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楊輕綃的講述,李淩慢慢解開了之前也曾有所留意,卻未作深究的問題——為什麽漕幫,尤其是楊輕侯這一些人在麵對官府的插手時會顯得如此急迫,下手會如此狠辣,原來根子就出在三年前的這場變故啊。


    還有,他一直很奇怪為何楊輕侯會讓自己妹妹冒那麽大的風險,假扮自己去吸引所有敵人的目光,他卻隻躲在暗中想來一手黃雀在後。並不是他沒有冒險的膽色,而是他沒有這個能力,重傷後已經失去高明身手的他一旦真起亂子隻怕比妹妹更加危險,所以隻能由楊輕綃來假扮他。


    一陣夜風吹過,把擋住月亮的那團雲彩吹散,讓清冷的月輝再度灑落,正照在楊輕綃的麵上,讓李淩真正看清楚此刻她淚流滿麵,麵白如紙的模樣。沒來由的,他的心裏就是狠狠一抽,真是心疼麵前的這個女子,更是生出了古怪的保護欲來,隻想攬她入懷,告訴她自己會保護她,幫她做任何事情。


    不過這個念頭才剛一升起,就又被李淩快速按下。開玩笑,人家論個人武力,論手上的權勢,都比自己強出太多,哪輪得到自己去保護她呢?


    作了個深呼吸後,李淩才重新定神,看著對方:“其中曲折當是由楊兄回去後所說,既如此,你們為何不報與朝廷,以求一個公道呢?”


    楊輕綃紅著眼看著他:“你以為我們就沒有這麽做過嗎?可全都失敗了,官官相護,又豈是我等江湖草民能告得倒的?不光如此,要不是我漕幫終究把持著漕河上下幾十萬人,隻怕柳潤聲和他的同謀黨羽都要把勾結太湖水匪的罪名強安到我們頭上了……可即便如此,爹爹他們也依舊被認定為水匪,被梟首示眾……”


    李淩倒吸了一口涼氣,總算是明白了楊輕綃和漕幫上下這幾年來所受之苦,動容道:“正因如此,你們與柳潤聲不共戴天,這次才想著進京刺殺他?”


    見楊輕綃輕輕點頭,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可這不合理啊,你們為何會選擇在京城?而不是在江南動手?怎麽說那邊才是你們勢力最大的地方吧。”


    楊輕綃一聲苦笑:“我們漕幫在江南自然有更多人手,可他柳潤聲不也一樣嗎?他可是江南巡撫,平日裏身邊就有不下兩百親衛守護,我們就算不惜一死想要殺他,怕也無法近其身。”


    “倒也是……”


    “其實我們一開始還打算在半道截殺,但後來卻得知消息,他此番進京隊伍足有兩千之眾,個個都是他親衛心腹,而且走的還是陸路,所以我們終究還是放棄了半途截殺的計劃,改而決定在京城動手。


    “因為他入了京城就不可能再像江南時一樣前呼後擁帶這麽多人了,而且這次述職後他很可能會調任北疆,若是錯過這個機會,我們恐怕再也無法殺他報仇了。四百二十三條人命,還有我爹爹和哥哥的仇,絕不能不報!”


    說到這兒,楊輕綃深深望著李淩:“我已經把一切真相都告訴你了,你還覺著柳潤聲他不該死,還想要阻止我嗎?”


    李淩回答得毫不猶豫:“倘若真如你所說,那柳潤聲確實該死。”頓一下,他也望著那雙發


    紅的眼睛又道,“但我還是覺著你們如此做法過於魯莽了。你想過後果嗎?”


    “後果?無非就是失手被擒,我們都已經做好了一死的準備。但隻要我們漕幫兄弟還有一人活著,就一定會想盡辦法報此大仇!”


    “不,我不是指這個,我相信你的能力,既然謀劃了這許久,殺他的把握必然不小。可我要說的是,你想過之後會是個什麽結果嗎?”


    不等對方作答,他已經自己說了出來:“洛陽可是我大越京城,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現在一個堂堂二品巡撫被人刺殺於此,你認為朝廷會是什麽反應?恐怕其影響絕不會在太湖水匪攪亂江南漕運之下,甚至猶有過之。一旦天子震怒,刑部、皇城司等衙門高手盡出,你覺著你們還能隱瞞得了嗎?”


