鐵甲不敢擅自做主,隻能跟卓翎如實的說。


    卓翎不置可否的冷笑一聲,依舊沉下心,想著自己的事情,不去理會鐵甲。


    沒過多一會兒,從安琴房間傳出了聲響,候在門外的婢女端著托盤,在安琴的聲音響起後她們一個接一個的走了進去。


    昨夜和長亭鬧得太晚,安琴便睡過了頭。今日醒來,還是長亭叫了半天才肯動身。


    待安琴走出房門,看到的第一人便是素白長衫手握折扇的趙延美。他微微欠身,不去行大禮,安琴也未責怪,隻是點頭應了一聲。


    卓翎已經坐進了馬車,卓翎黑漆馬車排在安琴的馬車之後,安琴有些納悶,這個卓翎什麽時候會如此大方,她還以為卓翎會和她坐在一輛裏以防她和長亭親密。倒也不及多想,安琴在婢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她撩起車簾,令道,“長亭,上來!”


    長亭回眸看了看肅然而立的眾位黑衣精衛,翻身下馬,隨著安琴坐進了馬車裏。而趙延美則策馬伴在安琴的馬車一邊。他的心思沒人能看懂,眾人也就隻把他當成一個妄圖攀龍附鳳的低賤之人,畢竟趙延美隻是一個伶人而已。


    守軍伍勇帶著武陵眾位武將文官跪在了城門口恭送聖駕。


    多年之後,一段佳話暗暗流傳。


    說是雲棠女帝安琴微服私訪,南下到了武陵,看中了燕山樓名伶趙延美,女帝一見傾心,兩人纏綿數日,女帝便帶著趙延美回了皇宮。這一段女帝的風流韻事不知是怎麽傳到民間的,不過卻也是大家茶餘飯後的一個談資。隻是熟不知,旖旎佳話背後,藏了太多辛酸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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