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數日,白大少爺似乎有些懶怠,每天隻在枕夢居裏泡著,逗蟲逗鳥逗羅扇,白大老爺被他纏得每晚也都跑到枕夢居來睡,爺兒倆閑侃打屁對著發呆,轉眼便進入了多雨時節。


    今年雨水似乎格外的多,自入夏以來大大小小已經下了七八場雨,這一次更是接連下了兩天還沒有要停的跡象,好容易下午的時候變成了毛毛雨,晚飯後卻又電閃雷鳴地再度轉為了大暴雨。


    夜半羅扇正睡得死沉,夢裏頭就覺得有人拍自己臉蛋子,道了聲“豬肉不是這麽挑滴”就醒了過來,睜眼時正有一道亮閃劈過,把床前站著的黑乎乎一坨物事照得鋥亮,卻見是濕漉漉渾身滴水的白大少爺,身上隻穿了冰蠶絲質地的中衣,早被淋得透透的,全都貼在身上,乍一看就像沒穿衣服,羅扇混沌間“哈”了一聲:“還是高清無.碼噠!”


    “說什麽胡話?”白大少爺語氣裏帶了幾分如釋重負,“羅小扇回魂兒!要把為夫凍傷風不成?趕緊拿身衣服出來。”


    羅扇揉了揉眼睛,“嗷”了一聲叉開手指捂住臉:“你幹啥?!大晚上的光著屁股到處亂跑?!趕緊拿身衣服出來!想凍得傷風不成!?”


    白大少爺伸手點在羅扇指縫間的額頭上:“鸚鵡學舌呢?趕緊,遲一步我就脫衣服了,濕巴巴的貼在身上難受。”


    羅扇連忙一手擋著臉翻身下地,從櫃子裏取出白大少爺一身幹衣服來丟到床上,然後挑亮燈去拿幹巾子:“怎麽回事半夜不睡覺跑我這兒來?還冒著這麽大的雨,也不打個傘!”


    白大少爺接過幹巾子擦頭發:“也就你這頭小豬睡得死,方才一個雷把正房外頭的廊頂給劈掉了一大片,柱子也斷了一個,我怕你被雷驚醒了害怕,遛過來看看你。”


    羅扇知他嘴上說得渾不在意,實則是極擔心的,否則也不會傘也顧不得打就跑過來,再看下頭竟然赤著腳,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心下升起融融暖意,過去替他脫身上水濕的中衣,搶過他手中的巾子替他擦後背,柔聲道:“我看這房子還算結實,你不必擔心,何況我在床上睡著,上頭還有床架子擋著呢,砸不著我的。好了,背上幹了,把褲子脫了,我給你擦……咳,我給你沏茶,你自己擦擦把衣服換上,待會兒喝口熱茶祛祛寒氣。”


    白大少爺轉過身來彎下腰盯住羅扇:“不許胡思亂想我脫了褲子的樣子,聽到沒?”


    ——你——你妹啊!你不說老娘還不會想啊!這麽一說就不由自主受到引導控製不住地要想了啊!你就是故意的啊混蛋!


    羅扇紅著臉瞪他一眼,頂著一頭亂發跑出房間去了。


    茶沒沏,隻熬了一碗薑糖水回來,逼著白大少爺一邊用熱水泡腳一邊喝了,這才坐到旁邊問他:“大老爺呢?你跑過來他沒問?”


    “他睡得比你還死。”白大少爺擦了腳,盤膝坐在椅子上,羅扇起身要去倒水,被他攔住,“大半夜的別忙了,明兒再倒。我有事同你商量,老實坐著。”


    羅扇就老實地坐回去看著他,白大少爺伸手給她理了理鳥窩似的亂發,道:“上房被雷劈壞了,爹他必然要叫人來修葺,若換了別處他至多哪兒壞了修哪兒,枕夢居這裏隻怕要整個地重新翻修了,屆時這裏到處都是工匠,你不好再待在這兒,我就是想同你商量這個:你若想住到府外去,我是絕不會同意的,因我不放心,所以你隻能待在府內,而待在府內相對安全些的地方就是我那綠院,你願不願去?”


    羅扇沒有怎麽猶豫,點頭道:“我可以去,但是要約法三章……”


    “我全部都不同意,”白大少爺輕描淡寫地拒絕,“現在說下一個問題:你若去了綠院也有兩個選擇,要麽終日藏在我的房中,如此不會被人發現,避免各種麻煩,要麽就光明正大地出現,但很可能身處危險之中——我那綠院裏並非都是我的心腹之人,也有衛氏和二房的眼線,我留著他們不過是為了時時給衛氏和二房傳遞些假的消息以方便我行事罷了,這些人暫時不能動,所以你若不想成天憋在房內,就隻能壯起膽子來應對這些。你選哪個?”


