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葉延被安排在行宮一處,至今尚未醒來,謝燦回到他的房間,推開門來。拓跋玥安排照顧的宮人看到謝燦回來,站起身,向她行禮。


    謝燦點頭,用胡語問道:“步六孤將軍如何了?”


    宮人搖了搖頭:“依然喂不進去。”


    由於深度昏迷,他一直無法進食,但是生命體征還算平穩正常,但是還是一天一天地瘦弱了下去。她問道:“給步六孤將軍按摩雙腿了麽?”


    宮人點頭答是。


    謝燦接過她手中的碗,裏麵是一碗普通的奶茶,由於拿著的時間久了,溫度以及有些涼下來,裏麵的酥米也因為長時間的浸泡發軟變爛,她摸到了溫度微微皺眉。


    宮人機敏,連忙致歉:“奴婢立刻下去溫。”


    謝燦遞回奶茶,揮了揮手,目光又落在了榻上毫無生氣的葉延身上。他的手臂上綁著厚厚的繃帶,那處曾經在夏訓的時候被不小心燒傷,傷口剛剛恢複,如今卻又猙獰了。她走上前去解開繃帶。葉延因為當時正好在掉落下來燃燒的橫梁旁邊,手臂上被灼傷得很嚴重,如今還在淌著膿水,謝燦清理完傷口換上藥,搬了胡床坐在了葉延的身邊。


    他不應該那麽久都醒不來的,除非是自己不願。


    謝燦垂眸,自從武垣一役失去雙腿之後,葉延看似毫不在乎,實則內心一定翻江倒海。現在他的軀體已經殘破不堪,莫非是實在不想麵對這一切?她心中沒有由來的害怕。


    加入重騎營不過一年,可她已經將戰友們視為親人。特別是葉延,兩場戰役中他都同死神擦肩而過,她還等著他醒來,繼續研究戰略。若他無法醒來,她有何顏麵回武垣麵對步六孤裏?


    她想起在夏訓時星空下那個清朗的少年,告訴她大將星搖,可他尚未見證拓跋朗成為預言中的將星,如何放棄這個世界?


    她將臉貼上了他完好的左手,在藥物的維持下,他的手尚存一絲溫度。謝燦隻覺得眼睛有些酸脹。她已經將葉延視為她的家人,葉延難道忍心讓她再承受一次失去家人的痛苦麽?


    當初在錢唐,她被苻錚所救,得知謝昀已經離開人世的時候,亦是這般絕望。


    手掌中還握著那顆璀璨的紅寶石,她將它放在葉延的枕頭下麵。


    “阿康?”不知道過了多久,賀六渾過來推開門,問道,“不去一起吃飯麽?”


    謝燦搖了搖頭,說:“算了,太子那邊如何了?”


    賀六渾回答:“沒什麽大礙,但是還需要休息。六哥倒是問起了葉延。”


    謝燦皺了皺眉:“他怎麽不自己親自過來?”


    賀六渾麵露難色,僵硬轉移話題:“呃……你真的不餓麽?我給你拿點肉來?葉延現在能吃得下東西麽?”


    “還不能。”她說。


    賀六渾挑了挑眉,卻也沒說什麽,轉身欲走。謝燦準備叫住他,愣了一下,最終還是放棄了。可賀六渾察覺到了,回過頭來:“阿康是有什麽事情麽?”


    謝燦搖了搖頭。


    賀六渾可不是葉延,她的一個眼神就能讀出她心中所想,於是撓了撓後腦,自顧自說道:“我還是給你拿些東西來吃吧。”


    謝燦的手落在葉延枕邊,到底沒把那顆紅寶拿出來。


    晚些時候,拓跋玥過來,臉色不善。謝燦趴在葉延榻邊小憩,被她推醒:“阿康,大哥那裏似乎有些不好。”


    謝燦迷迷糊糊,安慰道:“突然暈厥醒過來確實會有些虛。禦醫找到原因了麽?”


    “那幫庸醫。”拓跋玥咬牙切齒,突然握住謝燦的手,“阿康,你說會不會是二哥幹的?大哥又不是頭回泡溫泉了,泡的那個湯池溫度亦不高,怎麽會突然暈厥?定是丘穆陵家所為,他們看到慕容部如今倒向我們,六哥又立了戰功,坐不住了!”


    謝燦想到那顆紅寶,沒有回答,隻是沉默。


    拓跋玥長歎一聲:“隻是還是沒有證據!現在父皇的身體並不好,前幾日母後還說,父皇打算讓大哥監國,可是大哥若是因此病了,那烏紇提和丘穆陵大妃豈不是……”


    謝燦打斷她:“皇上的身體又出什麽問題了不成?”


    她此前在武垣並不是很了解京城的動向,隻記得入秋的時候魏皇的身體出過一些狀況,但是後來聽拓跋朗說,應該是好了才對。魏皇年事已高,年前那場病讓他元氣大傷,可好歹底子還在,不至於那麽快就要選監國人選吧?


