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此時拓跋朗才覺得,若是宇文吉或是阿康在就好了,他們定能為他想出萬全之策。但是武垣之戰之後,宇文吉因為延誤軍機被發回了宇文部,聽說宇文部酋長震怒,和賀賴部的聯盟亦是出現裂痕,阿康此時,又在察汗淖爾深處進行夏訓。他根本沒法離開大營,他走了,重騎營又沒人在,軍營何人管理?


    賀賴嚴說:“不若先把他們叫回來?”


    拓跋朗還想做最後的掙紮:“能不娶麽?”


    賀賴嚴板了張臉看他:“不娶?你娶她,不損一兵一將收複慕容部,更能得到兩萬精兵!”


    “難道二哥和丘穆陵不會阻攔?這麽好的事情,二哥不會放著讓我來撿這個便宜。”


    拓跋玥嗤笑一聲:“那慕容女雖然性格刁蠻了些,但是就勝在刁蠻,她認定你了,你逃不掉,別的人也休想讓她動心。丘穆陵大妃能有什麽方法?她又不是沒把部裏那些年輕力壯的男人送去,還不是被慕容家的那個女人睡一晚就趕出大帳?一個收了做男寵的都沒有。”


    拓跋朗的臉頓時黑了大半,他早聞慕容氏生活放浪形骸,但竟然還敢這麽幹?胡人中男女大防不比漢人,胡人貴婦豢養男寵之事頗為普遍,但是出嫁前就這麽幹的倒還真沒幾個。就連拓跋玥這個中宮所出的公主都不曾這麽孟浪。


    “那慕容小姐說了,隻要成親,那些男寵就都放出府去。六哥,為了那一萬慕容兵,你不虧。再者說,回京不過走個過場,娶了她放在京中,你回察汗淖爾想怎麽樣怎麽樣。”拓跋玥說。


    拓跋朗一腳踢翻胡床:“娶她的又不是你!”


    “你把她毛順了,一萬兵權給你,然後你也可以另娶啊,她養她的男寵,你寵你的漢女,兩不相幹。但是東宮需要你的協助!再者說了,這事就算你去問阿康,她肯定也是勸你娶了算了。聯姻、質子,漢人不最會擺弄這種遊戲?”拓跋玥說。


    一個是親舅舅,一個是親妹妹,都逼著他娶慕容氏。且拓跋玥說得不錯,如今東宮情形,若是他將這話說給阿康聽,阿康說不定也會勸他娶慕容氏。拓跋朗隻覺得頹然。


    康樂對他無意,他不是傻子,怎能看不出來。


    他擺擺手,說:“找人去把賀賴賀六渾他們都叫回來。”


    傳令兵抵達重騎營訓練地的時候,惡戰已經結束了,滿地焦黑的狼屍。一隻灰毛巨大狼屍,眼球上戳著竹簽,臥倒在地。馬被血腥味驚嚇,差點將那個傳令兵甩出去。


    賀六渾正指揮人打掃戰場,填滿地道,看到營中來人,甚為不解:“這才剛過半月,怎麽了?”


    傳令兵說:“六哥被急召回京城,請你去營中主持大局,另外重騎營還有幾人需要一同回京。”


    賀六渾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很是不滿:“那還練個什麽練?我還沒打痛快呢!”


    步六孤裏走上來問:“京中又出了何事,讓六哥那麽著急?”竟然連小半個月都等不了,要中斷重騎營的訓練。


    傳令兵說:“慕容家的小姐到京城了,等著六哥。皇後也催六哥回去。”


    “娶老婆又不是投胎!”賀六渾顯然不願意,被狼群一拖,他的血氣上來了,正想就著這股子勁頭和步六孤裏好好對戰一場,結果竟然就這樣終止?


    “莫非東宮出事?”步六孤裏是步六孤少酋長,比賀六渾更加了解京中的局勢,他率先想到的就是這點。


    傳令兵不是很清楚□□,沒法給他確切回答,但是他知道依著拓跋朗的性子,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隨意中止夏訓,而且武垣之戰的失敗定然是給東宮帶來了重創。他轉身回去開始收拾東西。


    賀六渾雖然不滿,但是拓跋朗畢竟是主將,他無法違背軍令,隻得帶人罵罵咧咧回營。


    第二日,拓跋朗兄妹一行,便又一次上京。謝燦作為長史,依然隨行。同行的還有葉延等人。此次進京的隊伍比起頭一次壯大了一些。


    這個時候城防在東宮手裏,他們在城門前沒受什麽阻攔,很快就進了京城,謝燦他們對一切已經輕車熟路,在賀賴嚴的帶領下去了賀賴部,而拓跋朗和拓跋玥直接進宮。


    他們來,是來參加拓跋朗的婚禮的,但是婚禮之下,又是暗潮湧動。謝燦隻覺得胡人間的政治鬥爭比起漢人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賀賴部無所事事了半日,突然宮中傳令官前來,召見謝燦。


    謝燦有些不解:“我是漢人,怎能入宮?”頭一次來的時候,連混血的幾名隊員都沒有資格踏足宮牆,東宮怎會召見她?


    傳令官不語,隻是催促。葉延安慰她:“你是長史,六哥召你很正常。隻是我聽聞慕容氏在就在中宮,你要小心。”


    謝燦點了點頭,辭別葉延入宮。


    到了東宮,她萬萬沒有想到接見她的是賀賴皇後。


    賀賴皇後年近四十,但是保養得宜,從小的漢化教育又顯得她言辭進退有度,胡人的臉總是要比漢人顯老些,但是她的容顏顯然被歲月優待,並無很多年華的痕跡。


    謝燦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賀賴皇後坐在東宮主座,拓跋兄妹皆不在場,她隻拿審視目光盯著謝燦,半晌才幽幽開口:“康長史?”


