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混沌中漸醒。


    “墨墨……”


    “嗯?娘?”看著近在盈寸的臉,諶墨秀長睫毛眨眨,難得露出幾分憨態。


    蘇遠芳趁機在這臉上擰了一把,“乖,娘帶你回家了。”


    嗯?身下移動,諶墨這才望去,周圍軟褥錦帔,自己竟已在馬車上了,倏然清醒,“這是去哪裏?”


    “江南啊。”蘇遠芳得意啊,那個裝優雅的女婿,怎麽可能想到,老娘她走這一步棋?


    “……娘你在做什麽?”她怎嗅得出陰謀的味道?


    蘇遠芳嫣然,拍拍女兒小臉,“乖孩子什麽都不要管,娘帶你到江南養胎。”


    意即說,娘趁王爺夫君出府而自己尚在沉眠之際,把人“偷”出來了?


    “放心跟娘走,外麵有碧門的四大長老和碧門的頂尖力量相護,一路到江南,嘻,這排揚,百年難遇哦。”


    諶墨闔眸睡去。到如今,還能如何?想來,必然是夫君不知何時招惹了魔女老娘,魔女老娘發威,對不聽話的女婿施以教訓而已。王爺夫君,保重了。


    “諶姑娘,您放心,咱們已在王爺府的書房留了五百萬兩的金票,王爺用它,可以娶個幾個如花似玉的嬌妻美妾了,您直管安心做咱們碧門的主母,咱們大當家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母女相對無語。


    車馬滾滾遠行。


    兩道長影,自那座在晨曦中浮沉的孝親王府暗影中邁出。


    “三哥,您就任他們這樣將三嫂帶走了?”傅澈瞅著兄長分明不舍的臉。


    傅澈麵色平淡,“這個時候,這是最妥當的法子。”但雙足,卻想違背主人這理智的意願,衝上前去;雙臂,更肆哮著要將妖人兒奪回,除了自己的懷抱,哪裏都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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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禁足令過,滿城恢複繁華,上京城依然是國都氣派,商興業濃。百姓啊,百家之姓,不管天如何變,世如何易,隻要令他們活得安穩泰平,足矣。


    “太子妃大嫂。”


    “雲陽。”


    孝親王府前,太子妃與雲陽公主不期而遇。兩個女人,俱是憔悴麵損,花消雲瘦,四目交逢間,多少無奈幽怨過。


    “小的拜見太子妃,拜見公主殿下。”顧全顛顛下了台階,彎腰施禮。


    雲陽公主美眸微眯:“顧全,今天你擋不住本公主,本公主一定要見到你們的王妃。”


    顧全胖臉上恭謹畏敬爬了一堆,“公主,我家王妃她……”


    太子妃揮袖截了他話:“她身子不好,我們都知道。我們隻是和她說兩句話就走!”


    雲陽亦道:“今兒個你們若有人一定要攔截,悉聽尊便,本公主不介意屍橫孝親王府門前!”


    兩位皇家貴姝,高昂螓首,掀足邁上石階……


    “兩位貴人,”顧全當然不敢伸手碰上一角,苦臉作揖道,“咱們王妃她,她不在府內啦!”


    “不在?”


    “王妃她從獄中出來以後,因為懷著小王爺,這身子一直就不好。江南怪醫給會了診,說是須擇靜地休養,王爺將王妃已送到別苑去了。”


    “哪家別苑?”


    “除了王爺,誰也不知。”


    雲陽麵目傲凜,“太子妃,您可敢隨雲陽一起去見三哥?”


    太子妃傲岸淡哂:“為天昱天下,有何不敢?自古邪不壓正,亂臣賊子何足懼?”


    望兩位貴妃攜風帶雷的背影,顧全摸摸腦袋:這樣看來,還是王妃這樣的女主子讓人侍候起來比較愉快,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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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涵兒,你身為太子多年,所培植出的竟都是老三人的人馬,你當真令朕太失望了!”軟香閣內,天熙帝一波咆哮歇去半個時辰後,老話重提。


    傅涵麵色青紅交錯,憋唇未語。茲被禁足在此,高高在上的天子不堪此辱,於是,同禁在此的他,即成替罪羔羊。


    但太子,何嚐聽得順耳?


    這一場驚變,內裏詭譎激烈,外層卻滑平如鏡,因為什麽?還不是他們低估了三兄弟的力量!


    父皇隻知指摘,卻不想,天子的勢力又如何?當朝堂之上三中有二的官員盡數人方,當兵部尚書的大印調不動勤王之師,父皇做為一國之主,不該自省麽?


    當所有忠心護主之士在三日內盡數遭殲,當護衛天子的錦衣堂一夕傾覆,父皇除了惱怒,竟沒有半點憐傷?