    羅扇撓了撓臉蛋子:“我選後者,反正有些事遲早要麵對,我不可能躲一輩子不出頭。”


    “不錯,有點兒我白沐雲的女人的樣兒了,”白大少爺兜了羅扇下巴一下,“我也是這個意思,原本讓你躲在枕夢居裏足不出戶就已經很委屈你了,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如此強行剝奪你的自由,與囚禁人犯有何兩樣?不過有些話我要提醒在先:若你決定了要光明正大出現在人前,某些人必然會找到你麵前來,屆時如果被我發現你有什麽別樣的心思,可莫要怪我直接施行第三步。”


    “霸道!”羅扇白他一眼,“你若不信我就趁早撂開手!”


    白大少爺燈光裏望著她:“我從小到大除了自己從未相信過別人,可你不是別人。”


    羅扇心中一熱,輕聲地問:“那我是誰?”


    白大少爺看了羅扇一陣,突地哼笑一聲:“誰知道你是誰,半路竄出來這麽一隻小怪物。”


    ——擦!羅扇才剛醞釀出的一腔純美情懷立刻被一棒子打散了個幹淨。


    白大少爺看了看架子上的漏壺,不過才三更時分,便讓羅扇上床去睡,羅扇轟他回房,白大少爺借口腳上沒鞋回不去賴著不肯走,羅扇貓腰從床底下拽出自己一雙繡花鞋來丟在他麵前:“湊合著墊腳,快回房去!否則我就去上房給你拿鞋過來!”


    白大少爺不願她冒雨出去再受了風寒,最終隻得委委屈屈地穿著羅扇的繡花鞋走了,大腳丫子隻能勉強撐進去腳掌部分,打了她的傘一路踮著腳踉踉蹌蹌地回了上房,翻出條汗巾子把這雙小繡鞋包起來塞在了自己外衣兜裏。


    次日一早起來白大老爺立在窗前目瞪口呆:“昨晚打雷了?我怎麽一點兒都沒聽見?!”


    那廂穿衣梳頭的白大少爺心道小時候我在你窗根兒下放一千響的大鞭炮都沒能吵醒你,甭說外頭隻斷了個細廊柱、掉了一堆瓦了。


    “這房子得重新修!”白大老爺果斷地道。


    料個中。白大少爺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裏裏外外前前後後,全部重新修!這房子年頭也久了,是該重建了。”白大老爺那廂感慨,“雨一停就叫工匠來,小雲你晚上先同爹爹睡到外書房去罷。”


    “我回綠院睡,”白大少爺伸個懶腰,看了看外頭即將放晴的天,“爹爹,你去綠院告訴綠田,讓他抬轎子來接我,路上全是水,我才不要走回去!”


    “臭小子,把你爹當跑腿兒的使!”白大老爺好笑地抬手一掌輕輕拍在立在身旁的白大少爺的後腦勺上,這才驀然發覺,自己的大兒子早已不再是當年拽著他衣衫下擺跟著到處跑的毛頭小鬼了,如今這身高早已高出了他大半頭,身板兒也比他強壯厚實得多,若不是還未成家,根本就不再需要他的照顧了……


    白大老爺忽然覺得自己老了,在年輕人朝氣充沛的活力麵前,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光彩,也許……是時候該放手了,放下所有的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爹爹,”白大少爺的聲音打斷了白大老爺的思路,見他用烏溜溜的眼睛望著他,唇角勾著燦燦的笑,“爹爹真好,我想要什麽就給我什麽,不打我不罵我不生我的氣,什麽都答應我,和爹爹在一起可開心了!沒有人能像爹爹這樣對我好!”


    白大老爺微微一怔,轉而笑了起來:是啊,這世上還有誰能比親爹親媽對自己的孩子更好呢?小雲……小雲已經沒了娘,不能再沒了爹啊……那就這樣罷,就是為了孩子也該繼續撐下去,也該盡全力給孩子一個像樣的家才是。


    白大少爺移開目光,袖中的手再一次握緊——究竟該怎麽做呢?是為母親討回公道,還是支持父親維持這個所謂的家?若沒有家與親情的牽絆,自己這個癡情的老爹怕是早就撒手人寰追隨母親而去了,而現在自己卻在想方設法地毀掉這個唯一能留住去意堅決的父親的理由,這,這豈不是在生生將父親往死路上逼麽?!


