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寺從未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失去牧野杉菜,不,是失去“她”。(.)一開始他以為杉菜隻是失憶而已,但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和愛好,舉手投足、神態的南轅北轍,甚至連“入江直樹”這個名字也勾不起她半分漣漪,她隻說壓根不認識這個人,他才想到了這個可怕的猜測――“她”壓根不是牧野杉菜,牧野杉菜隻是她的一個身份,她隻是一個過客。


    一係列的舉動都有了答案――所以她才會這樣堅定地拒絕他,所以她才會露出那樣寂寞的表情說再也見不到了,她所喜歡著的入江直樹。


    他本以為是借口的,本以為她不過是撒謊來騙他的,可是,她卻離開了,用這樣的方式給了他最嚴酷的答案。


    “不!”道明寺驚叫一聲,抓著被子邊沿坐起身體,捂著胸口急促地喘起氣來。


    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多可怕,他竟然夢見她懶洋洋地笑著,全身卻漸漸變得透明了。多麽可怕,你竟然要消失在我身邊,不想醒來後,現實卻是比夢中更令人驚恐的噩夢,多麽可怕,你竟然已經不在我身邊。


    ――你真的不是牧野杉菜,那麽你是誰。


    他內心裏不斷重複著這個問題,從床上起身倒水。礦泉水沒入喉嚨的感覺緩解了他過於焦躁的心情,他換上泳衣,有如逃避般地跳入遊泳池中。冰涼的水沒過他的頭頂,他仰麵躺在水麵上,腳下劃水,緩緩閉上眼睛。夢裏光怪陸離的片段依次從腦中呼嘯而過,他想起初次見麵的少女和之後的她截然不同,她徐徐從他身畔走過,淡定而遊刃有餘。他想起她認真研究著算式的樣子,明明都是枯燥的計算機語言,卻在她的手下靈巧地編織成奇妙的構想。


    他早該想到。你不過也是剛剛大學而已,哪裏能夠過目不忘,又哪裏能夠這麽輕而易舉就寫出了一個遊戲程序。他早該想到,她不該是這個世界的人,她的靈魂自由而遙遠,隻能如浮萍似的這麽飄著,這具軀殼隻是她寄宿的地方罷了。


    他有這麽多不知道的事,又有如山般想讓她知道的事。


    你可知道,道明寺集團現在已經變成日本龍頭企業了,你可知道,我終於做到能夠一手挑起道明寺的大梁了,你可知道,母親在催我結婚,催著下一代繼承人了,你可知道,母親已不再執著於我另一半的身份地位,她隻需要一個能成為我另一半的女孩子了。


    你可知道,我好想你。


    站在200層樓的高度往下望去,仿佛眾生都踩在腳下,落地窗明亮幹淨,望過去就是悠悠藍天白雲,日本明明這麽小,可為何就是找不到一個你。我們……是否還呼吸著一個世界的空氣,你是否還是在我身邊,隻是已變成了別人,隻為了讓我再也找不到你,你一向都這麽狠的,我有道理相信。


    這麽想著,道明寺司忍不住恨她,卻又沒法忍住不想念她。他清楚她的狠絕,堅定地拒絕他,在國外的四年真的壓根不睬他,甚至勸他去聯姻。明明是這麽可惡的女人,他卻無法停止住喜歡她。你到底擁有怎樣的名字,怎樣的樣貌,又到底在哪裏呢。如果你這麽討厭我纏著你的話,我就不纏著你了,隻要能夠再一次看見你,再一次與你交談就好了。


    道明寺雙手撐在欄杆上眺望著窗外的景色,他現在已經站到了如斯高度,卻連喜歡的人都抓不住。可惡的女人,不僅將自己隱瞞得這麽深,還這麽狠心將他一個人丟下。


    “現在已經下班了耶,道明寺少爺你這是要當工作狂的節奏嗎,快出來吃飯!”接起了手裏的電話,那邊的聲音吵吵嚷嚷的,依舊是美作這個沒正行的家夥。他自從和大河原滋聯姻之後,那些花花公子的習性都被洗刷得一幹二淨。大河原滋雖然是個天然呆,但在管理丈夫上還相當有一手,道明寺還真沒想到這兩隻居然會看對眼,而美作現在被她管束得乖乖的,□□什麽的早都不碰了,這不家裏就有一個。


