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李淩跟魏家三兄弟所說的那樣,他把魏梁安頓在了洛陽城中某座官方館驛內,而不是將人帶去了自己家。


    不過這兒的一切他都安排妥當了,不光又上好的清靜院落讓他住宿,而且吃的用的也都是上等之物,比之魏梁在江南時還要好上幾分,這卻不是館驛內自有,而是李淩另外花錢置辦了。


    他對這個將自己從微末中提攜起來的老師還是深懷感激和敬意的,此時的照應自然是無微不至。而魏梁,或許一開始心中還有些踟躇,但在知道了李淩現在身家豐厚,又清楚這是他的一片心意後,也就坦然而受了。


    相比於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然後要用各種規矩來束縛自己的所謂君子,魏梁顯然是要開通許多。隻要李淩為他所花的錢是正當而來,又出自真心,他就不會覺著有什麽不妥。


    如此安頓下來,到了次日,他便先去了吏部投送了自己的官誥書文,然後就是靜候朝廷的下一步安排了。雖然這次即將就任的刑部郎中一職很是不低,但該走的流程還是得走,而按大越朝廷的辦事效率,這一流程走下來,沒個十天半月是不可能落實的。


    於是接下來幾日,魏梁倒是空閑了下來,隻等李淩那邊抽出空來後,便可一同前往魏家,把此事做個了結。隻是因為現在正處於每年的秋稅收入時,李淩在轉運司衙門的差事倒是忙碌了起來,一時竟還脫不得身,直過了三天後,趁著休沐日,才終於可以成行。


    於是在這個十月三十的上午,在天上灑著細細雪粉的惡劣天氣裏,二人又乘車直奔洛陽城外的魏家莊。是的,這魏氏一族可不是住在京城內的,雖然他們在城中也有不少產業,但為了某些緣故,魏氏卻是住在自家莊園裏,看著就跟尋常村子似的。


    而在半道之上,魏梁便笑著看向李淩:“溫衷,為師其實有句話之前就想問你了,你如此落力幫我,可是因為我這刑部郎中一職與你來說也至關重要啊?”


    若換了其他人,麵對如此問題必然會感到心虛不安。可李淩倒好,不但不緊張,反而笑吟吟地點頭承認道:“到底是瞞不過老師,不錯,老師將要就任的官位於我來說也頗為重要。當然,即便沒有這一關係,我也不會讓你被人欺負了去。”


    “哈哈,你還是和當初一樣,算計精明。怪不得能置辦下偌大的產業來。”魏梁倒也不以為忤,笑著搖頭,“說說吧,這對你來說到底有何用處。”


    “其實在於兩點,一是有件案子可能會需要刑部來查,而現在的刑部,學生並無任何人脈,所以老師此番能為郎中,算是為我破開了僵局。”


    “哦?卻是什麽案子,竟讓你如此上心?”


    “或許老師也曾聽說過,就是今年初,被我查出有貪瀆之行的應州知府馬邦文在被押解回京路上自盡一案。此事不光牽涉到皇城司相關之人,還和另一


    個地方大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那就是淮北都督費重。因為就我之前所查,馬邦文貪墨下的許多錢糧,其實都落到了費重之手,隻是隨著馬邦文一死,這條線索就徹底斷了。”


    魏梁的眉頭隨著他的說法也深深地皺了起來:“此事我自然有所耳聞,隻是沒想到還牽涉如此之大。是啊,如此大案,除了苦主入京告狀,也就隻有刑部有權過問了。”說著,他又突然想到了一點,看著李淩,“費重……”多年之前的某些事情隨著這個名字慢慢回憶了起來,這讓他神色更為凝重,但到底沒有把話完全說出來,隻是輕輕地點點頭。


    李淩笑了下,也沒再繼續糾纏於此一點,而是又道:“至於第二點,是學生確實希望老師今後能在京城為官,與我們守望相助。現在我們的力量實在過於單薄,亟需有真正掌握實權的官員能與我們合作。”


    “你這話是何意?”魏梁更為詫異,這話聽著怎麽都不對勁啊。


    但這回,李淩卻沒有多說,隻道:“等老師真正成為刑部郎中,學生自會把一切如實相告,不然,茲事體大,之會讓老師徒增煩惱。”


    魏梁深深看著自己的學生,猜到了他還有更大的謀劃,但本著對他的了解,倒是沒有擔憂,隻點點頭:“那就留待他日吧。看來隻一年多,你在京中倒是開創了一副不小的場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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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隻是為勢所迫,為求自保而已。”李淩低調地回了一句。