    拓跋玥也是驚異:“你竟然不知道?哦,也對,這事慕容氏讓人壓了下來,沒傳到武垣。”她又湊了過來說,“那我現在和你講了。”


    東宮和當今聖上都身體抱恙,避在九十九泉行宮,這件事情足以使得魏國的政局發生大動蕩。丘穆陵部到底在謀劃些什麽?


    一旦二皇子順利監國,賀賴部和東宮所做的一切努力可能很快就要付諸東流。她捏了捏拳頭。如今扳倒丘穆陵部還差那麽一點……


    她突然想到了當初在二皇子別院的書房看到的那張落款為永固的書簽,還有攻打武垣時截獲的氐文密信。


    但是這些東西都不在她的手中。


    謝燦握了握拓跋玥的手,歎息一聲:“不知如今六哥為何躲著我,此事若不能與他商量我們怎能單獨去做?”


    。


    年關鄰近,武垣下了一場大雪,積雪三寸多厚,壓塌了不少房屋,大量普通民眾受災。城中更是悄悄傳出流言,因為武垣在胡人治下,並非正統,因此天神降怒。


    步六孤裏焦頭爛額。


    因為暴雪,將信送至九十九泉也需要好多時間,如今城內守軍皆是慕容部人,明麵上聽著步六孤裏管轄,實際上各自又有頭目。城內漢人又多厭棄胡人,將他們稱為韃虜,並不服從管轄,在暴雪之後,民意漸漸動搖起來,絲毫不顧及秋季時拓跋朗免除他們賦稅的恩惠。


    此時葉延在九十九泉受傷的消息終於抵達武垣。


    信從九十九泉行宮送出去已經二十餘天,乃是謝燦親筆,可步六孤裏卻是從慕容兵的手中得到的信件。


    他狐疑地看了送信人一眼。


    那慕容兵極為高傲,放下書信行了一個軍禮就離開房間,步六孤裏連忙拆開,消息讓他震驚得喘不過氣來。謝燦的火漆雖然沒有遭到破壞,但是步六孤裏相信,若是慕容部的人想看,總會有方法。


    他焦急地在房中踱步。


    當值的衛兵是丘穆陵碎奚,見到慕容兵從書房出來,裏頭又傳出步六孤裏並不常見的歎息,他滿腹狐疑,推門入內。步六孤裏抬頭看見他,停下腳步。


    “裏哥?出了什麽事情?”


    步六孤裏見到他來,目光一亮:“碎奚,你來的正好。”


    他思及函中所說,丘穆陵部恐怕會有動作,連忙拉過碎奚來,仔細吩咐了一番。


    第二日,一匹單騎從武垣走出,取道滄州,返回京城。


    。


    在離新年還有一日的時候,九十九泉舉行盛宴,但愁雲籠罩在全東宮。太子的病情依然不見好,禦醫稱他傷了根本,至少需要調養幾個月,而葉延目前也隻是能夠進食而已。


    闔宮上下掛上了七彩的綬帶,迎風招展,這是胡人迎接新年的習俗,去年在察汗淖爾謝燦還很是新奇,可如今她根本沒有心思去管那些東西。


    賀六渾將綬帶扯到了葉延所住的宮中,敲了敲門,房內無人答應,推門進去,見謝燦依然坐在胡床上,靠在葉延榻邊發呆。他走過去拍了拍謝燦的肩膀,遞上綬帶:“不去掛麽?”


    謝燦接連快一個月都守著葉延,茶飯不思,還得抽空調查失火的事情,人幾乎瘦得脫了形狀,就連五大三粗的賀六渾丟發現她原本飽滿的雙頰已經開始稍稍凹陷。


    謝燦示意賀六渾將綬帶放到一邊,準備起身活動一下。她趴著的時間長了,腿有些發麻。


    榻上突然發出微弱的響聲。


    她察覺了,驀然回眸。


    今日上午她給葉延按摩雙腿的時候,就覺得他的體溫似乎比之前稍微高了一些。早上的肉糜灌進的也比往日的多,隻是葉延的臉色依舊蒼白,似乎全然沒有好轉的跡象。


    他或許還是不願意醒來?


    因為不曾蘇醒,他胳膊上燙傷的傷口恢複得也很慢,一個月了,新肉還是沒有長出來,同期的賀六渾早就拆繃帶了。


    可是她還是撲過去,抓住葉延的手。


    賀六渾似乎也察覺到了葉延的跡象,連忙過來,摸了摸他瘦得脫形的臉頰,問道:“阿康,剛才是葉延在動麽?”


    謝燦沒有回答,目不轉睛的盯著葉延,隻聽到他喉嚨深處發出了“咕隆”的聲響。


    “葉延!”她驚喜地叫道。


    賀六渾比她更加興奮:“真的是葉延!喂,臭小子,你快醒來,不然我回去得被步六孤裏揍死!”


    謝燦抓著葉延的手,幾乎要哭出來,喃喃道:“葉延……葉延……葉延!”


    賀六渾連忙站起來:“我去找禦醫來。”說罷迅速出門。


    謝燦趴在葉延的胸口,聽到他心髒依然在有力跳動,胸腔發出了咕咚的聲音,他應該是在吞咽。她欣喜若狂,幾乎禱告:“烺之……求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葉延蘇醒……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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