    花澤類最後還是和藤堂靜分手了,大概所有人都有個難以忘懷的初戀吧,花澤類一直無法忘記藤堂靜,一直為了和她在一起而努力,卻最後還是沒能在一起,甚至,是花澤類自己先提出的分手。更奇妙的是,他和杉菜在一起了。是的,不是她,是杉菜。看見杉菜的臉道明寺依舊會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恨,但他卻能付諸一笑,因為他知道,杉菜不是她,不是那個讓他恨得牙癢癢又愛得無法掙脫的女人。


    而西門,他則更為戲劇性了。明明心性最理智、對家族最認真負責的他,竟然喜歡上了平民的女孩,雖然家裏也上演了一出拆散的戲碼,不過他倒是將女孩保護得嚴嚴實實,現在將西門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家裏也鬆口了,讓他和女孩順利交往。


    好友們都漸漸有了歸宿,隻除了他。他也依舊罔顧家裏的催促,一個人打理著諾大的道明寺家,身邊一個雌性生物都沒有。即便如此,他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的,大概,經曆過那麽一個之後,其他的都已經無法觸動他的心弦。他已經這麽深地愛過一個人,其他人就都變成了無法兼容,他的程序隻能兼容她一個人,所以才會這麽快發現杉菜不是她,所以才會這麽理智地再不碰其他女人。


    他隻愛過一個女人,現在也愛著她,將來,他也還愛著她。


    隻有在失去之後道明寺才了然了她的心態,她想念著她愛著的人,她憂傷的表情,她寂寞的微笑,一切都有了解釋。在品嚐到她的心態之後,他為她心疼又懊悔。心疼她曾像他這樣地疼,又懊悔沒對她更好一點。


    ――其實你不知道,即便知道你總有一天會離開,我還是會愛上你,也一定還是會追逐你,即便你明天就會消失在我的身邊。即使隻是一秒,我也想看著你的臉啊。即使隻有一秒,我能想到的也隻有你。


    你到底是誰,你又是從哪裏來,你真的有出現在我的生命裏,你該不是我的妄想吧?道明寺司有時候會忍不住懷疑,但在看著電腦上的遊戲時不由笑起來。


    現在“太空堡壘”已經被淘汰出了市場,他買下了它的版權,讓它屬於了他一個人。――其實你應該是想讓它繼續風靡的對吧?不過還是被更新的取代了。雖然總會有各種各樣的遊戲取代以前的,不過,你是無法取代的。他電腦裏隻剩下了這一個遊戲,他不厭其煩地玩著一遍又一遍,二人聯機的位置一直都空無一人,他贏了係統一次又一次,打出了最高分數,名字掛在了全球記錄榜上――雖然現在這個榜單已經無人問津。


    你什麽時候回來,我聯機的位置還是留給你的呢。


    道明寺到達酒吧的時候,損友們都已經到了,花澤類和杉菜親密地坐在一起,道明寺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懷念,接著掃過冤家路窄的美作和大河,西門和他的小女友,他扯鬆了領帶,尋了個空位置坐下。


    “我說孤家寡人,這麽久單身生活,你的二弟還好嗎?”美作不正經地開口,視線猥瑣地往他襠部位置瞄。


    道明寺司已經過了炸毛的年齡,如今的他已經能夠淡定地反調戲回去了。他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大河,不動聲色道:“大河,我看你要關心下美作了,他已經饑渴到盯著男人的襠部了。”


    “哎喲,我還沒懷疑你呢,你倒是先懷疑上我了。說說看,不找女朋友是不是暗戀我們哥幾個中的誰啊~”


    “是啊是啊,本少爺暗戀的就是你啊。”


