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掉崖當日,我本沒受到多重的傷痛,皆因突然的變故大受刺激這才暈厥,在綠水居將養了四五日,整個兒就恢複了過來。除了右頰上還未好利索的疤痕外,其餘皆看不出前不久剛遭受過一次事故。


    修養這段時間,歐陽玥天天來我屋子報到,整個兒心思都擱在我身上,今兒人參,明兒燕窩,事無巨細,倒顯得主人肅青不太熱心,好在我知他性子如此,便沒將此放在心上。


    卻說拆布當日,大夫取掉我裹在臉上的布,右頰的深褐色疤痕露了出來,眾人一瞧,皆變了臉色。他們這般,倒在我意料之中。便不再顧忌他們的臉色,徑自倒了杯茶慢慢吃起來。肅青等一行見狀自覺出了屋子,就連這幾日時不時趁機剜我一眼的李子心,那會子的眼裏都流出不易察覺的可惜,我心裏戲謔道:“瞧,容貌對這些女子來說,還是重要的,我的傷疤都暫時化解了李子心的敵意。”


    歐陽玥關了門,轉身在我對麵椅子上坐了,躊躇再三,鄭重道:


    “虹兒別擔心,在下傾盡整個山莊,也會找到好藥,保證不會留下疤痕。”


    “謝了,無甚要緊,會好起來的。”我舉起手裏的白釉茶杯向他一禮,又一心吃起茶來。歐陽玥看了我好一會,才知我並非故作鎮靜,懸著的心暫時放回了肚子裏,自己倒了杯茶,衝我虛晃了一下,深情道:


    “姑娘讓在下好生佩服,真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玥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我燦然一笑,迎上了他的目光,將杯子的茶一飲而盡。[]他自己倒唏噓、喟歎了好一會子,方離開屋子。


    看著慢慢遠去的身影,我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縱使這些年隨母親“走江湖”養成的隨性、淡然,麵對如今臉上的傷痕,我沒與一般女子一樣,哭天搶地一番,心裏不在意是假的,隻是我學會了接受。如何給母親解釋臉上的傷呢?得早作打算才是。


    此後過了不到三日,一行人就別了綠水居,繼續北上,這回路上多了李子心和她的貼身侍女沫兒。沫兒裝扮利落,機靈乖巧,瞧著有幾下拳腳。本想和她們一樣,騎馬看景,賞玩一回,但禁不住歐陽玥的勸說,什麽我剛痊愈,禁不得吹冷風,生生將我扶進了一輛油壁車。肅青從頭至尾在旁邊冷眼瞧著,沒有一句話,見我進了馬車,便調轉馬頭向前行去。李子心依舊一身紅裝緊跟著肅青,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誠然如歐陽玥所說,第二日就到了燕州。眼看到了午時,一行人在城外一處茶舍下了馬,打算稍作休息再進城。我正準備下馬,簾子此時從外麵掀開,露出了肅青的臉麵。瞧見是他,倒將我愣在了當場。常嶺到京城這一路他都沒與我說過一句話,我好幾次晃神:當日在崖下救我的到底是不是他?否則,他不會這般漠然。


    他隻顧寄給我一隻小白瓶,道:


    “這瓶生肌膏對你的傷有好處,每晚睡前塗抹即可,忌辣忌酒。”他瞧了眼愣在原地的我,抻出我的手,將藥膏塞在我手上,放下車簾,徑自去了。我木木地瞧著他自顧做完這些扭頭遠去,著實被嗆個不小,一邊幹咳著,一邊掀起簾子,準備下車。


    歐陽玥此時走了過來,掃了眼我手裏的小白瓶倒沒說什麽,熟稔扶著我下了馬車。我想他定是以為這支小白瓶是我腰間手袋之物。如此一想,我便將瓶子擱在腰間,沒多說什麽。


    隨歐陽玥剛在桌邊坐下,我就發覺茶舍裏的茶客目光頻頻向這邊掃來,遂把玩著手中的粗製茶杯,一臉瞧好戲的神色。較之平常,歐陽玥和肅青今日的裝扮無甚出彩,我們瞧慣了,也沒覺出他們的風采神韻來,但擱在平常人那裏,一天撞見兩位俊朗公子,不多瞅幾眼才怪。再加上裝扮颯爽、肌骨瑩潤的李子心主仆倆,這桌的人氣愈發高了去。我嘛,就此略了去,遵從大夫的要求,臉上遮了一層白紗。大夫說以防汙穢之物染了臉上的傷,不然,哪怕以後好了,臉上都會留下痕跡。歐陽玥當時聽完大夫的叮囑,想也沒想便準備了麵紗。這不,整個路上,我都白紗遮麵。這會子隻露了一雙杏眼滴溜溜轉個不停。


