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待胡人少女走後,作壁上觀的那群混血、奴隸才慢慢圍攏過來。


    終於有一人問道:“方才那人說的什麽?獻祭?活祭麽?”


    一年邁女奴打了一個寒戰,說:“那小姑娘是被抓去活祭呀?”


    眾人開始麵麵相覷起來。


    碎奚一直一言不發,良久才說:“其實我聽說,我部大妃召集了部裏有品階的命婦入宮為皇帝唱祝。”


    這些奴隸都沒什麽消息來源,丘穆陵碎奚是唯一與外界有接觸的人,於是便有人問:“唱祝怎麽了?”


    魏皇病重許久,丘穆陵部把持朝政,這些事情他們這群人還是知道的。


    碎奚說:“大巫說要獻祭吧?牛羊都獻了不少,陛下病還不好,隻能獻人了。大妃急著和賀賴部的皇後爭寵,恐怕恨不得多獻幾個奴隸給天神,到時候陛下痊愈,自然會感念丘穆陵部獻出那麽多人命。”


    “獻……我們?”活人獻祭,他們也都是聽說過的,在丘穆陵部,奴隸和牲畜沒有任何分別,牛羊能獻祭,人為何不能。


    “那也獻的是年輕貌美的女奴吧?我們這種,天神肯定不要的。”有人自我安慰。


    碎奚看了他一眼:“獻女奴?那些得寵的女奴,老爺們哪裏舍得獻出去。”


    眾人都開始沉默起來。


    一時間氣氛變得僵滯,終於有一個年邁女奴站了出來,將話題引開:“碎奚啊,你沒地方住吧,今晚你住我那裏吧。”


    她曾經是碎奚祖父的女奴,亦服侍過碎奚的父親,但沒有生子,年老色衰之後一個人住在這裏,丘穆陵部的奴隸皆短壽,能活到她這個年齡著實算得上是天神庇佑。女奴和漢人崽子們對她極為尊敬,碎奚母親生前同她關係也很好。碎奚點了點頭,由這老婦人領著去了她的帳子,人群漸漸散去了。


    宮外一隊隨行隊員臨時搭建的帳子中,拓跋玥幫著謝燦上藥,看著謝燦腿上鞭傷,急得快要哭出來:“阿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哎呀,六哥知道肯定要打死我了!”


    謝燦自己係上繃帶,放下褲管,轉過身來安慰拓跋玥說:“這樣才能讓那些丘穆陵部的奴隸們相信,丘穆陵大妃確實想要用活人獻祭。沒事,你做的很好。”


    拓跋玥方才在丘穆陵部給了謝燦一鞭子,原想著隻是做做樣子,沒想到謝燦自己迎了上來,生生受住,她看著謝燦的小腿皮開肉綻,嚇得差點從馬上跌了下來,思及在場還有眾多丘穆陵奴隸在圍觀,才硬生生忍住。


    “早知道會這樣,我打死也不會答應宇文吉和你做這事!”她看著謝燦一瘸一拐地去收拾藥箱,連忙奪過來,“你還是去好好躺著吧!”


    謝燦笑了笑,說:“不知道碎奚那裏怎麽樣了。”說罷,複又歎了一口氣,“我瞧著剛才那些奴隸看著我們的樣子,並不是十分動容。”


    拓跋玥說:“人總是怕死的。六哥那裏應該也安排起來了。”


    帳外葉延問道:“阿康,你們好了麽?”


    拓跋玥走過去,替他們掀開了帳子,幾名一隊隊員魚貫而入,圍到謝燦榻前。這次宇文吉的計劃,他們幫不上什麽忙,而謝燦卻因此負傷。步六孤裏看了一眼謝燦的腿,以為裏頭打了繃帶,顯得褲腿繃得很緊,整條腿比另外一條粗了一圈。他冷冷的目光瞥到拓跋玥的身上。


    “裏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拓跋玥與拓跋朗一樣,同這些一隊隊員皆是兄弟相稱,平時她對步六孤裏是直呼其名,這次因為犯了錯,叫了一聲“裏哥”明顯帶有了討好意味。


    眾人之中,隻有步六孤裏是旗幟鮮明反對這次計劃的,如今謝燦受傷,更給了他發作的理由。


    他想要說些什麽,卻被謝燦堵了回去:“裏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也隨了拓跋玥和葉延叫他一聲“裏哥”了。


    步六孤裏鐵青著臉,賀賴賀六渾留在了察汗淖爾,宇文吉如今在宮中同拓跋朗議事,此時在場眾人中他的軍銜最高。他冷冷地對謝燦說了一句:“下不為例。”然後轉身出帳。


    葉延連忙跟了出去。這兩日步六孤裏都不太願意同他說話,他知道因為他沒有反對宇文吉的計劃,讓步六孤裏生氣了,兄弟間的關係很有可能因此出現裂痕,這兩日他在想盡方法挽回,卻始終不能在宇文吉同步六孤裏之間找到平衡。


    步六孤裏知道葉延跟了出來,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獨自一人走進自己住的帳子。他們幾個人本來在這裏搭了三個帳篷,步六孤裏和宇文吉以及三個一隊成員住在主帳,主帳也作議事帳用,其他七名隊員住一帳,另外一個小帳篷是給謝燦一人住的。後來由於宇文吉和步六孤裏鬧僵,步六孤裏幹脆自己又在謝燦的帳篷旁邊搭了個帳篷,自己一個人住了幾天。


    葉延站在外頭等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掀起帳篷,喚了一聲:“裏哥。”


    步六孤裏黑著臉問:“什麽事情?”


