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淩略作回憶,便點下頭去:“我之前從官府的邸報中看過與此相關的說法,三年之前,太湖水匪猖獗,為禍江南各地,險些截斷漕運大事,釀成大患,這才有朝廷嚴令平賊一事……”


    大越朝延綿之今已有百年,天下間多多少少總有些問題存在。在北邊鬼戎不成氣候,最多隻是寇邊侵擾,而發展多年的羅天教也隻是小打小鬧,至今未能鬧出太大風浪的時候,倒是一向風平浪靜的江南生出了一場不小的亂子來。


    多年前,幾股各自為戰的地方水匪突然糾結在了一起,然後勢力坐大,開始橫行江南各水路要道,洗劫過往船隻,無論是商船客船都是他們的目標,終成地方禍患。


    其實一開始他們還是有所收斂的,既少傷人命,也不敢對官府船隻下手。可是隨著時間推移,這些人的膽子和胃口同時變大,手段也變得狠辣起來。不光劫船殺人,甚至打起了官方糧船的主意。


    三年前,這股水匪突然就劫殺了一隊官府押運錢糧北上的船隻,將隨船的百多人盡數殺滅,奪走價值幾十萬兩銀子的物資。因為他們是在漕河之上幹的這一票,導致當時無數船隻都不敢再由漕河北上了,幾乎就是憑一己之力截斷了漕河水運。


    由此,朝廷終於震怒,天子更是下旨連罷十多名相關官員,並嚴令新任的江南巡撫柳潤聲在期限之內破賊平亂。


    而事實上,這幾年裏江南官府也沒少對這些無法無天的賊匪下手,奈何他們實在過於狡猾,再加上消息靈通,多次被他們逃過追捕,遁入水路複雜的太湖之中,使得官軍幾次用兵皆無功而返。


    不過這一回,朝廷動了真格的,他們這幾百水匪終於無所遁形,哪怕他們再熟悉太湖的複雜水道,有著多處藏匿地點,可在數以萬計的朝廷大軍不惜一切的全力圍剿之下,還是在兩月之後被徹底殲滅。


    此一番平匪之戰,在大越的官方說法裏是太湖大捷,而放到民間則多稱之為太湖之變。因為這前後數年間,百姓們,尤其是靠水路而生的人們遭受了極大災殃,直到今日都未必能完全得到恢複呢。


    想明白事情的前後,李淩的心中卻是咯噔一下:莫非那些水匪裏竟還有漕幫的人……


    楊輕綃一下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當即哼聲道:“事情真相壓根就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樣……”


    “嗯?此話何意?”李淩皺眉問道。


    “我也知道一些官府那邊盛傳的關於此事的說法,無非就是江南各地官員兵馬如何在柳潤聲的指揮下辛苦作戰,終於靠著緩慢推行,把賊匪逼入死角,聚而殲之……”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問題嗎?”李淩隱隱覺察出這其中藏了什麽貓膩,又上前一步問道。


    “問題大了,他們的這一說法完全就是錯誤的,從根子上,就有人撒了謊!這平水匪之戰,官軍根本沒出多少力,真正決定


    勝敗的,是我們漕幫的弟兄,是我爹帶著幾百漕幫精銳兄弟奪取的勝利……”


    “竟有此一事?”李淩在驚訝之餘,倒是稍稍鬆了口氣,若是真按自己之前所想,事情真就麻煩了。


    “你不信?”楊輕綃卻看出了他眼中疑慮,有些惱火道,“我來問你,太湖到底有多大?”


    “據大越官方記載,太湖方圓在五百二十多裏……”


    “那你可還記得官府所說的平賊用了多少兵馬?”


    “三萬多大軍……”李淩報了個模糊的數字,他是真記不清了,隻隱約有個印象,江南本來兵馬就不是太多,還得留下部分人馬守衛諸地,能動用的也就這麽多了。


    “是三萬五千水陸大軍,其實更多的還是陸上步卒,水軍都不滿萬人的。”


    李淩點頭表示認同,現在天下一統,所謂外患也是來自北方,大越國內水軍力量自然不是太過強大,江南水軍自然更是不足,能湊出一萬之數已屬難得了。


    楊輕綃繼續盯著他道:“那你覺著就這點水軍真能做到如朝廷宣傳的那般,控製整個太湖水域,把熟悉其中每一條岔道水巷的賊匪逼入絕地嗎?”


