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行雖未打出皇家的儀仗,卻也是浩浩蕩蕩的,民眾看了也都避道而行。


    安琴掀起車簾,指著遠處湛藍天空中一朵白雲說道,“長亭你快看,那塊雲彩,像不像糖?”


    長亭皺眉看去,歎了口氣,“你想吃糖了就直說,何必拿雲彩說事。我怎麽就沒覺得它像一顆糖了?”


    安琴的小心思被長亭戳穿,她躺進長亭的懷中,也不顧自己的發髻被弄亂,在長亭身上蹭來蹭去的,“我真的想吃糖了,武陵城裏買的糖都丟了。”


    “那個人就在後麵,你敢吃糖?”長亭故意說道,他心裏多多少少介意著卓翎在幽穀裏說的話。他想知道,到底安琴心裏是怎麽想的。


    安琴憤然起身,叫道,“怕什麽?現在我說了算!”


    安琴挑開車簾,“停車!”她喊了一聲,前麵引路的鐵甲以為出了什麽事,急忙打馬回頭,在安琴車架旁停住,他拱了拱手,“萬歲有何吩咐?”


    “鐵甲,前麵還有多久進入下一個城鎮?”安琴出聲問道。


    鐵甲看了看,估摸了一下,回說道,“回萬歲,不遠了,也就半個時辰的路了。”


    “今天我們在前麵的城鎮休息一晚,你先行一步,去給朕買一袋糖回來!”安琴淡定自若的吩咐說道。


    長亭靠在馬車裏麵的軟墊子上已經是滿臉的笑意了,這個皇帝,還真是千古一帝!再想找一個這麽愛吃糖的皇帝還真不好找了!


    鐵甲愣了愣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道,“萬歲說想要什麽?”


    一邊馬上的趙延美不知所以的笑了下,出聲說道,“萬歲,還是草民去吧。”


    安琴這才想起這一次回宮的人裏麵還有一個莫名其妙出現的趙延美,她回眸看去,隻見他風姿卓絕,美豔無雙。可是曆經大變的他,已經不是那個嫵媚惹禍的命令了,他現在隻是一個俊美得有些哀傷的男人。安琴思及至此,總覺得是自己欠了趙延美的,她帶著愧疚,始終無法直視趙延美的眼睛。


    安琴點了點頭,“你去吧。”


    趙延美略略欠首,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這幾日,卓翎坐在後麵的馬車上始終一言不發,他太安靜了。現在儼然是安琴說一不二,而卓翎竟像一個出家人般平和,他如同遁入空門一樣與世無爭。這樣的卓翎,安琴沒見過,她感覺怪怪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隻不過現在的安琴有長亭相伴,一時還考慮不到卓翎。長亭卻認為卓翎別有陰謀。


    進入城裏,鐵甲包下最大的客棧,安琴跟在長亭身後下了車。卻見的卓翎仍未出來,她奇怪的問道,“王爺呢?”


    鐵甲欠身,“王爺剛剛一個人騎馬走了。不知去了哪裏。”


    安琴下意識的啊了一聲,“他一個人走了?什麽意思,什麽叫一個人走了!”


    鐵甲解釋道,“王爺也沒細說,隻是管奴才們要了一匹馬,說不用人跟,然後就離開了。”


    安琴表情奇怪,“這個卓翎玩什麽!一會兒悶在車裏什麽都不說,一會兒又一個人跑掉。”


    長亭也覺得很奇怪,可是安琴的語氣讓他不舒服,他抱起雙臂看著安琴,安琴卻不自覺,依舊氣呼呼的想著卓翎的事。


    “算了,你們派兩個人去看看。其他人在客棧裏安頓下來,明早再啟程!”安琴先一步進入客棧,長亭跟在她後麵,兩人形影不離,著實讓黑衣精衛們豔羨不已。


    到了夜色愈濃時分,仍不見卓翎回來,安琴實在有些坐不住了。她甚至忘記了那個先他們一步進入城門的趙延美也沒有回來。


    直到長亭提起,“趙延美去了哪?”


