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幾日後,魏皇的病情出現了惡化,病榻上的魏皇對拓拔明越發的不信任,甚至要求他親自為他祈福。


    拓拔明手頭本就一大堆的事務,親自祈福,豈非要將那些權力全都下放?這不更加給了丘穆陵妃蠶食東宮能力的機會了麽?他抗爭良久,然而病榻上的魏皇益發固執,許是丘穆陵妃在他耳邊送了許久的風,他竟然下令將拓拔明禁足東宮。


    幸虧拓跋朗回來了,立刻接手東宮事宜,但是他的能力本就比不過常年打理事務的拓拔明,又對東宮下管轄的各個分支不熟悉,還要不時應付不懷好意的其他諸子,一切都手忙腳亂,人仰馬翻。


    西宮之中,丘穆陵妃身穿一襲雪白狐裘,卷著雪花和朔風進入殿內,侍女立刻上前幫她將身上落了雪的狐裘脫去,並除了鞋子。她踏上柔軟的地毯,手中換了一個燒得正旺的手爐,抖了抖被外頭北風吹得僵硬發寒的身子。二皇子早就候在殿內,見丘穆陵妃來,上前服侍:“娘娘。”


    “娘娘”在胡語中乃是母親的意思,隨目前魏宮之中遵照漢人製度,區分後妃,丘穆陵妃乃是二皇子生母,按照規矩,二皇子應當稱她為“母妃”,但是私下裏,二皇子依然稱呼她為“娘娘”。


    “烏紇提。”丘穆陵妃亦是叫的二皇子的小名,“你耶耶如今將拓跋明禁足東宮,我們的機會來了。”


    二皇子點了點頭,笑道:“娘娘終有一日能恢複身份。”


    丘穆陵妃把玩著自己塗了丹寇的指甲,這還是漢女的玩意,但宮中見這樣染指甲極美,她也塗著玩玩,如今鮮紅的指尖襯著雪一樣白的肌膚顯得極為有攻擊性。她年紀已經不小,兒子都很大了,此生最恨便是因為比賀賴皇後晚嫁給魏皇幾日,就隻能屈居於她之下做個妃子。


    胡人傳統的一夫多妻,所有妻子的地位是一樣的,但是現在,她見了賀賴皇後得行禮,自己的兒子也不是皇位的繼承人。


    她懶懶說道:“我倒覺得賀賴家那個在後位上坐得舒坦極了,就算恢複舊製,到時候也不過是同我平起平坐罷了,實在是難解我心頭之恨。”


    二皇子說:“那娘娘想如何?”


    丘穆陵妃冷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二皇子畢竟是她所生,對母親心思極為了解,瞬間就猜到母親的想法,亦是點了點頭道:“娘娘放心,拓拔明如今是日薄西山,步六孤部已經有所動搖,很快待我們將步六孤部都收入囊中,拓拔明的末日邊到了。”


    “步六孤?”丘穆陵妃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兒子,凝眉道:“這次拓跋朗回來,帶回來了步六孤裏,那個人可是步六孤部少族長,但是好像對拓跋朗唯命是從,你說步六孤部會不會因為他回來……”


    二皇子沉吟了一會兒說:“拓跋朗想用步六孤裏來收複步六孤部,這計謀不一定能夠得逞。娘娘,那步六孤妃是個什麽態度?”


    “能什麽態度,次次都是敷衍,烏紇提,步六孤部是塊難啃的骨頭,你不能掉以輕心。”


    母子二人正說著話,門口突然傳來叩門聲音,一個內侍推門進來,小聲說道:“殿下,大妃,賀賴皇後召集了賀賴部的命婦,要在東宮唱祝。”


    丘穆陵妃的眉峰一挑,冷冷問道:“唱祝,那不是大巫做的事情?讓那些賀賴部的女人來做什麽?”


    二皇子亦是挑眉,那容貌神態和丘穆陵妃別無二致:“娘娘,賀賴氏隻怕是覺得失去了耶耶的寵愛,想用這種方式,來向耶耶邀寵。”


    丘穆陵妃冷笑一聲:“你耶耶讓她兒子在東宮為他唱祝祈福,她倒是會順杆子爬。你耶耶最近頗信鬼神,她這麽做,說不定真能討得你耶耶的歡心。”


    二皇子說:“既然如此,娘娘不做些什麽麽?”


    丘穆陵妃懶懶靠在榻上,說:“又不是賀賴家有命婦,也不是就她們會唱祝,我們丘穆陵部就沒有了?去把丘穆陵部的也叫來,族長、各個長老的妻子們,全都叫上來,我們在西宮也唱上。”


    二皇子問:“若是那些夫人們來了,底下的奴隸沒人管束……”


    丘穆陵妃擺了擺手:“能出什麽事情?那群漢人崽子能鬧出什麽事情來?”


