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得大門,繞過影壁,前方便是一個占地極廣的院落,除了中間一棵高高聳立,其形如傘的大槐樹外,便不見其他物件了。很顯然,這處宛如廣場般的院子正是為了魏氏舉族祭祀祖宗時安排眾人等候參拜用的,畢竟真正能進入正殿的魏家子弟並不算太多,尤其是那些女子,更是隻能在外參拜。


    而在院子前漢白玉鋪成的長道後立著的,便是魏氏宗祠的大殿所在,其中供奉的就是魏氏列祖列宗的神主靈位,隻從微微打開的門戶縫隙裏一望,就能瞧見裏頭亮堂堂的,顯然燈燭香火是不曾有半刻斷絕的。


    不過李淩和魏梁走向的卻不是這座主殿,而是側方另一座偏廳,上方掛著一塊大大的匾額,寫著“靜心”二字,看著該是宗族裏的議事廳了,而且是隻當有大事需要處理時才會動用的重要所在。


    李淩看了眼身旁的魏梁,發現他此時的神色也比之前更為肅穆,連向前的腳步都變得沉重了些。很顯然,在宗祠裏與他說事給他的壓力還是相當不小的。


    待他們來到廳前,半閉的門戶便吱呀一聲開啟,露出了裏邊的情形來。隻見裏邊左右各擺了兩排座位,最上頭則是一把更顯氣派的檀木椅子,不過現在這上頭卻是空的,兩側則坐著十幾二十人,看年歲或比魏梁要大,或與之年歲相當,顯然不是其兄弟,就是他的長輩了。


    果然在一怔後,魏梁便先立在門檻之外,恭恭敬敬地衝眾人躬身作揖行禮:“魏梁見過各位叔伯,兄長……”李淩也不好托大,便跟著團團作了一揖,隻是這腰彎下,禮行過去,廳內卻無什麽反應,那二十來雙眼睛隻在他們三人身上不住掃視著。


    就在李淩有些按捺不住,便要起身時,裏頭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才響起來:“忠賢,你當了官後這架子是越發的大了,連家裏叫你回來都不肯來了?還有,他是何人,我魏氏宗族說事,怎能讓一個外人進入旁聽?你做了官後,真是連一點規矩都不懂了嗎?”


    麵對如此不善的質問,魏梁反倒鎮定了下來,因為他早知道會有此一著了。當下便慢慢直起腰,抬頭望向裏頭離那把主位的檀木椅子最近的華發老人道:“大伯教訓得是,但小侄這也是迫於無奈啊,畢竟身在朝廷,就該先按律令行事,不敢因私廢公。若是大伯覺著我真做錯,隻管責罰便是,小侄不敢有半句怨言!”


    在他側後同樣直起身子的李淩聞得此言,心便徹底放下了。自己老師果然不是那等可任人拿捏之人,這番應對綿裏藏針,足以讓對方不好繼續刁難了。


    廳內幾人也迅速捕捉到了他話中之意,尤其是那最上頭發話的大伯,更是低低地哼了聲。人都把官府律令搬出來了,自己還能說家規要比律法更重要嗎?


    然後在眾人有些異樣目光的注視下,魏梁又略略偏頭看了眼李淩:“至於溫衷


    ,他是我的學生,與我情如一家,因為擔心我受人之欺,才特意隨來……”


    “簡直胡言亂語,什麽叫怕你受欺?難道你回家來還有人會欺負你不成?”另一邊的某個老人也跟著挑錯道。


    魏梁卻淡定應對:“三伯言重了,這隻是我這學生自己的想法而已,我可從來沒這麽說過。不過這終究是他的一片好意,而且我覺著我魏氏宗族素來為人行事方正,正是可以給他多一些教導,所以便鬥膽將他帶來了。倘若各位叔伯真覺著有何不妥,我這就讓他回去便是。”


    還是如剛才一般的應對,綿裏藏針,看似示弱,卻是不給對方以更多選擇。若是這些人到此時還堅持讓李淩離開,那就是在表明自家不夠光明正大,如此打臉的事情,重視顏麵的魏家人是決計做不出來的。


    於是乎,廳內眾人都為之一靜,片刻後,才見那大伯道:“進來吧!”算是接受李淩同入廳中旁聽了。


    兩人也未客氣,當即邁步跨過高高的門檻,走到那一排椅子前,魏梁當即坐到了中間某把椅子上,而李淩則很隨意地坐到了最後,畢竟不是魏家人,隻能是敬陪末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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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便是很常規地寒暄環節,幾名長輩輪流地問了魏梁一番他現在的生活和工作上的事情,他也一一作了應對,看著就跟遠行在外的晚輩回家後跟長輩們親切交流沒什麽差別。當然,如果不是在祠堂裏,不是在魏家長輩擺出這番架勢的情況下,氣氛就能更融洽了。


    然後又照例的誇讚:“忠賢確實不愧我族中年輕一代的翹楚,不光在科舉一事上為我魏氏臉上增光,更且為官有道,年紀輕輕就已當上一地知府,想來他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麵對這樣的讚許,魏梁自然也是隨口謙虛應付著,但同時心裏還擔著一絲提防,他們擺出如此陣仗來,怎可能隻為了誇自己一番呢?


