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這過於暴虐!與寬仁厚德的先賢教誨不符!”豐稷大聲叫道,一臉的憤慨。隨著他的話,站在他這邊的幾位臨時法庭判事官也跟著大聲嚷嚷起來。


    在這一刻,他們仿佛曆代聖賢附體,悲天憫人,視世間萬物的生命為無比珍貴的珍寶,誓言要多加愛護。


    那些敦輿山亂事被俘的數千亂兵,在他們的眼裏更是成了迷途的羔羊,他們要用無邊無際的愛去感化他們,進而達到先賢們教誨的德育教化。


    常安民、劉韐等人冷眼這些人。在他們眼裏,這些人完全是惺惺作態,令人作嘔。


    這一幕發生在設在讚皇縣衙的臨時法庭。


    敦輿山之亂平定後,門下省根據官家的指示,與樞密院、河北判事院組成了臨時法庭,對俘獲的亂賊,以及司法調查局破獲、被河北保安警隊內衛支隊逮捕的地方世家進行審判。


    亂賊被斬殺了兩千一百人,被俘六千七百名。地方世家主犯有一百一十九人,從犯五百五十七人,需要經過審判,給予結果。


    加上他們的家眷,足足兩萬多人,在等待臨時法庭的結果。


    臨時法庭由大理寺少卿常安民領銜,以為臨時法庭都判事官。


    大理寺少卿豐稷、河北郡按察使兼河北郡判事院都判事郭令先、樞密院典軍署都虞侯兼軍正使劉韐為副,以為臨時法庭副都判事官。


    兩位大理寺丞兼大理寺判事官、三位大理寺副丞兼河北郡判事院判事官、樞密院軍正副使兼軍法判事院都判事官、兩位樞密院軍法判事院判事官為臨時法庭判事官。


    門下省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樞密院軍正副使兼軍法檢察廳都檢察禦史、河北郡按察副使兼檢察廳檢察都禦史帶著一群檢察禦史和軍正檢察禦史,組成公訴方。


    今天,公訴方提交了集體公訴書,要求臨時法庭對以李萬一為首的一千四百二十六名,犯下謀逆、殺人、奸淫等重罪的罪犯判處死刑。


    同樣被要求判處死刑的還有包括讚皇縣李家、清池張家、武強林家、束鹿徐家等十五家地方世家在內,教唆指使和幫助謀逆的罪犯們,合計主犯一百一十九人,從犯三百五十七人。


    公訴書一提交,豐稷等判事官就炸了。


    他們對裁定有罪沒有異議,也沒有辦法有異議。


    太行山方麵軍都部署行轅、司法調查局和河北警察廳三方聯手,把證據整理得明明白白,組成了一條確實無誤的證據鏈。


    豐稷等人對量刑方麵有異議,覺得判罰過重,應當按照以前的慣例,從輕發落,給這些罪犯一個悔過自新的機會。


    “過重了?哪裏過重了?”常安民不客氣地問道,“謀逆大罪,從古到今都罪無可赦。你們為何要網開一麵?”


    他的問話讓豐稷等人有些無語。


    “謀逆大罪確實罪無可赦,主犯從嚴,我等也無異議,但是次犯稍微寬容一些,留條生機活路,也符合上天好生之德。再以聖賢道理加以德化,促進改過自新,也算是一段佳話。寬仁厚德,體恤官民,是祖宗...”


    豐稷正要說祖宗之法,猛地想起這兩年經過幾次大辯論,所謂的祖宗之法已經成了運夜香的車子,有點臭大街了。


    於是就轉了一個詞:“是先賢和曆代先帝們提倡的國本之法。”


    “豐先生!”郭令先毫不客氣地說道,“你的寬仁厚德,體恤官民,是針對全體大宋百姓,還是隻針對某部分人?”


    豐稷捋著胡須答道:“當然是全體大宋百姓了。”


    “既如此,寬恕了這些亂賊,給他們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那些被他們殺害的百姓,被他們奸淫的婦女,誰給他們一個機會?律法不是釋門經義,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律法是在根據這些人不法罪行造成的惡果,加以嚴懲。改過自新,他們也得有改過自新的資格!”


    郭令先的話讓豐稷的臉變得發黑,猛地站起身來,厲聲道:“漢書有雲,‘蓋在高祖,其興也有五,四曰寬明而仁恕’。孔先師在《論語》中有雲,‘泛愛眾,而親仁。’。仁德寬恕,當為治國之本!”


