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中斷的交易(上)


    不管吳總憲是否失態,他喊出來的話卻極有可能發生,範弘道的官場生涯算是完了。因為這種帶著一群百姓去敲登聞鼓的做法,是不講規矩、不按套路來的行為,而官場是最講究規矩和套路的地方。


    潛規則這個東西並非強製性的金科鐵律,你可以當它不存在,但你如果突破了它,你就會成為另類。成為另類就意味著非主流,意味著被主流排斥。最後下場隻能是“舉世皆濁我獨清”,自絕於功名進取之路。


    總結為一句話就是,你範弘道不能這樣辦事,簡直是害人也害己!


    登聞鼓所在的長安右門在西邊,往東走一段路就是承天門,也就是後世的天安門。從承天門進去就是端門和午門,過了午門再向東就是會極門,大明內閣辦公地點就在會極門裏麵。


    首輔申時行坐在文淵閣裏愁眉不展,最近他的日子不太好過,又被一群反對派聯合起來集火了。應該說類似的事情已經不知發生了多少次了,自從自己當首輔以來隔三差五的就有一出,外朝言官圍攻首輔簡直成了萬曆朝新時代的一大特征。


    上次有人借著文壇宗師王世貞進京的機會,突然偷襲自己,猝不及防險些被得了手,幸虧王世貞莫名其妙的被氣死在國子監,這才讓自己能釜底抽薪,化解了反對派的攻勢。


    這時間才過去三兩個月,新一波的攻擊又出現了,而且聲勢比前幾次更大。而且更讓申首輔擔憂的是兩點,一是反對派出現了合流跡象,科道清流勢力和李植等三紅人勢力聯起手來圍攻自己;


    二是身邊人出現了不穩跡象,原本一直是盟友的左都禦史吳時來似乎故意縱容禦史大肆彈劾,而一向合作愉快的內閣大學士王錫爵也態度曖昧。


    越想越感到心累,申時行覺得近百年來沒有比自己更累的首輔了。從前的首輔主要是天子,但現在他既要應付天子,又要應對朝廷言官勢力的攻擊。就算這次能把圍攻化解掉,但隻怕過不了多久,又會有下一次。


    就像潮水一樣,漲潮退潮似乎無窮無盡,目前看不到能徹底解決的希望。因為這種局麵似乎也是天子所樂意看到的,他要防止第二個張居正出現。


    申時行隱隱有所預感,人為製造出的政治對立,隻會讓門戶之見愈演愈烈,成為轟轟烈烈的黨爭。當政治生態因為黨爭惡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時,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真發展到那一步,而自己又無力回天時,幹脆就辭官走人吧,或許還能保住生前身後名,如果貪圖富貴戀棧不去,說不定連善終都難得,申首輔想道。不過他也明白,這個念頭隻能想不能說,不然自己這方勢力就立刻崩盤了。


    正當申首輔思考如何化解目前困境時,另一個內閣大學士王錫爵進來了。申時行知道,王錫爵不會在這個敏感時候沒事串門子。


    本來申時行與王錫爵的關係還算不錯,而且申時行也知道,王錫爵與清流勢力並不是一路人,在這方麵比較有共同語言,不然申時行也不會同意讓王錫爵入閣。


    但是這次對內閣的圍攻中,李植等紅人勢力卻想推動王錫爵當首輔,因為王錫爵曾經是李植的老師。這就讓申時行和王錫爵之間的關係出現了一些尷尬,人心隔肚皮,申時行也不敢確定王錫爵內心怎麽想的。


    王錫爵很猶疑不決的對申時行說:“李植作為,非我本意。”


    申時行不動聲色,也沒有答話。嘴上說什麽不重要,關鍵看行動,趙匡胤還說黃袍加身不是他本意,是別人推他入坑呢。


    王錫爵又主動承諾說:“我會勸李植偃旗息鼓,不要火上澆油。”


    申時行仍然沒有答話,他默默地想,如果沒有其它附加條件,那這句話才是值得回複的。


    隨後他又聽到王錫爵說:“吏部楊尚書年事已高,猶自戀位不去,中外非議頗多,我看就讓他榮歸故裏,以塞悠悠眾口。”


    申首輔當然知道楊巍受非議很多,更是屢屢被人攻擊的對象。因為內廷與外朝是兩個相對概念,而吏部尚書是外朝文官之首,在百官眼中應該是代表外朝與內閣交涉的扛把子人物,但這位楊尚書卻對首輔十分服從,實在令很多人不滿。


    申首輔的權力遠不如曆代首輔,對外朝的控製比前代首輔都薄弱,所幸有楊巍這樣一個聽話的吏部尚書,可以讓自己通過控製吏部來向外朝施加影響力。


    因而申首輔才死死扛著各種非議,也不肯撒手讓楊巍養老去。吏部尚書權力極大,甚至能與內閣大學士分庭抗禮,想再找這麽一個如此聽話的吏部尚書可就難了。


    申時行也明白,如今王錫爵跑過來,主動開口說讓楊尚書辭職走人,應該是提出交換條件的意思,便問道:“那你覺得,還能推舉誰接替楊尚書?”


    王錫爵答道:“可以推舉左都禦史吳時來。”


    這個人麽?申時行暗歎口氣,吳時來算得上自己盟友,多年來他一直想進位吏部尚書,但自己一直不支持他,隻怕讓他產生怨懟之心了。現在他終於按捺不住,又搭上王錫爵了,借著機會對自己逼宮?


    申時行不得不承認,王錫爵也是好算計。如果吳時來當上吏部尚書,王錫爵就將獲得吏部尚書這樣一個奧援,可以複製大學士與吏部尚書互助的模式了。


    看來王錫爵還是挺要臉的,知道靠著李植這種佞幸人物當首輔,在輿論裏屬於“得位不正”,以後少不了被嘲諷,所以不想丟這個臉。但白白放過機會又顯得太可惜,所以幹脆走迂回路線,利用時機進一步增強實力,悶聲發大財。


    朝廷裏是個人就知道,內閣欲掌控外朝,就必須先掌控吏部。一個掌控了吏部的內閣大學士,隻怕權力不比首輔小了,當首輔也是遲早的事情了。


    申時行再次試探道:“你確定推薦吳時來,而不是禮部尚書沈鯉或者其他人?”


    沈鯉是清流的旗幟人物,現在是禮部尚書,清流勢力一直想推動沈尚書更進一步。


    王錫爵很肯定的說:“就推薦吳時來,吏部尚書乃是外朝之首,地位至關重要,沈鯉資曆不如吳時來。”


    由此申時行可以判斷出,王錫爵仍與清流勢力劃清界限,為了避免兩麵受敵,難道這次真要被迫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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