    “這個……”李淩其實並不懂兵事,但多少對地域和兵馬布置有個概念,放到地形多變的湖麵上情況自然更加複雜,所以仔細推算下來,隻靠這點兵馬還真難以做到邸報中所載那般摧枯拉朽了,“怕是很難做到吧……”


    “不是很難,是壓根不可能!別說一萬水軍了,哪怕他們真動用了全部三萬五千兵馬撒開了大網滿太湖的搜查,怕也是很難將這些賊人一網打盡的。你道他們真會蠢到停在一地等著官軍找上門去?這些水匪最是狡猾,也最懂得審時度勢,一旦情況不妙,他們早就化整為零,逃出太湖去了。要知道,當時太湖之上,以及周邊可還有許多百姓呢,他們隻要混入其中,便是官軍也難分辨出來的。”


    李淩聽了她的講述,又仔細深思之後,也不得不承認她的說法相當在理。畢竟這些水匪並不曾在那太湖中立起水寨來抗拒官兵,而是以此為依托來個抽身逃遁而已,也就不可能出現多少萬大軍把敵人包圍殲滅的情況了。


    而廣大的水域,以及沿湖存在的無數百姓,天然就是他們脫身的保護-傘,這能被一萬大軍輕易給剿滅了?


    半晌後,他才有些疑惑地問道:“那邸報中所說的平賊成功又是怎麽回事?”


    “你還不明白嗎?隻憑官軍是不可能剿平那些水匪,隻有最熟悉太湖裏一切水道,最熟悉水匪的一切習慣的人,才能真正擊敗他們!”


    “你是說……”李淩這回終於是徹底醒過味來,“其實那些水匪是被漕幫眾兄弟殲滅的?”


    楊輕綃的眼中又閃過了一抹淚光:“是我爹爹和哥哥,帶了四百二十三名漕幫精銳進入太湖,明麵上與他們合作共同對抗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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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際上卻與官軍裏應外合,這才將他們一網打盡!”


    對於這個說法,李淩細想之後還是認同了下來。因為楊輕綃確實沒有必要在這事上欺騙自己,而且根據之前的那番合理推斷,確實,除了漕幫這股同樣屬於民間,對太湖一帶環境極其熟悉的人,才有可能在這片區域裏引著官軍將他們徹底殲滅。


    自覺已然明白一切的他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可是到最後一切功勞都被官府給吞了下去……幾乎沒人知道在這場大捷中真正的英雄其實是你們漕幫弟兄,朝廷更是沒有半點表示,所以你們就懷恨在心,哪怕過了數年,依然在想著討回公道?”


    麵對著李淩的猜測,楊輕綃卻是慘然一笑:“要是真這樣,我們又怎麽會冒著天大的風險去刺殺一個堂堂朝廷巡撫呢?”


    “那……”李淩心頭猛然一跳,隱隱猜到了某個更可怕,更黑暗的可能。


    楊輕綃眼中有淚流出,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時般脆弱,因為她述說的正是幾年來最刻骨銘心,最讓她無法再次麵對的傷痛:“你也猜到了嗎?那個柳潤聲看著道貌岸然,可實際上卻貪如狐,狠如狼,是個不折不扣的畜生!他之前明明說好了此事之後會給予我漕幫無數好處,甚至可以幫我爹和幾個叔叔在朝中請個命官,所以爹爹他們才會不惜冒險進入太湖,去和那些凶殘的家夥血戰到底。


    “可是,可是在我們已經取得了最終勝利的時候,他卻突然翻臉。本來,當我們漕幫和賊匪正式交戰時,官軍是該及時四麵包抄,從而徹底殲滅他們的。可結果,他們卻隻是圍而不進,坐看著我們雙方血戰到底……因為與幾名賊首血戰,爹爹重傷,連哥哥他也被刀刺入小腹,差點沒了性命。


    “可即便如此,我們漕幫兄弟還是靠著強大的鬥誌和力量取得了最終勝利。可誰想到……誰想到……”說到這兒,巨大的悲痛讓她徹底哽咽,淚水如決堤洪水般奔流而下。


    “你不想說就別說了,我願意相信你……”李淩忙出言勸阻道,不料楊輕綃卻一吸鼻子,盯著他道:“不,我要告訴你真相……就在我們漕幫兄弟已經徹底掌握局麵的時候,官軍卻突然衝殺上來。他們不是來跟我們搶功勞的,而是……而是把我們和那些賊匪都當作了目標,發動了一場突襲!


    “我們漕幫弟兄早已筋疲力竭,官軍又足有成千上萬,還是四麵包抄殺上,任我們的弟兄再是悍勇,也難擋他們的無情屠戮。到最後,四百二十三個弟兄全部死在了太湖之中,他們不是和敵人血戰而亡,而是被人陰謀害死!


    “我爹爹被官軍亂刀殺死,在臨死之前,把傷重難起的哥哥打入水中,然後官軍又放亂箭入水……要不是哥哥有老天庇佑,隻怕也要死在那兒,那就再沒有人知道當日的真相了。可即便保住一命,哥哥的一身武藝也盡數毀去,從今而後就再也不能與人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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