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趙似問李芳。


    “李公,玄明兄在府上嗎?”


    “殿下,長孫先生在公事房裏處理了幾件事,又出去了,說是被茂明哥兒請去了。”


    “你派人去請他回來,俺有要事相商。”


    “是。”


    趙似進到東書房,拿起文卷認真地閱讀起來。


    這些文卷都是從秘書省拿來的,都是與熙寧變法相關的。比如熙寧年間,實行新法後,各路各州的稅賦、戶籍等資料。


    自從他接管了秘書省後,仿佛找到了一個巨大的寶藏。


    這可是大宋朝國家級圖書館兼檔案館,裏麵存放著從太祖皇帝開始的本朝大量的文檔資料,還有收集繼承的漢唐和梁、後唐、後漢、後周等中原政權的曆史文檔。


    浩如大海。


    趙似請張叔夜、長孫墨離、曾葆華幫忙推薦和挑選了一批低階文官小吏,以及在野文士,全部征辟進秘書省,掛上秘書郎的官職,對這些資料進行整理、修複、分類和編集。


    很快,長孫墨離被李芳匆匆引來。


    “殿下,你尋俺有事?”


    “不急,先喝杯茶。李公,熱一壺茶來。”


    “是!”


    等熱茶送上後,趙似給長孫墨離滿上一杯。


    一邊喝著茶,趙似把張叔夜匯報的兩家兒女失蹤案的案情,給長孫墨離細說了一遍。


    “俺總覺得雙瞳之人還有別的用處,請玄明兄過來,就是一起參詳。你博覽群書,不知有讀過相應的記載?”


    長孫墨離沉吟一會,抬起頭說道:“屬下曾經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雙瞳之人可治眼疾,盲者重見光明。”


    “九哥!”趙似冷聲說道,“果真俺的九哥,是這起失蹤案的幕後黑手。建隆觀的庾提點,上方寺的圓慧監寺,應該都是他下手滅得口。”


    “嵇仲先生也是猜到一二,才對殿下做出勸諫。”長孫墨離輕輕說道,“十三郎叫於高品去暗地裏查,那就穩妥了。隻是查到申王的線索,又如何?”


    “於化田還是有些本事,居然被他在皇城司裏插進去兩個眼線。到時候申王綁架百姓兒女,以邪術治眼的線索,就由那兩個眼線在無意間發現。”


    趙似端著茶杯,看著上麵冒起來的嫋嫋熱氣,整張臉在水氣的後麵,有如在霧中。


    “如此也好。申王暗行不法之事,別人知不知道沒關係,卻一定要讓官家知道。不過...”長孫墨離提醒了一句,“大王,曹鐸的勵行社還有一張皮遮著,現在又有警察廳和西校閱所的掩護,不會輕易被察覺。”


    “東校字房,卻沒有什麽皮,也沒有什麽掩護。於高品近幾日似乎動作有些急切,屬下擔心會引起皇城司的注意了。”


    “玄明兄提醒得是。東校字房確實最容易被人察覺,偏偏又不能被皇城司揪到尾巴。否則俺在皇兄心裏的印象,就大不妙了。嗯,俺調整一下,於化田的東校字房,專注於埋眼線於各處,密查收集情報。偵查打探情報的事宜,交給曹六郎去辦。”


    “大王如此安排,確實更穩妥了些。”


    兩人喝了一壺茶,聊了聊驍騎營、教導隊和鐵血團的事宜。


    長孫墨離無意看到趙似攤在桌子上的文卷,好奇地問道:“大王,你在看秘書省裏的文卷?”


    “是的,從秘書省裏拿來的,事關熙寧變法的卷宗。”


    “熙寧變法的卷宗?殿下是要在為與範公的會談做準備?”