    “糊塗!”常安民站起來,毫不客氣地訓斥道,“你這個大理寺少卿是怎麽當的!仁德寬恕,是道德範疇,對於遵紀守法的良善百姓們,我們當然要仁德寬恕。現在我們討論的是律法!什麽是律法?”


    “律法是道德的最後防線,是通過暴力手段,對違反道德最底線的行為進行嚴懲,以防止惡行不再發生,使得善良之輩得到保護。這些人的罪行,證據確鑿,你們也是認同的。對一群罪犯講寬恕仁德?判事官秉承證據、依照律法的基本立場何在?”


    豐稷仰著脖子大聲道:“這不是善法,是惡法,是暴政!這個判事官,我不做也罷!”


    “可以,你寫份辭呈上來,我馬上就批複!”常安民也不客氣地答道,他是臨時法庭的都判事官,有權批複。


    “我秉承本心,為民立命,無愧於天地!”豐稷大喊道。


    “豐先生,我看你這心有些偏了吧。”郭令先不客氣道。


    “你說什麽?”豐稷嗬斥道。


    “難道不是嗎?你這是欺軟怕硬。那些敢作奸犯科的惡人,你們就報以仁恕。那些遵善守法的善人,你們卻坐視不管。有惡不除,有善不衛,長此以往,誰還願意遵善守法?個個都去當惡人算了,反正有仁恕教化在。”


    豐稷漲紅了臉,更大聲地爭辯起來。


    其實他對那些謀逆作亂的賊人,也沒有什麽好感。但是那些要被嚴懲的人裏有世家大戶。這些人多是詩書傳家,士林儒生一脈,當然要另眼看待。


    隻是經過兩年的大辯論,“民為邦本”已經深入人心。世家士儒可優待,百姓們卻要嚴懲不待,屬於“政治不正確”,容易被抨擊。


    如果豐稷就把所有的人合在一起,統統視作“民”,然後舉起“仁恕”的大旗,全部給予一條生路。


    常安民、郭令先等人當然也看出豐稷這邊的心思,毫不客氣地針鋒相對。


    看著兩邊開始吵起來,作為旁觀者和臨時法庭的監督者,張叔夜默不作聲。


    他知道,整件事不僅僅是嚴懲逆賊主犯這麽簡單。這還涉及到“以德治國”和“以法治國”的國本之爭。


    “以德治國”是先漢年間,儒家確定優勢後逐漸形成了國本。以孝治國、寬仁厚德等等都是它的體現。


    現在官家在“以德治國”的後麵加了一個“以法安邦”。德以揚善,法以懲惡。製定的律法以現行的道德準則為基礎,做到“守住道德最後底線”。


    這一點,通過兩年的大辯論,已經獲得越來越多人的認可。


    有激進者還把兩句換了個前後位置—“以法治國、以德安邦”。完全顛倒法和德的主次重要性。


    這些人被稱為“法治派”。


    這種思潮的出現,除了官家的引導,也可以視為大宋士人儒生,對過往曆朝曆代按照儒家典籍所言,以德治國卻不得大治的一種反思。


    這種反思來自於過去數十年裏,大宋朝堂變法與保守的激烈鬥爭。


    新舊兩派的人都在竭力地研究曆朝曆代的曆史,研究儒家典籍,討論它們在現實中的運用,以便為自己這邊找出有力的辯護證據。


    這種激烈鬥爭中碰撞出來的火花,在曆史上,最後演化出南宋的朱熹理學、陸九淵心學和永嘉事功學。隻是現在,被趙似加以引導,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但是對於豐稷這些堅守儒家經典主義的“德治派”而言,“法治派”是異端,是顛覆,是大逆不道。


    他們抓住每一次機會,給予“法治派”痛擊,


    這回敦輿山謀逆大案的臨時法庭,就是一次交鋒。但是目前看,“法治派”占據優勢。


    爭論了兩天,臨時法庭的裁定下達,亂軍主犯凶犯一千四百二十六名,地方世家涉案主犯一百一十九人,從犯三百五十七人,全部處死。


    其餘亂軍從犯判處五到二十年勞役,家眷流放嶺南。


    地方世家涉案從犯大部分判處十到二十年勞役,家眷流放瓊崖島。


    裁定書還需大理寺審核,報請官家禦覽。官家可加恩赦免或減輕懲處,或不予否認給予默許。


    豐稷等人還期盼恩自上出,官家會加以赦免減懲。不想批複很快就下來了,官家隻是對亂軍從犯家眷一萬多口,加以赦免,著擇地安置。其餘的照行。


    你是天才,一秒記住:紅甘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宋世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破賊校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破賊校尉並收藏大宋世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