    歐陽玥他們倒將各種投來的眼光略了去,依舊喝茶,說話。茶客多瞧了幾眼發覺無趣,便自顧說道起來。京城哪家樓子進了新牌,哪處酒樓有了新菜品,誰家官爺的公子又惹出了風流官司,等等。他們依舊不將其當回事兒。隻有我一個外鄉人,聽的越發起勁,幹脆擱下杯子側耳細聽起來。此時,一個瘦高個子、書生打扮的男子劃開折扇,衝鄰桌道:


    “要說京城這兩日有啥大事兒,當數第一美女宋小姐了。再過兩個多月,就到了她及笄禮,宋大人家裏早已著手準備了。屆時前去觀禮的賓客肯定不在少數。”眾人聽了,都紛紛稱是。


    我心裏一樂:看來這位宋小姐名聲很高嘛。能當得起“燕州第一美女”,著實讓人好奇。看來這個燕州城,又會熱鬧一陣子了!


    一行吃了茶,就打馬進了城。剛進得城裏,就聽到各處的吆喝聲。我索性掀開簾子,大大方兒的瞧了起來。隻見高牆大院整齊地排列成行,闊街寬道車來人往,叫賣聲,嬉鬧聲此起彼伏,人們著裝華麗富貴,行為舉止有禮有節。較之以往和母親經過的城邑,燕州看上去莊重不少。


    眼前的熱鬧讓我目不暇接,身下的車子卻停了下來,我轉眼才瞧見一處府門,隨著歐陽玥下了馬車,看見門頭上刻著“歐陽府”幾個大字,與歐陽玥並長生等幾個侍從走了進去。早在進城不多時,肅青就向歐陽玥辭行,說有事需先行離開,李子心等也跟著去了。


    繞進內院一處廂房坐了。不會子功夫,歐陽玥帶著母親走了進來。幾月不見,母親依舊一身水藍色洋縐擺裙,披了件青色刻絲貂鼠鬥篷,斜斜綰了個髻。我臉上一喜,一下子撲到母親懷裏,不管周遭是否有人。


    “到了就好了,總算讓為娘放心了!”母親一手抱著我,一手順著我的發,滿眼的寵溺。


    足有半盞茶功夫,我還賴在母親懷裏不肯起來。見慣了小大人模樣的我,看著此刻我的一副小女兒態,旁邊的歐陽玥竟也忍不住,借著咳嗽偷偷笑了。


    我這才覺出羞來,從母親懷裏鑽了出來,攙著母親的手,在身後的紅木椅子上坐了,打算說些別後的體己話。


    母親這才覺出不對,瞅了瞅我,瞬間緊了神色:


    “為啥遮個麵紗?臉怎麽了?快讓娘瞧瞧。”聽到母親話裏的緊張,我握住她的手,寬慰道:


    “娘,您別急,路上不小心擦破了臉,都快好了。大夫故作小心,才讓遮著紗。”母親一聽,臉色越發難看起來,我百般解釋,她都不信,硬是要拿下我臉上的麵紗,瞧個究竟。


    剛看見我右頰的疤痕,母親的眼淚就淌了下來,用手小心撫摸著我的臉,喃喃道:“都怪為娘丟下虹兒,才讓你這般遭罪。”我拉著母親的手趕緊勸慰起來。一邊的歐陽玥此時也坐不住了,衝母親一禮,一臉歉意,說:


    “葉夫人,都怪在下沒有照顧好虹姑娘,有負您的托付,實在是在下的過錯。”聽到歐陽玥如此一說,母親此時才稍稍平靜了下來,一臉的過意不去。到了晚間,我與母親一處睡了。母親硬是要我將這幾個月的情況細細說與她聽。我挑揀了幾處趣事說給她,將我與歐陽玥的點點滴滴,掉下山崖的生死一刻硬是略了去。過了一盞茶時間,我的聲音越來越低,母親念及我旅途勞頓,不忍迫我說下去,轉身摟著我睡了。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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