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似另寫的那封勸降文書,由大智寶樹帝師,喬裝打扮,帶進賀蘭郡主府,呈給李青鸞。


    李青鸞看完後,默然了許久,突然抬頭。她深陷的雙目,如同深淵。雙頰因為急躁浮現出澹澹血絲。


    “陛下那裏,是什麽反應?”


    有負責打聽消息的隨從連忙答道:“陛下不以為然。小的還打聽到,興慶府在收集羊皮囊、油紙油布之類的物品。樞密院和中書省在親貴和京官中招募敢死官吏...”


    他知道的消息不多,且都是些表麵消息,李青鸞聽完後,躺在床榻上,在猜想李乾順君臣們到底要做什麽。


    “一遇到困境就垂頭喪氣,心灰意冷;一遇到機會就奮不顧身,孤注一擲。我的皇帝弟弟,叫我如何說你是好啊。”


    大智寶樹帝師和氣地說道:“郡主殿下,陛下與諸位大臣們所議之事,貧僧倒是知道一二。”


    李青鸞看了一眼,不置可否。


    這和尚賣相不錯,又善口舌,能言善語,朝中文武大臣,包括內院家卷,很多都是他的信徒,消息靈通的很。


    “請大師說一說。”


    大智寶樹帝師把殿上,李乾順和群臣們的言詞,一五一十地講給李青鸞聽。


    李青鸞睜大了眼睛,厲聲問道:“陛下...他魔障了嗎?這些無稽之言,他也敢信!這些話,都是那些臣子們,哄他開心而已。他怎麽就聽不出來了。”


    “郡主殿下,人非草木,當有七情六欲。陛下和諸位貴人如此這般,就當他們是在做一場美夢。而今時局,殿下何必去驚擾他們。”


    聽到這裏,李青鸞愣住了,隨即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顫抖,滿臉都是淚。


    “一切皆夢幻,幻滅之前,想什麽都可以。”


    擦幹眼淚,李青鸞不由好奇地問道:“大和尚,本郡知道你,法號智光,是宋國京兆府鄠縣名寺,草堂寺的有德大和尚。是什麽讓你願意屈身為趙十三賣命?”


    大智寶樹帝師神情肅穆,默然了一會答道:“貧僧原名尉遲大光,是西域於闐國的宗室。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黑汗王朝滅於闐國,先祖一家逃出故國,輾轉數十年後定居岐州。貧僧一家,虔誠向佛,數代念念不忘的就是讓於闐舊土,回複地上佛國...”


    此時李青鸞全明白了,“趙十三答應,幫你們回複於闐地上佛國,所以你們就拋棄前嫌,願意幫他。”


    “前嫌?那些釋門敗類!”大智寶樹不屑地說道,“佛門清淨之地,就是被這些人給敗壞了名聲。陛下幫忙清理出去,我們這些真心向佛之人,其實不知有多高興。且大宋收複河西,又國力複興。陛下是天下有能力者唯一願意幫我們的。”


    “我明白了。大和尚,興慶城已成死局,你還是早早離去吧。”


    大智寶樹和尚長歎一口氣:“為了理念,貧僧不知犯了多少戒。此心不安,天下之大,哪裏有貧僧的容身之處?”


    李青鸞眼睛一睜,“大和尚,你想與興慶城共存亡,以死謝罪?何必呢,想必用不多久,你就能回到祖上故土,誦經禮佛。”


    大智寶樹一臉的向往,兩眼看向窗外,彷佛在看著一幕幕盛況。


    “常聽父輩們說起代代相傳的故事,於闐城裏最盛大的節日—佛像行像大遊行。活動當天,國主與王後親自參加巡禮,城中街道灑掃一新,城門張燈結彩,高懸帷幕,熱鬧非凡。載著三丈高佛像的車輛走過來,像浮屠塔一樣矗立在眾人麵前。莊嚴肅穆,金碧輝煌,信徒們紛紛行禮。”


    “佛像行進到距離城門百步時,國主免宗冠徒跣,手持華香親自迎接。佛像入城時,王後帶著宮女在城樓上,像天女散花一般地拋撒花朵。整個節日的活動,要進行十多天,盛況空前。”


    說到這裏,大智寶樹一臉向往地說道:“雖然從來沒有見過,但我的腦海裏想象過無數遍。真希望能夠親眼見到啊。”


    李青鸞聽到這裏,已經明白大智寶樹的心思,合掌道:“大和尚是真正敬佛之人,來日定當永離生死煩惱,成就無上正等正覺。”


    《仙木奇緣》


    “郡主也當如此。”大智寶樹回禮道。


    李青鸞苦笑一下,“本郡罪孽深重,隻能永墜地獄。”


    大智寶樹一臉肅穆地說道:“貧僧入夏國不久,但能看得出。貴國國主,號稱英明睿智,其實徒有虛表;滿朝文武,皆稱俊才人傑,其實都是鼠輩。唯獨郡主,才是真正大仁大智之人。郡主要是墜入地獄,那才是天道不公。”


    李青鸞含著眼淚,笑著點點頭:“謝謝。大和尚,保重!”