    安琴噌的一聲站了起來,出聲喝道,“鐵甲!你們派去的人都沒找到麽?”


    鐵甲疾步而來,“沒有,都沒有看見王爺。王爺走的時候還在城外,恐怕王爺還沒有進城。”


    安琴心裏慌了神,有一種恐懼感從心頭溢出。


    長亭斂住不悅,沉聲說道,“鐵甲留守客棧,找十個好手,跟著萬歲和我一齊出城去尋。若有消息,放信號告知。”


    安琴握了一下長亭的手,似是感謝他的體貼。長亭強顏輕笑的回握了一下,兩人翻身上馬,帶著十個黑衣精衛飛馳而出,朝著城門口奔去。


    夜涼如水,更何況是這樣的深冬時節,自然是寒徹人心。


    卓翎一人獨立於城外一座懸崖邊上,靜靜的看著遠處的景物慢慢消逝在漆黑的夜色之中。他心情複雜,有很多情感不能表現出來,也不能說出來,像這樣躲躲閃閃的,他過了好久好久了。安琴笑顏如花,卻綻放在別人懷中,他又恨,又妒,又傷心。他卓翎怎麽會變成這樣,優柔寡斷,心裏糾葛萬分。


    如果那夜裏和安琴一起死在了聞人玉手上,倒也不失為一種幸福的結局。至少,不用再這樣熬過漫長歲月了。卓翎感覺自己活得實在是太久了,他有些活得不耐煩了,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隻剩下一個他。還有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安琴。


    正在沉思之時,一個人悄然出現在他身後,卓翎沒有習武之人的警覺,可是他仍舊感到了身後那濃重的殺意。他沒有回頭,隻是靜靜的立在那裏,等待來人出手。


    來人殺心已動,卻沒有動手。


    他溫婉聲音在夜色中變得這樣可怖,“王爺一個人在這裏吹冷風,一定要當心身體。”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趙延美。


    看到卓翎,趙延美的心裏便來來回回的怒吼著殺!殺!殺!


    卓翎不屑的嘲諷而笑,“想殺我就快點動手,不要等到本王的黑衣精衛過來,到時候,你就沒有機會了。”


    他強調冷冷,不去想法脫離危險,反而意欲激怒趙延美。趙延美凝眸一忖,他真的不會功夫麽?還是功夫太高,為了掩飾?直覺告訴趙延美,無論是哪一種,卓翎不是好殺的人,而且,即便是他死了,也難平趙延美心中的仇恨之火。(.無彈窗廣告)有什麽會比死還令他難受的?趙延美唇角綻放一抹笑意,安琴。他心中默默念道。


    趙延美看了看手中握著的布袋子,裏麵裝著安琴要買的糖,他笑了笑,斂去渾身的殺意,對卓翎說道,“王爺好自為之,草民先行告退。”話中深意,兩人心知肚明。


    趙延美前腳剛走,安琴一人策馬後腳趕來,看到卓翎一人獨立在懸崖邊上,她氣不打一處來,翻身下馬。


    聽到身後響聲,卓翎還以為是出來尋他的鐵甲,沒有回身,依舊看著遠處出神。


    安琴一把把卓翎拽了回來,大罵道,“卓翎,你什麽意思!想死麽?站在懸崖邊上,拜托你要跳下去就快一點,省的我費了這麽大勁出來找你!”


    卓翎透出驚奇的眼神看向安琴。一時無言,聽著安琴氣急敗壞的吼聲。


    安琴不住的發火,甚至忘了眼前這個人是曾經讓她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卓翎。


    “你跳下去吧,你跳啊!你要是跳下去我就……”安琴驟然收住聲音,後麵的話衝到了喉嚨裏卻緊急刹住,沒有說出來。


    卓翎用期待的眼神靜靜的看著安琴,他仿佛聽到了安琴並未出口的兩個字。


    安琴尷尬的閉上了嘴,推開卓翎,一個人走到懸崖邊上,任由冷風將她吹拂。天啊,她在想什麽!她剛剛想說的竟是……你要是跳下去我就跟著。安琴用雙手覆住滾燙的臉頰,一顆心砰砰的跳個不停。這是卓翎啊,這不是長亭,她愛的是長亭,要的也是長亭!安琴胸口上下起伏,有些窒息的暈眩之感。