    葉延擠進去,有些手足無措,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隻能又喚了一聲:“裏哥……”


    步六孤裏擺擺手說:“你不去陪著康樂?”


    葉延沉默了一會兒,說:“裏哥……我想再回去看看我娘娘。你陪我吧?”


    步六孤裏冷冷說道:“你難道是三歲小兒,不能自己回去?”


    “……我娘娘喜歡熱鬧嘛,原來是阿康陪我去,可是她現在腿受傷了。裏哥,你陪我去吧?”


    印象裏自從過了五歲,葉延就沒再用這種語氣向他撒嬌過了。後來他帶著葉延進了一隊,葉延雖然還是會叫他裏哥,但是總是一副敬重的神情。他知道血統終究是條鴻溝,他從小錦衣玉食,是步六孤部的少族長,而葉延不過是低賤女奴生的兒子,當時他的母親得寵,因此他父親讓葉延來做他的侍童。兩人的身份本就天差地別。


    他看著葉延的臉,思索這些年來,葉延把他究竟看做什麽,主人還是兄長?


    見步六孤裏的表情有些鬆動,葉延心頭一動,立刻又用方才那種極軟的語調說:“裏哥,陪我去吧?”


    步六孤裏別過頭去,充耳不聞。


    葉延上前一步,繼續說:“裏哥?裏哥?裏哥!”


    步六孤裏被他吵得煩透了,終於站起來冷冷說道:“走吧。”


    謝燦的小帳子裏頭,伸長了脖子的拓跋玥終於把腦袋縮了回來,拉上簾子對帳中眾人說:“他們兩個出去了。”


    謝燦忙問:“步六孤裏什麽表情?”


    拓跋玥扁扁嘴:“還能什麽表情,他麵癱!”


    謝燦垂下了眼睛:“不過既然兩人一同出去了,葉延應該是搞定了吧?”這幾日葉延因為步六孤裏的事情茶飯不思,她看得都有些為他著急。偏偏步六孤裏就是個油鹽不進的性子,她也沒有什麽立場去同從中斡旋,調和兄弟倆之間的關係。隻能靠葉延自己。


    “不過裏哥對葉延是真好,這次還不是因為宇文將軍的計劃而生氣?”一位隊員說。


    謝燦心中早有疑惑,問道:“裏哥……同宇文將軍之前,有什麽過節麽?”


    他說:“呃……好像是之前宇文將軍不肯讓葉延入一隊吧?怕他細胳膊細腿受不住一隊訓練強度。裏哥用命擔保他進的,為這事和宇文將軍吵過一場。”不過葉延現在也是個吊車尾。“恩,剩下的應該也就是這次丘穆陵部的事情了吧?”


    隻是這點事情?謝燦總覺得步六孤裏和宇文吉之間,應當不止這點齟齬,何況,步六孤裏看著也不像是會徇私的人。


    不過這到底是他們之間的私事,謝燦終究不好多過問什麽,便岔開了話題去,幾個人又聊了一會兒,也各自散了。


    當夜在東宮,賀賴皇後和拓拔明、拓跋朗、拓跋玥一起組織搭建了祭台,賀賴部的大巫高手唱祝,數十位命婦圍坐共同祝禱,並一百二十位年輕貌美的女奴和歌。巫歌響徹天際,巨大的祭台上燃放篝火,火光將整個東宮照得仿若白晝。


    丘穆陵大妃隔著宮牆遠遠看著那被火光照得一片通紅的天空,冷哼一聲。


    大巫和丘穆陵部亦是數十名婦人皆在宮中待命,丘穆陵部族長的其中一位妻子上前問道:“大妃,我們要怎麽做?”


    為了在祝禱一事上蓋過賀賴皇後去,丘穆陵大妃將能召集的命婦全都召集了,牛羊牲畜更是準備了上百頭。她看了那個族妻一眼,說道:“我們要搭一個比東宮更大的祭台,獻更多的牲畜,叫人從部中連夜再多運送二百頭牛羊進宮!她們用一百二十位女奴和歌,我們就用二百四十位!速速著人去挑選!”


    而丘穆陵部聚集之地,緊張的氣氛隨處在蔓延,有人聽到了從皇城內傳來的巫歌,又看到從族中有奴隸主來挑選身強力健的漢人崽子,去押運牛羊,更是開始物色年輕女奴。


    開始有人往老婦人的帳子中鑽,尋求幫助。


    丘穆陵碎奚知道,自己的任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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