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行讓我上


    範弘道這次來到申府,是第三回。他沒有在大門處停留,直接被引進去並一直帶路到書房。


    首輔申時行就在這裏接見範弘道,申大公子不知為何也在旁邊陪著。這個待遇算是給足了範弘道麵子,與上次被冷落在門房天差地別。


    不過在申時行心目中,對範弘道實在是無語,還是那句話,從來沒見過這樣狂野的年輕人。


    麵見是廟堂大佬,範弘道也不免客套幾句:“晚生不幸身陷囹圇,多謝閣老仗義相救,實在感激在心。”


    申時行抬手阻止了範弘道繼續口頭感謝,淡淡的說:“言不由衷的話就不必說了,老夫召你前來,是想詢問河東之事。”


    範弘道從懷中掏出一封文書,呈上前道:“此乃河東鹽池郜察院所寫詳文,委托晚生送至閣老處。”


    申時行收了文書,簡單看了幾眼,放在桌案上。然後又問範弘道:“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範弘道暗暗吐槽,這真是典型的大佬問話方式。反正就是這幾種:你還有什麽要說的?你還有什麽想法?你還有什麽要求?


    遇到心理素質一般的人,在對方高等氣場籠罩下,很容易就答出“我沒什麽要說的”這樣令人追悔莫及的話。這就叫一失言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那些上位者最喜歡這樣的回答。


    當然,也會有人自我安慰說來日方長,不要太急功近利,要給大佬留下良好印象,然後將來以求長遠。但是大多數事實會證明,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為了出人頭地,範弘道具有強烈的“索要報酬”意識,當然不會犯這個傻,平白無故的為了“謙遜風度”就將自己應得的東西推出去。


    但是如何回答也是有講究的,也不宜太過於直白,容易引發反感。


    於是範弘道旁敲側擊的答道:“先前跟隨郜禦史離京時,有人曾經承諾,隻要晚生在河東能立下功績,就有朝中閣部舉薦在下入國子監讀書,肄業便可直接參加會試。


    晚生自思還算兢兢業業,也做了一點微末業績,為朝廷挽回了鹽稅流失,不知在閣老眼中,能否達到這個舉薦入監的標準?”


    站在申時行的角度而言,範弘道當然是立功了,而且是超乎了想象的大功,還能有什麽比弄死張四維更大的功勞?


    其實申首輔不太想承認這算業績,但最令他蛋疼的是,朝野上下庸俗的陰謀論者實在太多了,都覺得範弘道這員先鋒為他申首輔立下了汗馬功勞。


    申首輔對這種觀點是很抗拒的,顯得他好像是一個陰謀家似的,而範弘道就是陰謀的執行者。


    申首輔不太喜歡這樣的形象。前日他故意冷落範弘道,未免也不是存了幾分撇清自己的心思。


    可是沒想到這範弘道花樣百出,硬要貼著自己,像是狗皮膏藥一般甩不掉。隻怕此時在別人心目中,範弘道所作所為都是他的指使。


    尤其範弘道是在兵馬司的折騰,以及他對李植的咄咄逼人,更是加深了別人的這種印象。


    按下這種深深的無力感,申首輔考慮起眼前更現實的問題。


    無論是從人情世故角度,還是賞罰分明角度,國子監監生的資格應該給範弘道。如果不給,那就是自己刻薄寡恩。但是又要敲打一下範弘道,免得範弘道繼續不知天高地厚。


    於是申首輔便告誡範弘道說:“國子監乃古之太學也,不但是傳經受教之地,更是修身養性之所。坐監讀書,須得磨去浮躁驕狂之氣,成就君子之身。”


    這話明裏是說國子監讀書之事,暗裏卻是對範弘道的警告。


    範弘道笑了笑,“成就君子之身,可鎮奸邪否?”


    申首輔答道:“自然可以。”


    範弘道又笑道:“如今朝中多有奸邪,為何不見君子鎮壓?”


    申首輔當然不能說朝中沒有君子,隻能反問道:“你說誰是奸邪?”


    範弘道立刻再次問道:“光祿寺少卿李植算不算奸邪?”


    不等申首輔回答,範弘道自問自答說:“李植此人逢迎媚上,結黨營私,構陷忠良,多有禍亂朝綱之舉,這樣的人不是奸邪,誰是奸邪?”


    申首輔還能說什麽,他也不可能替李植辯解。範弘道最後又說:“如此奸邪盤踞廟堂,妄稱當紅,為何不見君子挺身而出?”


    別說申首輔,連申用懋都聽出來了,範弘道這是拐著彎責怪父親大人妥協,暗暗表達不滿。


    畢竟範弘道先前製造出了很好的情勢,父親身為首輔,隻要稍加把力氣,就能打一次勝仗,但自家父親卻與李植妥協了。


    於是申用懋為父親辯解說:“李植宮中根基深厚,輕易動搖不得,與其打蛇不死,不如等待時機收取全功。”


    範弘道臉上掛起了淡淡的嘲諷:“這就叫未戰先怯,一想到宮裏那位就害怕了,豈是君子所為?這樣的君子,不做也罷!”


    申用懋不服氣,質問道:“難道你有更好的選擇?”


    範弘道針鋒相對的說:“宮裏那位也是人,不是神仙,如果他當真插手,想辦法尋找機會破解就是。哪能連嚐試都不敢嚐試,麵對奸邪先軟了骨頭?”


    申大公子隻覺得範弘道的道德標準太苛刻了,憑什麽他就敢拿著高標準來責問別人?忍不住就要說:“你行你上啊。”


    範弘道哈哈大笑,“下次若有涉及宮中朝廷內外的疑難事,大可來詢問在下,說不定在下就真的行了!”


    目前別人都還在摸萬曆皇帝的套路,但範弘道卻門清。正所謂知己知彼,所以他才敢說出“宮廷之事前來問我”的豪言壯語,就差說“我行讓我上”了。


    申大公子醒過神來了,範弘道這又是強行貼上來拉關係的套路。要是以後問計問的多了,豈不在別人眼裏範弘道就成了申府智囊?


    但仔細想想,找範弘道問計似乎也不算是錯,以範弘道的能力,說不定真的身懷屠龍技,有資格當狗頭軍師。


    說實話,到申府攀關係的人多了,但大都卑躬屈膝、低三下四,這範弘道卻可以理直氣壯,甚至是近乎挑釁。


    聽到這裏,申首輔忽然覺得,自家兒子在範弘道麵前有些丟人,連忙打發申用懋去叫仆役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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