    二皇子沉吟一會兒,終是同意了丘穆陵妃的說法,對那位內侍說:“既然如此你便安大妃的意思去辦吧。”


    內侍得了令,抱胸行禮後退了下去。


    丘穆陵部的聚集地在京城西部,一般部落聚集,都是以族長或者族內大巫的帳子為中心向外輻射,最外是最低等的漢奴以及漢女生子的帳篷。因為拓跋朗被宮中事務困住,跟隨而來的幾個一隊隊員都無所事事,這些隊員大部分是胡漢混血,沒有資格入宮,宇文吉就將他們放了假,自回自己的部族。丘穆陵碎奚是此次回來的唯一一個丘穆陵子弟。他獨自一人回到部落,丘穆陵部有人認識他,見他回來,幾個幼年與他相熟的混血兒都圍上來同他打招呼。


    他的母親早逝,後來他又追隨拓跋朗,同這些混血兒已經不很是相熟。但是目前他是這群人當中,過得最好的了。在一隊雖然隻是普通隊員,但是拓跋朗給他們享受的是從五品校尉待遇,每個月的俸祿和軍餉都按照從五品校尉官階發放。而這些丘穆陵部的混血兒,由於丘穆陵部等級森嚴,這些人皆不可能有官職前途,在部中不是給純血統的兄弟做奴仆,就是混吃等死,有的甚至連一身幹淨衣服都沒有,更別說受到良好的教育了。


    圍上來的人眾有不少他的同父兄弟,他的父親是丘穆陵部中一個胡人,地位在胡人中並不算高,算是旁支。但是他的私生活極為混亂,尤其喜愛狎玩女奴。一般高等級的貴族都會把持自己,不會輕易讓女奴懷孕,產下混血子嗣,但是他的父親全然沒有這方麵的顧忌,因此不少女奴都懷孕產子。他有許多混血的兄弟。


    那些人看見他一身衣服整潔幹淨,因為訓練和學習,氣質風度和那些從小沒有接受正統教育的兄弟們天差地別,心中皆是羨慕、妒忌交雜。


    “喲,大將軍回來了?”一人酸溜溜的說。


    丘穆陵碎奚看了他一眼,他認出這是他的一個同父兄弟,但是早已記不起名字。


    他說了一個字:“嗯。”


    部落群居的帳篷設置早有變化,他的母親早就不在人世,他現在回來,也沒有地方住。


    “大將軍這是解甲歸田了?”那人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嘲諷。


    他懶得理會那人,扭了頭正準備走。


    人群中突然衝出來一個妙齡少女,一張臉傾國傾城,滿頭的土灰絲毫掩飾不住容色,她一把拉住碎奚。


    碎奚被人猛地一抓,楞了一下,方才那個嘲笑他的人正想開口再埋汰他兩句,少女搶在了他的前麵,開口說道:“將軍……求你、求你救救我!”


    大家都不認識這個少女,這裏胡漢雜居,部落中各個家族的奴隸和他們生的子女各自抱團。眾人見那少女分明是漢女模樣,又長得驚才絕豔,卻衣著簡樸,發鬢散亂,心中都以為她是哪家的女奴,逃了出來。


    碎奚盯著那漢女問道:“你……做什麽?”


    漢女吞吞吐吐:“我……求將軍救我!”


    “我不能救你。”


    人群爆發出一陣哄笑。


    “哪個老爺家的奴隸跑了出來?還指望大將軍救你?”


    一個女奴竟然還想找個漢人崽子搭救?碎奚若是真有這個本事,就不會讓自己的母親悄無聲息死去了。


    漢女低著頭,卻緊握拳頭,這些丘穆陵部的胡漢混血,竟然也早已經習慣了卑賤,他們似乎都不認為這樣低人一等是不公平的事情,甚至緊趕著幫忙維護那些欺壓他們的丘穆陵純血統貴族的利益。


    她裝作充耳不聞,拉緊了丘穆陵碎奚的衣袖,咬著下唇,複又問了一遍:“將軍能不能救我?”


    “啪!”


    馬蹄聲和鞭聲接踵而至。眾人聽聞見,紛紛讓出一條道路。來者是個胡人少女,長得貌美,卻一臉的凶神惡煞,騎著一匹棗紅色高馬,長鞭一揚,朝著那漢女狠狠抽去。


    漢女臉色發白,朝碎奚身後一躲,堪堪奪過。


    圍觀眾人皆是疑惑,此處因為是漢人聚集地,丘穆陵家的高位貴族很少來此處,而馬上少女從衣著打扮,再到那匹馬馬鞍紋飾,一看就知地位不俗。一個貴族少女肯踏臨此地,明顯就是來追殺這個女奴的。


    女奴躲在碎奚身後幾乎發抖,不停小聲說:“將軍救我!”


    碎奚冷著一張臉,終於發狠拒絕:“抱歉。”說罷將女奴緊緊抓著他的手用力掰開,女奴被他一推,站立不穩,重重倒地。


    胡人少女冷笑一聲:“哼,漢人賤種,還不速速同我回去,選你生祭,為陛下祈福,那是你的福分!”


    女奴嚇得發抖,慌忙爬起來,推開人群拔腿就跑,卻哪裏敵得過棗紅良駒,沒跑幾步,就被胡人少女捉住。胡人少女騎術驚人,在馬上用馬鞭一把纏住了女奴右腿,女奴狠狠甩了個嘴啃泥,一條腿血肉模糊。


    這時衝上來幾個胡人士兵,架起女奴,匆匆離去,一場鬧劇持續沒有多久。丘穆陵部一眾混血、奴隸皆作壁上觀,等到女奴完全消失在他們的視野當中。


    胡人少女冷冷掃了一眼碎奚,用胡語說:“低賤的漢人崽子,我部大妃選你們去生祭國君,讓你們做神的牲畜,此乃你們的福分,若誰被選中,還想逃跑,有關者皆就地斬殺!你!是她什麽人?”


    碎奚低著頭,小心地說:“我同她並不相識。”


    少女打量了她一眼,終於調轉馬頭,揚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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