    全場頓時爆發一股笑聲。


    如果是以前的他,肯定會通紅著臉大聲反駁吧。酒吧裏燈光曖昧,大概是看他一人,有女人靠過來,甚至還有送酒的,他都一一拒絕。


    上洗手間的時候,西門走了過來一把攬住了他的肩膀。這個沉穩淡然的少年經過歲月的雕琢,愈發具有了大家溫潤的氣場。他蹙著眉,視線透著憂心。


    道明寺了然。連美作那家夥,雖然嘴裏開著玩笑,但是卻隱瞞不了眼裏的凝重,他就知道了,好友們正在擔憂他。但是,有什麽可擔憂的呢,還有什麽能比她不在更壞的呢。


    大概就是因為她不在吧,他覺得什麽問題處理起來都很輕鬆,再也沒有能夠難倒他的問題,道明寺家的地位越來越穩固,即便是一次兩次的經濟危機也絕對無法動搖根本,曾有財經主持人笑著分析,就算日本遭遇金融危機一派狼藉,道明寺家也會是最高的燈塔絕不會倒。


    “阿司……這麽久了,也該放下了。”西門拍著他的肩膀這麽說。


    “呐,總二郎。”道明寺司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卻也不急著反駁或者敷衍,隻徐徐道:“我一直到遇見她之前都順風順水從沒遇到過挫折,她是我的第一個坎。”


    西門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大一那一年她贏了我,後來她就、一直在贏我。成績上贏我,出國上贏我,就連喜歡上,也是贏我。我喜歡上她,就注定再也贏不了她。她這個坎我直到現在都沒有邁過去,我也……不想邁過去。我寧願一直輸給她。”


    “我寧願她永遠是我的坎,就那樣一直在那裏就好了。”


    “阿司,你這麽等著,她也不會回來了。”西門拍了拍他的肩膀:“她連名字和來曆都不告訴你,你又何苦……”


    “是啊,這是我輸得最莫名其妙的一次,她是我輸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大概是因為這樣,我再沒有輸給別人。”道明寺忽然笑了:“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時的樣子,她笑著拒絕我,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和那時候相比,就沒什麽長進啊。如果再見到她,我肯定也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無論過多久,我還是喜歡她,還是邁不過她這個坎。”


    “隻是你不想邁而已,如果你嚐試一下……”


    “沒必要的總二郎。”道明寺司打斷了他的話,忽然質問起他來:“你為什麽不和小優分手?明明有家族的責任感壓著你,但你為什麽就這麽堅定地走過來了。”


    “……我和你不一樣。”


    “沒什麽不一樣的。隻不過是你的小優還在你身邊,而我的她在我心裏而已。我愛她和她愛不愛我沒關係,我隻是想愛她而已――就像那時候我一定要黏在她身邊一樣。我現在很好,真的很好,沒必要找另一種生活方式。”


    “那……家裏怎麽辦?”


    “總會有辦法的。”道明寺笑:“我會領養兩個孩子。一個女孩子像她,一個男孩子像我。”


    莫名的,西門覺得很心塞。


    他本來想好了說辭的。比如說“你何苦這樣”,又比如說“一定還能找到別人”,但是看見這樣的道明寺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那個“她”可能不過是個錯覺,當初還以為可能是杉菜第二人格,但是,得到“她”徹底消失的消息時,道明寺司失魂落魄的模樣令人不忍心疼。


    不過阿司到底還是阿司,他堅強地擺脫了失神恍惚的狀態,逐漸恢複,逐漸有了笑臉,也變得更加強大。他在商場上的眼光愈發毒辣精準,不愧繼承了他媽的遺傳因子,天生的商人。但他卻已不再是最初的阿司,他們都能感覺到他像是丟失了什麽,整個人單薄又空虛,後來才發現,他的心都已經遺失在了一個人身上。


    “沒關係的總二郎,我很好,我會很好的。我愛過她,愛著她,將愛她。”


    “畢竟,我還要等著她回來。”


    “這次,一定讓她也喜歡上我。”


    道明寺忍不住笑了起來,露出整齊的八齒,就如十八歲時的那樣,笑顏璀璨逼人,仿佛時光從不曾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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