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好久才悠悠轉醒,習慣性瞄了眼房裏的沙漏,方知已過巳時。剛一動彈,整個身子散了架似的痛,舉起手就看見左腕上的一處淤青,這才覺出臉上還裹著布。“我臉被毀了不成?”我心裏一緊:肌骨本就不咋瑩潤,若真個就此破了相,以後也夠我愁的。但轉念一想我總算撿回了一條命,心裏的焦灼消了不少:我還沒隨母親去漠北原野上騎馬、赴渤海觀潮、到藏地朝拜;沒有好好聽母親教導,做個賢良淑德的女子;還未找到父親,即使在我看來有沒有他我的日子依舊有滋有味;我仍未解開母親的謎,那個與我身上胎裏帶來的胭脂印兒有關的所在……我想做的事兒真真不少,活著真好。


    這會我又成了平時模樣,躺在床上轉著眼珠子四處打量一番。隻見我身上蓋著水紅色撒花緞被,臨窗的榻上靠著鼠紋靠枕及紅木小幾,地上置了一道翡翠竹園綻紅梅屏風。其餘之物無甚特別,便在我眼裏略了去。


    卻說掉下山崖當晚,離要將我和肅青救起後,我們簡單包紮了一番,就順著車轍往回走。不到半頓飯功夫,歐陽玥帶人尋了過來。除了先前中箭而亡的侍從外,其餘人都活著,好幾個身上還帶了傷。歐陽玥左手劃了一個口子,好在傷口不深。發現大家還算相安無事,我緊繃了一晚的心終於鬆了,竟軟在地上昏睡了過去。


    之後還發生了什麽我一概不知。現下身在何處,也讓我頗為費解:客棧不會這般布置。是歐陽玥或者肅青的莊子,還是他故人的住處?我轉著眼珠子準備再尋尋線索時,門“吱”一聲被推開,走進來一位紅衣姑娘,悄聲悄息湊到床前,見我睜著眼,自己倒嚇了跳,捂著胸口後退了幾步,幹咳了聲,道:


    “你就是那個害得王……肅大哥墜崖的女子?”


    “咳咳咳!”我準備應聲,才發現嗓子痛的很,壓根兒說不了話。


    “虹兒,你醒了?有沒有好點?哪裏難受?餓不餓?”歐陽玥此時進得門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我床前,忙不迭地問道。我略轉了轉頭,看著桌上的杯子。他頓時明了,倒了杯溫水。我就著他的手喝了,嗓子才覺好點。


    “公子莫擔心,我一切都好!”說完,我不忘看了眼隨著歐陽玥一塊進來的肅青並背著藥箱的大夫、侍女等。肅青身著翡翠穿雲袍子,一臉靜謐。瞧這模樣,他左肩上的傷估摸著好的差不多了。


    大夫近前把了把脈,說了些無大礙,需靜養幾日之類的話就退了出去。肅青見我無恙正準備離去,轉身看見紅衣女子還立在原地。


    “子心,還不走嗎?”


    歐陽玥這才想起來,笑著與我作了介紹:


    “虹兒,這位是李二小姐,當下有名的‘西北王’李將軍的千金。”


    他轉向紅衣姑娘,又道:“李小姐,這位是在下的朋友蓼虹姑娘。”


    我這才認真打量起這位子心小姐。隻見她一身紅色勁裝,削肩細腰,高挑身材,頭發齊整梳至腦後綰了個髻,沒著一釵一環。露出光潔的額頭,鴨蛋臉麵,俊眼修眉,顧盼神飛,見之難忘。“是個‘辣子’,有股俠女風範。瞧這神色,估計沒幾個男子能入得了她的眼。能得她眼的,現下怕就一個肅青吧!”我思付著。見她一臉嚴肅地瞅著我,我反而衝她一笑,道:“蓼虹見過李小姐,身子不便沒法給小姐見禮,請小姐海涵。”她略點了頭,朝我一揖,隨著肅青走出了屋子。


    歐陽玥又陪我用了點藥粥方離開,獨留我一人休息。我才知道我此刻所處的園子是肅青在常嶺的一處莊子,稱“綠水居”。當晚我昏厥後,歐陽玥害怕我身子有所損傷,連夜翻山入了常嶺,暫居在肅青的別莊裏,急急找來大夫瞧了才知無礙。一商量,這才決定暫居幾日,等一行人傷勢略微好些,再上路不遲。


    卻說當晚的黑衣人到底由誰所派?意欲何為?見眾人散去,我急忙詢問歐陽玥。才知當晚他們正與黑衣人交手,就見我的馬車竄了出去。離馬車的最近的肅青恨使一招,擊退了圍堵的黑影,打馬追我而去。歐陽玥也一心惦記著我的安危,無心戀戰,越發加快了速度。沒過幾招,黑衣人倒下了大半,餘者見狀不妙,飛身退去。歐陽玥並未追趕,帶著侍從趕緊依著車轍尋我和肅青。當然,這支黑衣人到底由誰所派,想取誰的命,至今我還無從得知。


    我轉眼思起隨我和肅青掉下崖畔的那倆綠幄油車。連帶擱置在包袱裏的紅蓼畫作也一並落在了崖底。見我一副掉了肉似的心疼模樣,歐陽玥倒眉眼俱笑,順了順我的頭發,一臉寵溺,道:


    “我這個作畫人還在,虹兒怕啥。以後重新為你畫幅更好的便是,你的安危才是最打緊的。”


    我紅著臉低了頭。他交待一番才走出屋子並隨手拉上了門,我掛在臉上的笑慢慢隱了下去,“他留給我的第一件東西就這樣沒了!”如此一想,心裏像缺了一角似的,頓時不安起來。


    好在我不是糾結的性子,過了沒半天,就將這茬撂在了腦後,侍女幫我換藥的空當,我央了那粉衣丫頭將我換下的白羽緞鬥篷拿去洗了,總想著將這物件好好保存起來做個念想。那會子的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件鬥篷上還有我與肅青的點滴。


    在床上躺了兩天,我便忍不住了,央了歐陽玥,將我攙到屋外曬曬太陽。十月底的北方一片凋零。好在這處莊子有不少耐冬作物,打眼瞧去,到處一片綠意,配著曬在身上的暖陽,竟有一種暖春的錯覺。我抻了抻腿腳,半眯著眼,看著歐陽玥,隨心問道:


    “肅公子常居於這處莊子嗎?”


    “此地距京城就一天多的路程,他應該經常居住的。”


    “哦,他故人不多嗎?親人呢?”


    歐陽玥見我如此問,倒愣怔了下,不解道:


    “稱之為他故人的不多。親人嘛,算是不多吧!為何這般問?”


    我沒回答他的話,繼續問道:


    “莊子其他地方也與這處院子一樣綠如春嗎?”


    “嗯,是這般。”


    “這就差不了。將一個時常居住的院子精心拾掇,拋棄了秋冬,隻留下春夏。他應該挺怕冷的,多些人照拂他才是。”


    歐陽玥聽著我的話,自己發起愣來,癡癡地應道:


    “是啊,都挺怕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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