    “那又如何?我們本就抱著必死之心而來……”


    “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你們的生死到那時候早已不是什麽關鍵,關鍵在於其他人的生死!你覺著自己一死就能抵消罪過了?那可是在京城刺殺巡撫級高官的大罪,朝廷無論從哪方麵來說都不可能隻抓你們幾個而已,勢必會深挖到底,把整個漕幫都牽連進來。


    “你或許覺著漕幫勢力極大,已經控製了整條漕河河運,無數船隻百姓都依附於此,足以讓朝廷投鼠忌器。可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的想法完全是錯誤的,一旦朝廷震怒,幾萬,幾十萬人的生計根本不會被他們在意,到時候清洗之下,你漕幫數代人多年的基業就必然崩潰。


    “而且我更相信真到了那時候,你們幫中必然會有一批人打著撥亂反正的旗號跳出來把你哥哥,還有相關人等盡數鏟除,從而帶著整個漕幫投到官府門下。如此一來,幾十萬沿河百姓的日子隻會更難過,而你們的冤情也再難被人所知了。”


    這番話說得楊輕綃麵色越發蒼白,忍不住叫道:“這不可能……”


    “我知道你們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你們想的是刺殺柳潤聲報仇的同時,借機將此事真相徹底公之於眾。如此,哪怕自己必死,也能讓天下人知道楊老幫主他們的作為,使真相大白天下。”李淩知道有些話說出來很殘忍,但為了不讓她做出傻事來,話還是該說,“可事實絕不可能如你所願,隻要柳潤聲真個一死,哪怕有人查到了什麽證據,到那時也不會拿出來,更不會有人為你們說話。”


    楊輕綃瞪大了眼睛,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想說什麽,可一時又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能是繼續聽李淩說著那些叫人絕望的話:“因為這是朝廷的顏麵問題,無論天子,還是朝中百官,為了尊嚴,是一定要把一切罪名都加到你們這些動手刺殺的暴民身上的,哪怕你們有再多的冤情,他們也隻會視而不見。


    “反倒是被殺的柳潤聲,一死百了,誰都不可能再說他的壞話,那些過錯隻會被人掩蓋。最後的結局就是他柳潤聲得以被追封,成為被天下人所敬仰的好官,而你們漕幫則就此覆亡。對了,還有你們死去的那些人,隻怕也會被扣上太湖水匪的罪名,真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這就是你們此番魯莽刺殺柳潤聲所能帶來


    的結局了,這真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嗎?是你父親的在天之靈,那四百二十三個漕幫兄弟的英靈所希望看到的嗎?”


    疾風暴雨般的一番話,直說得楊輕綃整個人都蒙了,隨即又劇烈地顫抖起來:“真……真會這樣嗎?”


    “是的,隻要你們真刺殺柳潤聲,這就是唯一的結果。”李淩再度上前,拿手搭在對方瘦削的肩膀上,似是想要安撫於她,“江湖和朝堂根本就是兩個世界,你們隻以江湖上的一些行事準則來對付朝中官員,必然會讓自己陷入絕境!好在,你還沒有真踏出那一步,還有機會選擇走一條正確的道路。”


    此時的楊輕綃因為恐慌壓力早已亂了心神,完全沒有在意李淩略顯逾越的舉動,隻是呆呆看著他:“還有機會?什麽機會?”


    “放棄原先計劃,用更穩妥的法子來複仇。”


    “放棄……這不可能!”她又突然醒轉過來,極力反對道,“我們已經沒有這個時間和能力用其他法子複仇了。半月內,柳潤聲見了皇帝,他就要被調往北疆。到那時候,他身旁的護衛隻會更多,我們就更不可能殺他了。至於用什麽朝廷的辦法對付他?我們漕幫根本沒有這樣的本事啊……”


    “誰說沒有?”李淩用力一扳她的肩頭,讓楊輕綃抬眼看向自己,“我不就是你們漕幫請來的供奉,我現在更是朝廷官員,既然知道了一切,就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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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真能幫我們殺柳潤聲報仇?”楊輕綃一臉詫異道,“可你明明都不會武藝啊……”


    “我都說過了,官府內的事情就不該用江湖手段來做了結,我確實不會武藝,但誰說殺人就一定要用武藝了?”


    “可你,隻是個才入官場的小官而已,怎麽可能對二品巡撫構成威脅呢?”


    “這就是你不了解朝堂了,我們當官的和你們江湖人不一樣,底層官員未必就不能扳倒高高在上的大人,隻要選擇對切入口,除掉一個高官真沒你想的那麽難。也不怕你笑話,就在前兩日,我剛把咱們戶部的一名郎中扳倒。雖然他確實比不了巡撫官大,但隻要有心,我絕對相信自己有實力將柳潤聲鏟除掉。


    “而且你不覺著就那樣一刀殺死他太便宜他了嗎?真正的報仇應該是奪走他的一切,讓他身敗名裂,最後連整個家族都徹底淪落嗎?”


    “我……我……我現在好亂,我不知道該不該信你……”楊輕綃滿臉的糾結,一時已不知該作何選擇才好了,到底該不該信這個男人。


    “給我,也給你們自己一個機會,讓我幫你們報仇!不要再去冒那樣的風險,那隻會讓更多你關心的,和關心你的人遭難。”李淩再度正色道。


    “我要想一想,你給我一點時間。”楊輕綃到底沒有答應李淩,隻是有些怔忡地轉身離開,而李淩見她這次並沒有再出去,也稍稍鬆了口氣:“隻希望她真能明白我說的道理,不要再固執己見了吧……”


    隨著李淩的離開,後院這邊重新歸於寧靜。但在片刻後,又一條黑影從黑暗的角落冒出,似乎是把之前那些對話都聽在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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