    雖早知天子之位,以血染就,父皇的麻冷,卻必然使人心寒。二皇子愚蠢,有一點卻看得透徹,父皇選中自己為太子,隻因兩個字——“順從”。


    父皇精明一世,要得隻是乖順服從仰望膜拜,他從來不需要比他更精明的人執掌天下,他要天熙帝的光輝永載史冊,他要後世兒孫永難企及……


    通過此事,傅涵倏然明白,自己何以一擊即潰——


    論心機,不及傅津;論謀斷,不及傅洌。甚至一個小小少年傅澈,都能在事發之前,將自己遮掩得滴水不漏。相形之下,自己那些所謂八麵玲瓏韜光養晦的手段,未免粗劣了。


    “涵兒,朕的話你聽到沒有?你一聲不響,可是在思慮如何反擊?”


    傅涵歎道:“父皇,您也好生調息一下罷。外麵的侍衛盡是他們的人,這些話並不適宜。”


    “沒用的東西!”天熙帝劈頭向兒子甩去一掌,掌聲清脆可聞回響在這囚龍之地!“朕怎會生了你這等沒用的兒子?你若有老三的一半智,老五的一半狠,也不至於到這等田地!”


    傅涵揉揉酸麻麵頰,苦笑道:“父皇,真若如此,兒臣就不會被你立為太子了,不是麽?”


    “你——”沒想到這個向來乖從的兒子竟然亦有反擊,天熙帝更是大怒勃然,“連你也敢忤逆朕麽?都是一群不忠不孝的東西!自古亂臣賊子,勢必貴臭萬年,你也想步他們後塵麽?”


    傅涵搖頭,“父皇,有父子的血脈在,量他們不會對您如何。還是坐下來,莫浪費氣力了罷。”


    “太子大哥講得極是,父皇。”傅澈攜笑步入,擺手,命身後侍從將酒肴置上桌案,“這幾日忙著處理一些外事,難免疏忽了父皇的膳食,這些都是兒臣盯著禦膳房做出來的,應該會合父皇和太子大哥的口味。”


    言罷,忽接到室內兩人複雜警惕的目光,當下了然噱道:“父皇,大皇兄,你們盡管放心,澈兒再不才,也不能做弑父刎兄的惡事,這隻是一頓飯而已,兩位可放心食用。”


    天熙帝龍目一瞪:“告訴朕,你們到底想將朕如何?”


    好!傅澈直想喝采:父皇這不論何時猶能威儀凜然的氣度,真乃王者之風也。“兒臣此來,是請父皇下一道諭旨。”


    戒心高提:“什麽諭旨?”


    “傳位給三皇子傅洌。”


    雙目暴眥:“……休想!”


    傅澈摸摸鼻子,“當然,兒臣已考慮到您心情不好,會拒絕兒臣。既如此,兒臣一片孝心,就替父皇擬了如何?”


    “你、你敢!這等犯上作亂、忤逆不孝、毀納亂常、欺祖誤國之事,你們也敢做!不怕天道罰汝,萬劫不複!”天熙帝目似充血,五官欲焚,對於幾日前,尚操之在己的勢態演變至此,哪堪接受?


    “父皇,您隻管安享天年,做您的太上皇就好。兒臣告退。”傅澈行了禮,撤步旋身。


    “回來,回來,你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混帳東西,給朕回來!朕命你回來!……”天熙帝的咆吼,驚飛一樹棲鳥,卻喚不回六皇子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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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宮要見孝親王,給本宮讓開!”文定後率雲陽公主、太子妃二人,立在納碧堂前,鳳顏肅持,沉沉叱喝。


    自變起至今,納碧堂已成三、五、六皇子在宮內的辦公之所。百官朝見、將領調派、布防布控,盡在此部派簽發,絡繹。成鮮明對照的,那座天子寢所萬清宮,卻門前冷落,除去幾個值守太監,竟成無人問津。


    “本宮說了,本宮要見孝親王,你們這些大膽奴才,還不給本宮閃至一旁!”


    幾個太監侍衛卑順垂首,一語不發,身形卻自巋然不動。


    啪!雲陽踏出一步,抬手給近前太監摑了一記:“你們好大的膽子!皇後娘娘的口諭都敢漠視,忘記了自己是誰家的奴才了麽?”


    納碧堂宮門忽啟,傅家三兄弟齊齊亮身,立階上俯下而望。


    “雲陽,他們能是誰家的奴才呢?除了傅家,難道還有別人?”傅津挑眉邪謔,“不知三位齊齊降臨母妃的寢宮,有何指教?”


    皇後凜然一笑:“若你們無意請本宮進門一敘,本宮也不介意在此將話說得明白。”手指先上後下,麵目神聖不可欺。“上有青天下有地,過路有神明,當著這全宮的奴才,你們來告訴天下,告訴本宮,你們打算將你們的父皇也即你們的君主如何?”


    “母後。”傅澈咧嘴乖笑道。“您未免言重了,如此一來,天地神明,都要驚動了不是?須知神明皆是明察秋毫,說不得連父皇做過的事都能一筆一筆記錄在冊,如此,您究竟是欲幫父皇還是欲害父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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