    “是的。躲不過去,過兩天要受邀去範公府上拜訪,早做些準備。”


    長孫墨離意味深長地說道:“大王,範公此人,名望可用,剛直可用,公忠可用。”


    趙似笑著點了點頭。


    範純仁的府邸很簡陋。


    大門冷冷清清,街麵上流浪野狗都繞著走,沒啥油水。


    趙似叫岑猛上前去敲了敲門,過了一會,門開了,露出一位老仆的臉。


    “官人找誰?”


    “俺們簡王殿下,前來拜訪。”


    “簡...撿什麽的?”老仆張著缺了好幾顆牙齒的嘴巴大聲問道。


    “簡王殿下!”岑猛大聲叫道。


    “不要叫喚,俺的耳朵,跟著老爺在邠州打壞了,半聾不聾的。不要大聲,嚇壞了俺養的貓。”


    岑猛臉色一正,想不到這位看上去七老八十歲的老漢,居然跟著範文正公戌過邊。


    馬上變得畢恭畢敬。


    老者還在絮絮叨叨著,“簡王啊。俺知道,去年冬天,上書官家,散家產賑濟外麵饑民的王爺,是個好人。來,請到前堂坐!”


    老仆使出全身力氣去拉沉重的大門,還不準岑猛去幫忙。


    “臭小子,欺負俺老了是嗎?”


    拉開後喘著粗氣,坐在門檻上說道。


    “簡王哥兒,你們先進去,老漢俺喘口氣就跟上。”


    在前堂裏坐了一會,範純仁出來了,穿戴跟金明池多樂軒時差不多,隻是東坡巾換成了布襆頭。


    可能家裏就這麽幾套能見客的衣裳吧。


    “殿下請坐,這是俺在永州自己種的茶葉,還請品嚐。”


    趙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叫了一聲,“好茶!”


    範純仁目光一閃,毫不客氣地問道:“敢問好在哪裏?”


    “範公,茶味如何,俺是粗人,喝不出好歹來。但是俺有一顆赤誠之心,能喝出這茶裏的深意來。”


    聽著趙似恬不知恥的話,範純仁仰首哈哈大笑起來。


    “赤誠之心?那還請簡王殿下秉著赤誠之心告訴俺,你對王荊公的變法,是怎麽看法?”


    看著範純仁那張蒼老的臉。


    眼袋鬆弛,眼珠渾濁,但是射出的目光卻澄清有力。


    趙似沉吟一會,“法不傳六耳?”


    範純仁傲然說道:“請簡王盡管放心,隻憑俺姓範,即可足信!”


    “範公,俺覺得大宋非變法不可,但不讚同王荊公那般變法。”


    範純仁靜靜地聽著,不急著發表意見。


    “非變法不可的原因眾所周知,冗員、冗兵、冗費三冗,造成的後果是積弱積貧。”


    聽到積弱積貧,範純仁目光一閃,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最明顯的就是朝廷入不敷出,國庫困窘。這是非常嚴重的財政問題。而解決這個問題,司馬溫公的辦法是節用。減少開支,為此甚至嚴禁擅開邊釁,不動刀兵。可是這方法,治標不治本,無疑於坐以待斃。”


    範純仁捋著胡須,臉上很平靜,沒有激憤,也沒有讚許。


    “王荊公的辦法是開源。‘民不加賦而國用足’。思路是沒錯,可惜他用的那套法子無疑於飲鴆止渴。”


    “飲鴆止渴?而今行王拗相公的法子,國庫充盈,氣象一新,怎麽成了飲鴆止渴?”範純仁反問了一句。


    你這老頭,也是壞得很!


    俺剛才這話,你心裏指不定多高興讚同呢,偏偏裝模作樣地反問俺。


    “範公,王荊公的開源目標是錯誤的。真正開源是增加百姓們的產出,切切實實地增加財富,而不是從百姓們手裏奪走現有的財富。王荊公那不叫開源,叫斂財。”


    “斂財。”範純仁臉色終於一變,“十三郎啊,你可真敢說啊。”


    “因為範公姓範。”


    趙似淡淡地答了一句。


    範純仁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昂首大笑起來。臉色滿是欣賞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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