    卓翎在安琴身後露出一抹淡笑,他快步上前將安琴驟然間抱在懷裏,安琴低呼了一聲倒在他的胸口處。卓翎動情的將自己的唇覆在安琴額頭上,他唇上冰涼的感覺讓安琴感到一陣舒適和激動。她心不跳了,靜靜地,她也不知該怎麽做,她的雙手被卓翎握在胸前,就這樣,有些發愣的安琴靠在了卓翎身上。


    他沙啞的嗓音隱忍著一個男人的渴望,“我們跳下去吧……”


    安琴不出聲,全世界,隻剩下卓翎的聲音。連冷風刮過的陣陣聲音都消失了。


    “跳下去,我們就不會再互相折磨互相傷害了。”他的呼吸打在安琴額頭上。


    他折磨她,讓她的心灰暗到不可收拾。她報複他,用他的愛當做自己的利箭,穿透了他的心。誰贏誰輸,早已是算不清楚了。


    安琴頓時覺得眼睛酸疼酸疼的,想要哭,卻哭不出來。她從頭至尾,沒有再說什麽。她的身體緊緊地倚在卓翎懷中,隨他似有若無的呼吸起伏著。


    他抱著安琴的身體緩緩走到懸崖邊上,走至不能再走的地方,安琴的腳碰到了一顆石子,石子一溜煙的滾下了懸崖,連個聲響都沒有發出來,隻是落入黑色的漩渦中,不見了蹤影,


    “你怕不怕……”卓翎伸出一隻手將安琴眸前淩亂的發絲撥開,在她額頭上輕輕啄吻,惹得安琴心癢難耐,她仰著頭,想要看到卓翎,卻隻能聽見他愈發粗重的喘息聲。


    安琴忘記了她此刻站在懸崖邊上,再稍稍往前半步,他們就會墜落下去,不會有生還的可能。


    安琴莫名的情懷充滿了一顆顫動的心,她帶著淚,卻不是悲傷。卓翎將她的身子猛地轉了過來,拉入懷裏,他大手一攬將安琴緊緊的擁住,未待安琴看清,他已吻了上去。安琴嬌吟一聲,趁著她張開雙唇的一個空隙,卓翎的舌攻城略地,再不放過她的每一絲顫抖。他們一定是瘋了,迎著冷風的淩虐,抵死交纏著。安琴如此被動,卻在他如火的掠奪中漸漸放棄了那微弱的抵抗。


    卓翎的吻狂亂而帶著生澀,不若長亭的老道,這是安琴沒有想到的。她心底埋藏的情感被激發出來,她遲疑的環上卓翎的雙肩,與他在彼此口中尋找呼吸。


    她的理智被抽空了,她淚眼迷蒙的看著眼前的卓翎,他眸中冰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抹痛苦悲傷的情緒,兩人漸漸分開,都是筋疲力盡的注視著對方。這一吻,好像花費了兩人一生的力氣一般。他們都不承認心底最深刻的銘記隻有彼此,隻在剛剛的一瞬間,才恍然發覺,原來尋尋覓覓,最想要的竟然就在自己身邊。


    卓翎沒法要求安琴,他吃了太多苦頭,走了太多彎路,他隻有請求,卓翎的手細細的在安琴側臉處撫摸,輕聲細語,帶著無盡的疼愛之情,“答應我……無論你現在和誰在一起……記得有一個我……讓你又恨又舍不得殺。”聲音頓澀,裹挾著最原始的蒼涼之感,“我等著你愛我,我等著你。無論過了多久,我都在。”


    卓翎淡色的唇在安琴麵前,她突然不想聽卓翎說這麽多,她踮起腳尖,攫住卓翎的唇又是一番深吻。安琴這次的主動讓他更加心疼,他大手用力推開安琴的身子,唇欲分未分,還有著盈盈的光粘連彼此。卓翎閉了閉眼睛,沉聲歎了口氣,轉身一人離開,將安琴一個人淩亂的丟在了懸崖邊上。