    謝燦答道:“蒙拓跋將軍抬愛。”


    賀賴皇後的嘴角勾起一股笑意。冬末她來的時候,她就想召見她了,無奈那時候囿於丘穆陵部,一直未曾得見。聽聞這個女人將她的幼子迷得神魂顛倒,她倒是很想見見,那個在拓跋朗和拓跋玥口中容色傾城的越女,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後來武垣一役,她被提拔為長史,賀賴皇後對她的好奇就越發重了。她知道幼子隨意,但是斷不可能因為喜歡一個女人,就給她那麽高的軍銜,此女定然有過人之處。


    如今一見,她心中立刻明了了七八分。


    由於近一年的軍事訓練,謝燦的身形早已不複之前的纖弱,線條也漸漸硬朗起來,舉手投足之間,盡是軍人的風度,和那些養在京中的貴女大為不同。雖然胡人貴女也從小騎馬射箭,但是有些氣質,沒有上過戰場,是曆練不出來的。


    謝燦不敢抬頭,因此不知道此時賀賴皇後看她的眼神是審視,還是讚賞。她隻知道那目光灼熱,讓她渾身發麻。


    “知道本宮為何喚你進宮?”賀賴皇後悠悠問道。


    謝燦回答:“不知道。”


    賀賴皇後撥了撥手中的香爐:“聽說二月中丘穆陵叛亂,你立了大功?”


    謝燦抬起頭來,答:“皇後斷不是因為此事召見臣。”若是想要召見,丘穆陵叛亂之後她又在賀賴部待了一段時間,怎會不在那時候召見?她心中隱隱覺得和慕容氏女有關,但是直接說出又覺得不妥,便靜待賀賴皇後的下文。


    賀賴皇後笑得溫和而絕代。她本是賀賴部最美的女兒,韶華老去之後,宮中的沉浮歲月又讓她更加有韻味起來。她比衛皇後內斂得多,或許隻有她這樣的女子才能養出拓拔明、拓跋朗這樣優秀的兒子。謝燦想。


    賀賴皇後說:“你很聰明,康長史。本宮召見你來,是想問問你,關於朗兒的婚事。聽說你是察汗淖爾部隊有名的謀士,在武垣之戰中做出了很大的貢獻,那麽依你來看,朗兒和慕容氏的聯姻,是好還是壞?”


    見謝燦坦然,賀賴皇後沒有必要遮遮掩掩,她直接拋出了問題。拓跋玥曾說,此女的心思並不在她的朗兒身上,但是作為母親,她必須要確認一下。一個謀士,又是一個女人,她接近拓跋朗,難道真的沒有別的什麽想法?她讓宮人給謝燦端來了墊子,讓她坐得更靠近她些,做足了姿態。


    謝燦恭恭敬敬地端坐過來,賀賴皇後用的是漢人的坐姿,裙邊壓得嚴嚴實實,謝燦也端坐好,垂首答道:“臣以為,此婚甚好。”


    “聽說你們漢人極喜歡用聯姻的方式解決問題,當年前越的大公主嫁給了齊國的七王爺,也是聯姻?”


    謝燦呼吸一滯,但很快恢複平靜:“當年國君的事情,我是越國的草民,並不很清楚,但是那場聯姻,並沒有給越國帶來絲毫好處。”反而招來了亡國之禍。


    賀賴皇後笑了笑:“既然如此,你為何覺得朗兒和慕容女的婚事不錯呢?”


    她的目光幽暗,賀賴皇後長著一張明顯的胡人麵孔,一雙眸子泛著淺灰,瞳孔中仿佛燃燒著黑暗的火焰,直勾勾地看著謝燦,並逼迫謝燦抬起眼來看她。


    和苻錚的灰眸不同,賀賴皇後的回眸之中並無殺伐的血氣,而像是暗夜河流上的霧氣,在那雙回眸的迷霧之中,她能看見一道冷靜、睿智的凝視。賀賴皇後在計算著什麽,或許是她的忠心。


    她冷靜地分析:“慕容氏有一萬兵力,且她也願意在嫁給將軍之後,從中調停拓跋部和慕容部的關係。慕容部的酋長雖然狼子野心,但是對這個獨女千恩萬寵,隻要她出麵,定能安撫慕容部。隻要慕容部安撫住,聖上大悅,自然對東宮有好處。目前丘穆陵部不過隻抓著武垣大戰的把柄,在聖上麵前彈劾東宮,但是對於聖上來說,收複慕容部在東邊侵占的土地,比武垣一個小小的縣城,要重要得多。”


    賀賴皇後笑了笑,謝燦並不能分辨出那笑容裏有幾分是讚許。


    但是她繼續說道:“而且,聽聞慕容氏對將軍情根深種,丘穆陵大妃無處下手。但是時間拖久了,萬一慕容氏變心,就給了丘穆陵部可乘之機。隻有趁著她對將軍還死心塌地的時候,趕緊娶回來安撫,才是上策。”


    東宮巨大的繡屏後麵,拓跋朗握緊了雙手。他雖然知道謝燦對他無意,定會支持他迎娶慕容女,但是聽到這樣的話自她口中親自說出,他還是覺得一陣心冷。


    拓跋玥小聲問他:“六哥,阿康都這麽說了,你還堅持麽?”


    拓跋朗的手握緊了又鬆開,終於說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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