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賀賴皇後的眼中終於露出了讓謝燦都能輕易捕捉到的讚許神色,她站起來,淡淡說道:“路途勞頓,你去偏殿歇著吧,晚些時候,讓步六孤裏來接你回去。”


    謝燦知道終於過了這一關,垂頭答是,由宮人將她引入東宮偏殿休息。


    東宮人煙稀少,她原以為既然是太子居所,理當熱鬧一些,但是在偏殿等了許久,隻見殿前宮人行色匆匆,卻沒有她料想中門庭若市之景,她也不便多問,便靠著胡床,稍微眯了眯。


    她的睡眠很淺,不知昏沉了多久,她聽到一陣腳步,顯然不是那些宮人,她驚覺起來,這才發現外頭天色已經黑了。步六孤裏並沒有來。


    來的人是個她不認識的胡女。


    她高鼻細目,皮膚尤為白皙,上身為碧色窄袖騎裝,下|身著同色短褶褲裝,兩條長腿被高靴包裹,益發顯得修長勻稱。她的發式同京中的胡女亦是大為不同。饒是再越國見過諸多美人的謝燦,也不得不承認此女的容貌不可多得。隻可惜她的眉宇之間盡是煞氣。


    她的身邊尚跟著一個約十六七歲的胡人少年,亦是穿著騎裝,容色殊麗,隻是拿氣度比不得胡女,盡管華服錦衣,卻還是顯得有些畏畏縮縮。


    謝燦看她的眉目,已然知道了她的身份,當下微微頷首致意:“公主。”


    此女並非拓跋部人,實際上,在整個北魏,隻有拓跋玥才能當得起“公主”這一稱號。但是這個女子,姓慕容,名伽羅,乃是東部慕容部酋長獨女,東部慕容劃地自治,酋長稱王,硬是也給這個獨女討了一個公主封號。因此在宮中,宮人們為了討好此女和她身後的慕容部,都尊稱一聲“公主”。


    見謝燦如此恭順,慕容伽羅的眉心勾了勾,卻是用胡語說道:“你是那個察汗淖爾的康長史?”


    慕容部是魏國大部,又和賀賴部接觸已久,慕容氏的女兒不可能沒有學過漢語,但是謝燦也不點明,隻食用胡語回答道:“是的。”


    慕容伽羅仔細打量了她的姿容,她入京之前,就有人告訴她,拓跋朗被個長史迷住了,那個長史是他在塞罕壩撿回來的越國孤女,一手醫術出神入化。她素來自負,自詡美貌魏國無人能出其右,論身世更是比肩拓跋玥,這個越國孤女,倒是厲害得很?


    她欺身上前,勾起了謝燦的下巴。


    謝燦的身高在女性中並不算矮,但是慕容部人生來高大,慕容伽羅的身高幾乎同拓跋朗一樣,比謝燦高了大半個頭。


    謝燦抬起頭來,直直望向她那雙狹長眼睛。


    目帶桃花,眼含秋水,當真是個禍水的姿容。


    慕容伽羅將謝燦的五官仔細地端詳了一遍,鬆了手,問道:“你憑什麽當長史?我記得原先拓跋朗身邊的長史是宇文吉,他是宇文部酋長的最疼愛的孫子,你呢?你是哪裏來的?”


    此女能在東宮如入無人之境,定是宮中對她多有忌憚。賀賴部目前將大部分希望傾注在這個女人的身上,她沒必要去惹她。


    因此她隻是淡淡說道:“戰功。”


    “嗬嗬。”慕容伽羅冷笑一聲,“武垣之戰時,你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哪裏能立什麽戰功。況且我聽說你同拓跋朗之間有不正當的關係,先是爬上了他的臥榻,才當上的長史?”


    她的眼神裏滿是挑釁,一雙狹長的眼睛裏滿是探究的妒忌。胡地多得是這樣潑辣的女子,但是謝燦還未聽過這樣粗鄙的話。


    她退後一步,冷聲回答:“那麽公主難道認為,宇文將軍也是以這樣不正當的手段當上的長史?”


    慕容伽羅一把抓住謝燦手腕:“難道不是麽?”她掃了掃謝燦略有些纖細的身板。


    相比身材火辣的胡女,她的身體顯得單薄了些,胸腰臀部皆未長開,慕容伽羅已經是二十二歲,少女時期便一直有男寵隨身侍奉,被滋潤地蜂腰不足一握,而胸口兩團卻極為雄偉。謝燦在她的麵前,簡直就像是一塊木板。


    她冷冷掃了謝燦胸口一眼,說道:“沒想到拓跋朗竟然是個這麽口味。”


    一旁胡人少年附和:“公主,此女哪裏及你的萬一。”


    想來慕容伽羅是鐵了心要來羞辱於她,可是她如今官至長史,是三品軍銜,怎能由她隨意侮辱。更何況她和拓跋朗本就清清白白,倒是這個女人,竟然進東宮還隨身帶著男寵侍從左右,著實是膽大包天。


    她手腕一翻,便逃脫了慕容伽羅的桎梏。


    近一年的嚴苛訓練,她的身手早已不同於往日,慕容伽羅顯然沒有想到她的動作竟然如此迅速,且力氣那麽大,被她一推,在原地一愣。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謝燦不卑不亢地答道:“此番拓跋將軍回京便是來同公主成婚的,婚前這般猜忌實在是不利於婚後夫妻相處。”


    慕容伽羅冷冷抱臂:“猜忌,難道不是事實?察汗淖爾軍營裏隻有你一個女人,拓跋朗長夜孤寂,不是你去作陪?”