    果然,很快的,話題就落到了關鍵處:“忠賢,此番你入京卻是所為何事啊?若有什麽地方是需要族中出手相助的,你隻管開口便是。不過,像你這樣的一地知府,也確實該當更盡心仔細,盡快把該辦的事情辦完,就趕緊回去,莫要耽誤了大事才好。”


    “五伯說的是,不過侄兒這次入京短時間裏該是不會再離開了。因為朝廷已經有意,將我拔擢為刑部郎中……”


    “哦?竟有此事?”眾人都露出一副剛才知道這回事的表情來,有歡喜,也有驚訝,隻是這表情控製,這演技落到李淩眼中卻實在太拉了些,大有後世小鮮肉們的水準啊,讓他不禁撇了下嘴。


    這時,那大伯又跟著問了一句:“這安排朝廷可是已經行文定下了嗎?”


    “這個小侄倒是尚未接到,但吏部那邊已傳達了相關意思,或許再過個幾日,差事就能完全定下了吧。”魏梁老實回答道。


    “這樣啊……”大伯的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異樣的神色來,“照道理來說,你作為我魏氏子弟能有今日的成就,我等作為長輩的該感到高興才是。但是,今日這事,我們幾個卻要與你說道說道了。”


    “大伯請說,小侄洗耳恭聽。”魏梁微微垂下了頭,讓別人無法輕易看到自己的表情變化。


    那大伯也不曾在意,隻自顧道:“我魏家數代在朝中為官,雖然我等幾人不曾真入仕途,但有些事情還是了解的。正所謂厚積薄發,這為官也是同樣的道理,若是根基太淺,卻因為幸進或其他原因而驟得高位,對人來說終究是有害無益啊。


    “就拿忠賢你來說,你入朝為官也不過區區十數年而已,縱然有了一些人脈關係,但終究失之淺薄。尤其是,你之前多年一直隻在京外任職,在朝中幾無根基可言,此時卻擔刑部郎中如此要職,實在多有不妥。”


    旁邊的三伯立刻也跟著道:“忠賢啊,你大伯所慮甚是。這為官之道,一在自身,這一點你已做得很好,但二卻在根基積累,這一點你在京城卻顯然太過不足了。所以以我等幾人之見,這刑部郎中一職,你還是婉拒為好。”


    “正是如此,你這一拒一讓,不是畏難,而是高風亮節,想來很快的,就會被朝中同僚所讚頌,到那時,我魏氏再在朝中京中幫你造造勢,說不得兩三年間,你就又能重回京城了。”五伯跟著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且還給人描繪出了一個後續更好的結果。


    魏梁隻是聽著,並未說什麽話,而李淩,也是同樣低頭,未有表示。隻是他的眼中,卻滿滿的都是譏誚嘲諷,什麽叫世家大族,他今日可算是真正領教到了。


    這些人當真是把自私自利表現得淋漓盡致,甚至連同族晚輩,都在他們的算計之中,隻要是他們能從中獲得利益。在他們眼中,作為主宗的魏介顯然是要遠重要過魏梁這個旁支子弟的,而當這個旁支子弟已經影響到主宗的利益時,他們便會合力將之扼殺。


    此時,他們的種種說辭還在繼續著,不光那幾個作為長輩的在用盡口舌地勸說,就連那些個魏梁的同輩,也在用拙劣的言辭進行的規勸,反正就一個意思,這次你讓了這個職位,今後家裏一定不會虧待了你,兩三年後,你一定可以得到更好的。


    如果換了那些意誌不堅,為人軟弱的,或許在這一番輪流勸說下就隻能答應,委曲求全了。可魏梁卻不是這等樣人,任他們說破了天去,此時的他依然保持著沉默,不作任何回應。


    大家都說得有些口幹舌燥,關鍵是那些準備好的借口也都講完了,卻依舊不見其點頭,終於有人感到不耐煩了,語氣也不再那麽誠懇,看著他道:“老十三,諸位叔伯和我們都勸這麽多了,你怎麽沒個表示啊?這是對家中有不滿,還是另有想法,隻管說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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