    而隨著師生兩個隨口對談,馬車終於來到了一座占地不小,規模不在小鎮之下的村莊前,遠遠的離著村口還有段距離呢,便已見到了幾座牌坊高高立於前方,其中最大的那一座,赫然雕著四個大字——“忠孝仁悌”,正是抵達魏家莊了。


    馬車在這座最高的牌坊前便停了下來,師生兩個到此隻能徒步而入。因為這牌坊乃是太宗皇帝親筆所賜,無論官民,到此都得下馬落車,以為恭敬。隻此也可看出魏家淵源之厚,絕非尋常世家大族能比了。


    雪不知何時越發的大了,兩人雖然打著傘,可真進入村子時,衣裳下擺等處也都被打濕。也是直到這時,才見到魏家有人出迎,還是之前就見過麵的魏申和魏圭二人,隻是他們這次見到李淩的神色就不那麽好看了:“你怎麽來了?”


    李淩並沒有在意對方的態度,隻笑道:“在下之前不是說過嗎,作為老師的學生,我也算半個魏家人,自當前來拜會。正好,今日老師要過來,我便隨行了。”


    “哼,忠賢,族中之事,讓一個外人看了總不好吧?”見李淩不把自己當外人,魏圭便把主意打到了魏梁的身上,話裏話外就是不讓李淩參與今日之會了。


    但這回魏梁卻不再客氣了,隻瞥了兩個兄長一眼,悠悠道:“君子坦蕩蕩,事無不可對人言,讓他列席旁聽又不算冒犯。你們隻管引我們進去便是,其他事我


    自會應對。”


    “你……”兩人都沒想到他會突然強硬起來,頓時一愣,神色間更見了惱火。可還沒等他們真個發作,隨著魏梁拿眼一掃,氣勢一壓,他們便不敢出聲了。


    笑話,魏梁那也是在官場多年,手握一府大權的人物,真論權勢,又豈是這幾個隻在族中耀武揚威的兄弟能比的?


    魏申二人心頭發毛,再不多言,隻能是沉了張臉,將魏梁、李淩,以及緊隨在後的李莫雲一道迎進了莊子。


    走在濕漉漉的青石板窄小街道上,李淩發現兩邊的諸多小院中,有不少目光正透過門縫張望著自己二人。對此,魏梁卻是見怪不怪,還小聲作著解釋:“這莊子外圍一片都是尋常魏氏子弟的住處,隻有考中了功名,或是本就出身本宗等三大宗的,才能搬到裏頭更好的院子裏去。”


    隻此幾句,就讓李淩清晰地感受到了魏家之中森嚴的等級觀念,同時又有些好奇道:“那老師你呢?之前住的又是哪裏?”


    “我出身旁支,幼時自然是隨父母住在這邊了。直到十六歲上考中生員,才從此處搬到了裏邊更寬敞的院落之中,這也是我魏家旁係子弟能脫穎向上的少數幾個機會了。不過,在讀書一事上大家倒是公平的,那邊是族學,隻要是魏家子弟,年滿六歲都可入學,也不收任何費用。”


    順著老師手指的方向,李淩看到了那邊獨處一隅的寬敞建築,此時仔細去聽,還能聽到有幾許朗朗書聲傳來,這讓他也不禁露出一絲笑來,宗族的意義或許就在於此了。


    說話間,幾人一路往莊子的深處走,果然是越往裏,宅院就越是稀疏,但占地和規模卻是越大,最中間那邊,有幾座大宅看著都和京城那些大人們的府邸差不多了,朱漆大門,也有石獅蹲守兩邊,盡是威嚴。


    不過他們倒是沒有去那兩處大宅,而是一拐彎,就來到了另一邊更顯古樸莊重的建築前,隻掃一眼,就看到了上方匾額處題寫著四個大字——魏氏宗祠。這兩兄弟,居然直接就把他們引到祠堂這邊來了。


    見此,李淩和魏梁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警惕,人家把見麵談話的地點放在如此重要的所在,其分量不可謂不重了。


    要知道宗祠在這個時代那是一個家族最高意誌的象征,代表著一家一姓的榮辱,除了四時節日的祭祀,尋常時候族中子弟都不會輕易來打攪祖宗。而現在,魏家居然直接把魏梁帶到了這兒,其用意不言自明,是要以此地聲勢來壓製他這個朝廷官員了。


    見兩人有所遲疑,魏申和魏圭二人卻露出了得意的笑:“忠賢,我們族中的長輩,以及諸多兄弟都在裏頭等你呢,還請快些進去吧。”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


    事到如今,兩人也無法再退縮了,對視一眼,先後邁步跨進了這顯得有些幽深的魏氏宗祠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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