    謝燦很想說,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這般浪蕩,但是礙於她的身份沒有說出口來:“沒有。我一直在重騎營。”


    慕容伽羅顯然並不相信她的說辭,正想要說些什麽,突然抬起頭來。


    謝燦轉身,隻見步六孤裏站在門外。


    他向慕容伽羅行了一禮:“公主。”


    慕容伽羅並不認識他,揚著下巴等他自我介紹。


    步六孤裏說:“下官是重騎營副營長步六孤裏,來領我的下屬回去。”


    “你的下屬?”慕容伽羅斜睨了一眼謝燦,“步六孤裏,若我沒有記錯,你是步六孤酋長的兒子。”


    步六孤裏恭敬答是。


    “你的下屬。”慕容伽羅似乎是在玩味這個稱呼,又看了一眼謝燦,說,“她是你的下屬?”


    謝燦隻覺得她的眼神不含好意,但是她也不想深究這眼神中的具體含義,論軍銜,步六孤裏領的是征鎮將軍職,與長史應當平級,但是她雖然是長史,也同時是重騎營醫官,步六孤裏確實是她的上峰。


    她的目光在步六孤裏和謝燦之中轉了兩圈,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點頭道:“行,那你就領她走吧。”


    謝燦這才得以脫身。


    回去路上,步六孤裏問她:“慕容氏並未為難你?”


    謝燦答道:“她仿佛聽到了什麽謠言,認為我同六哥有些齟齬。”


    步六孤裏沉默了一會兒,說:“慕容部民風豪放,這個女人的口無遮攔,臭名昭著。”


    謝燦歎息一聲:“方才觀她神色,仿佛認為我們之間亦是有些首尾,這個女子,仿佛認為全天下男女之間,都應當是那種關係。我倒突然有些可憐六哥起來。”


    步六孤裏沒再答話。


    東宮之中,拓跋朗聽說慕容伽羅跑去了偏殿,本想自己親自出麵解決,但是被拓拔明攔下,直到宮人來報說康長史已經隨步六孤將軍離開,他才出麵,正巧碰上了耀武揚威回來的慕容伽羅。


    她身後帶著的男寵是丘穆陵大妃前兩日送她的,在族中的地位不低,甚至算得上是二皇子的表弟,長得亦是極為俊美。拓跋朗認識他。看見他挽著慕容伽羅的手,拓跋朗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綠。


    那個丘穆陵看見拓跋朗,一臉吃驚的樣子,送來了慕容伽羅的胳膊,還此地無銀三百兩一樣,特意叫了一聲:“六皇子殿下。”


    拓跋朗自然是知道這是丘穆陵大妃的詭計,饒是自己並不願意娶這個慕容伽羅,但是看見未婚妻在自己麵前挽著別的男人的手,哪個男人能受的住?


    慕容伽羅給那個丘穆陵使了一個眼色,那個丘穆陵匆匆退下了,她才走上前來。


    她的身姿搖擺,自小長在男人堆裏,她知道用那種方式可以撩撥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一雙狹長的鳳眸此刻更是滿帶春光。


    “拓跋朗?”她的聲音別有韻味。


    但是聽在拓跋朗耳朵裏麵,隻覺得有些讓他反胃。不知道她用這樣的聲音呼喚過多少個男子的名字?那些男人,有的漢人奴隸,有些事胡人貴族,有些是混血兒。


    阿康就不會,阿康隻會正正經經叫他一聲“拓跋朗”,心情好了,就叫一聲“六哥”。而她叫別人的名字,“葉延”“賀六渾”“步六孤裏”“碎奚”等等等等,都不會讓他覺得惡心。


    他走上前去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慕容伽羅上前,她和拓跋朗幾乎一樣高,一雙細長的眼睛裏目光繾綣,仿佛要將他眸中的魂靈勾出來一般。她的皮膚是羊脂玉一樣的白,有些像是當年在塞罕壩裏遇見的阿康,但是阿康今年曬黑了,反倒透出點健康的紅潤來,而慕容伽羅的白,卻像是屍體一般。


    “沒什麽,看看你藏的小長史,不過她好像,並不是你一個人的寶貝?”她的一根纖細手指,爬上了他的胸膛。


    拓跋朗一把打掉了她放肆的手,不喜於她毫無遮攔的措辭,冷冷說道:“宮中設宴等你,隨我一起去吧。”


    慕容伽羅勾起唇無聲地笑了起來,她知道,因為她是慕容氏唯一的女兒,不管做什麽過分的事情,拓跋朗都會忍著她。於是她收起了手指,仿佛很滿意於拓跋朗露出的神色,挽起了他的手臂:“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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