    安琴帶著淚光,在眼眶的水珠裏看見卓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林中。隻想痛哭的她,卻發不出一絲聲響。


    這一天的夜裏,兩人因為一次看似無理取鬧的出走,一次意外的深吻而走入了一個更為微妙的關係中。正因為這一次意料之外的事情,很多人的命運都在發生著改變。


    夜色愈發沉重凝滯,安琴的發被冷風吹亂,她立在懸崖邊上,頓時覺得雙腿軟了下來,目光也有些搖晃,夜幕傾斜的倒在眼前,她隻是在等跌在地上那一刻的疼痛。卻被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懷抱擁了進去,她知道,這是長亭。


    她卻無力回應長亭急急的呼喚之聲,“安琴,安琴,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了?安琴!”


    長亭無法,隻得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安琴身子特別輕盈,長亭幾乎沒有費一絲力氣。他急急的抱著安琴返回城裏。


    剛一踏入客棧,就看到卓翎坐在那裏靜靜的喝著茶,好像已經回來了很久了。長亭不及多想,他穿過眾人抱著安琴上了樓。


    鐵甲竟也有一絲不屬於奴才的緊張,他按捺住心中急切情緒,低聲請示,“王爺,屬下去請大夫?”


    卓翎飲下一口熱茶,麵色無波無瀾,仿佛剛剛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輕輕嗯了一聲,鐵甲便揮手令手下火速去請大夫。


    卓翎甚至都不曾抬眼,他走上樓梯進入自己的房間之後就不曾再出來過。


    夜裏將大夫抓了過來,在安琴房內發出的響聲,卓翎似乎都沒有聽到,沉沉的合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睡下了還是陷入了一種更深的沉默之中。沒有人能知道……他是卓翎。注定與任何人無緣,任何人也與他無緣。他也不在乎,隻想知道,安琴的路上,會不會有他!


    安琴的房裏,大夫戰戰兢兢的收回了放在安琴手腕上的手,他回頭對立著的長亭說道,“夫人隻是急火攻心,又吹了冷風,故而頭暈目眩,隻要多歇一歇,喝些熱的湯便好了。”


    一個稱呼讓他們身後的鐵甲簡直有些發狂!夫人?她是女帝!她是千古以來唯一登上寶座的女人,憑什麽被長亭這樣一個奴才糟踐!鐵甲心裏忿忿不平,怎奈連卓翎都不再去管,他又能說些什麽呢!


    手下人帶著大夫出去,給了銀兩打發走了。


    鐵甲站在那裏不肯動,安琴睜開眼,揮手讓他們都下去,鐵甲這才心有不甘的離開了房間。他反手將門帶上,一雙虎目瞪向坐在床邊的長亭,帶著恨意,熊熊燃燒著。


    長亭急壞了,他半跪在床邊,握住安琴的手放在自己臉龐,焦急的問道,“到底怎麽了?你怎麽會突然昏倒在懸崖邊上?”


    安琴目光閃躲,她甚至害怕長亭會聞到她身上留下的卓翎的味道。其實她不知道,很少有人像她一樣,對味道這麽敏感的。隻是做賊心虛,與卓翎那樣癡纏一番,讓安琴感到深深的負罪之感。


    見她不答,長亭更是心急,“你碰見趙延美了?他欺負你了?還是……”安琴的不言語讓長亭幾近崩潰,他追問,“你倒是說話啊,我都快被你嚇死了。你突然一下子就倒了,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安琴隻是輕輕的說道,“給我點水。”


    長亭放下安琴的手,從桌子上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安琴,又怕她燙到,便把茶杯放在自己唇邊輕輕的吹了吹,確定不再那麽燙了才喂給安琴喝了兩口。


    安琴單手拄在床上,半坐著,看著長亭有些笨拙卻很細心的動作,她突然很想抽自己。她那時到底在想些什麽啊!怎麽會跟卓翎做那樣的事,難道說,她已經愛上了這個轉變後的卓翎了?不……不可能……這個想法太可怕了。她愛的,永遠都隻有一個長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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