    “郡主保重!”


    等到大智寶樹離去許久,李青鸞才長歎了一聲,叫進親信問道:“城中有多少婦孺?”


    “回郡主的話,圍城時興慶府做過檢錄,有婦孺兩萬餘人,都是宗貴官宦以及官兵的家卷。”


    “百姓都跑光了。”李青鸞喃喃地說了一句,繼續交待著,“你以我的名義,召集各家婦孺,再通知城外宋軍,婦孺從城東縋繩而下,請他們接應。”


    親信滿臉驚訝。


    “郡主,這是何意?”話一出口,親信想到了原委,“郡主,你擔心城破後宋軍會屠城?”


    “屠城或許不會,至少普通軍民無虞性命,但是宗室親貴、文武百官們,怕是難逃一死。”李青鸞澹澹地說道。


    “郡主,這怎麽可能?”


    “遼國占據燕雲十六州,但從檀淵之盟後,兩國動兵戈甚少,邊境安然無事近百年。宋人對契丹人,其實沒有多少痛恨。反倒我夏國與宋國,百年間哪一年停戰過?永樂城之役,宋國二十萬軍士和民夫盡沒。宋人,尤其是西北宋人對我夏國,血海深仇啊!”


    “興慶城破,趙十三必須要砍下夏國君臣的人頭,才能讓身負百年血海深仇的西北萬民滿意。所以這一次,或許是嵬名宗室和親貴官宦們,留下血脈唯一的機會。”


    親信還是不敢相信,“郡主,聽陛下和眾臣議論,說宋軍已經技窮,所以才發勸降書...”


    “這種自欺欺人的話,還是不要去信。”李青鸞冷然說道,“趙十三真要是拿興慶城無可奈何,絕不會用勸降書這出昏招?他沒有我朝某些人那麽幼稚,以為一封書信就能唬住別人。”


    “技窮?他完全可以假裝糧草不濟,緩緩撤兵...想辦法把我軍引出城去,宋軍十幾萬騎兵,能把缺馬少騎兵的我軍瞬間打垮。”


    “郡主,宋國趙官家這是...”親信滿臉惶然地說道。


    “他這是最後通牒,給我們最後一次機會。以我對他的了解,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會投入這封書信進來的。去吧,趕緊去安排婦孺撤出城去。”


    “郡主,要是他們不願意撤出?”


    “那就是他們自絕生路,怨不得別人。”


    “是!”親信汗流浹背地走出屋門,急匆匆地去忙碌起來。


    到了傍晚,親信前來回複:“郡主,小的已經安排一千一百六十七名婦孺出城,宋軍在外麵接住。計有宗室...”


    才一千多人,李青鸞的臉上露出深深的失望。


    親信連忙解釋道:“郡主,期間有大臣和軍將百般阻撓,說什麽我軍不日就要破敵,如此之舉,是動搖軍心,嚷嚷著要殺了小的。幸好有幾位明事理的大臣軍將們護住,還稟告了陛下。陛下聽說是郡主的主意,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李青鸞靜靜地聽完,隻說了一句:“我累了,想休息。”


    在親信要退出時,李青鸞又叫住了他。


    “本郡吩咐的事,都辦好了。”


    親信愣住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連連磕頭。


    “辦好了嗎?”李青鸞輕輕地追問了一句。


    “郡主,都辦好了。易燃之物,堆滿了此屋周圍,還有十餘壇油,也備好了。”親信哽咽著說道。


    “去吧!”


    親信離去,屋裏隻剩下李青鸞一人,她躺在床榻上,幽幽地唱道。


    “鳴珂碎撼都門曉,旌幢擁下天人。馬搖金轡破香塵。壺漿盈路,歡動一城春。汴州曾是追遊地,酒台花徑仍存。鳳簫依舊月中聞。簡王魂夢,應認嶺頭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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