    雨又下了半個時辰方才停了,一時綠田帶了幾個小廝抬了白大少爺的轎子過來,羅扇帶著自己的行李趁人不注意藏進去,然後白大少爺才上轎,一路去了綠院——雖說已經準備好要曝光於人前了,可羅扇從枕夢居出去的事還是不好被其他人知道,免得又徒生流言和事端。


    轎子停在綠院門前羅扇方下了轎,跟在白大少爺屁股後麵大大方方地進了院子,日月如梭,轉眼間她離開綠院已經三年了,院中景物都還是老樣子,人卻少了幾張老麵孔、多了幾張新麵孔,羅扇在悄眼打量他們的同時也在被他們審視著,在枕夢居裏過慣了相對自由散漫日子的她不由得真有些緊張起來——終於,終於又回歸了煙火人間,在前路等著自己的將會是什麽風景呢?山川湖海,還是沼澤流沙?


    白大少爺大步走在前麵,還未踏上正房台階,一個熟悉的麵孔就從裏麵迎了出來,卻是綠蕉,先行禮道了聲“爺回來了”,而後才看見立在白大少爺身後抱著包袱衝她擠眉弄眼的羅扇,小嘴兒一張驚在當場——這不是傳說中得惡疾死掉的病死鬼大眼扇嘛?!她、她怎麽還陽了?!


    羅扇打了個大噴嚏。


    白大少爺一指羅扇,向綠蕉道:“她好像是個廚娘來著,帶她去夥房,以後讓她給爺做飯。”


    綠蕉連忙應了,衝著羅扇一使眼色,羅扇連忙跟過去,兩人向著後院走,綠蕉回頭見白大少爺進了正房,這才拿眼使勁兒盯了羅扇一陣,確認了這是個活物,方才驚奇不已地道:“他們都說你死……咳,病得很重,究竟是怎麽回事?”


    “是病得挺重,”羅扇幹笑著按來之前同白大少爺商量好的話說道,“主子怕我留在府裏過了病氣給別人,就把我打發到城外莊子上養著去了,好家夥,這一養就是這麽久,好容易痊愈了才許我回來。綠蕉姐,想我了不?”


    綠蕉心道誰都以為你已經病死了,我平白無故的想你個病死鬼做什麽?口中則熱絡地笑道:“怎麽不想?就盼著你早點回來給我們再做好吃的呢!兩年多不見了罷?沒想到你出落得這麽俊俏了,方才我都沒敢認你。”


    “綠蕉姐才更像是出水芙蓉愈發清麗了呢!娘家的門檻是不是已經被媒人踩壞好幾個了?”羅扇嘻嘻哈哈地笑著。


    “我掐爛你的嘴!臭丫頭,才回來就拿我尋開心是不是?!”綠蕉紅著臉上來捉羅扇,羅扇撒開小腿兒抱著包袱逃開了。


    才一跨進夥房門,羅扇和對麵兩個人就齊齊愣住了,半晌三個人才同時反應過來,不由得放聲大吼——


    “小扇兒!”


    “金瓜!鈕子!”


    羅扇簡直不敢相信居然能在綠院見到這兩個丫頭,然而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她們倆是白大少爺特意從青院要過來陪她的!他知道她們是她的好朋友,所以——所以連這麽細的事都替她想到了……


    金瓜嗷嗷地抱著羅扇叫:“我還想這小廚房怎麽就我們倆呢!原來是你要過來了!太好了!咱們仨又能在一起了!”


    三個人興奮了大半天,終於慢慢平複下來,羅扇打量了金瓜和小鈕子半天,笑著感慨:“真真是女大十八變,才一年多未見你們倆就都成大姑娘了……”


    “少在那裏老氣橫秋的說話,”小鈕子撇撇嘴兒,“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當初你走時連個招呼都不跟我們打一個,到底有沒有把我們當姐妹?!”


    “鈕姑娘,鈕姑娘,我錯了,原諒我罷!”羅扇連忙賠笑著去拉小鈕子的手,“當時我正在二少爺房裏回話,結果不小心暈倒了, 二少爺體諒下人,當即就請了個郎中來給我診脈,結果郎中說我這病恐傳染,絲毫不敢耽擱,立刻就把我送出府去了,我哪裏有機會跟你們打招呼啊,再說我也怕傳染給你們倆啊,所以隻好就這麽糊裏糊塗地走了。”


    小鈕子瞪她一眼,這才在臉上帶了些笑意:“照理你就算回府了也該去青院啊,怎麽也到綠院來了?”


    “府裏每年這個時候不都要調換小廚房的人麽?想是因為這個就把我順便安排到綠院來了,再說綠院現在就你們倆罷?正好還缺人,我可不就填補進來了麽。”羅扇對答如流。


    三個人敘了大半晌的離情,羅扇就去安頓自己的行李,因以前也曾在綠院當過值,屋子還是曾經的屋子,一切都適應得很,幾下子就收拾妥當了。


    照理每個小廚房應該是四個人,現在還缺一個管事,羅扇她們也懶得操心,當下重操舊業做起午飯來,三個人許久未在一起,卻仍然配合默契,很快便手腳麻利地做上四菜一湯交給綠蕉端進上房去。


    吃罷午飯後不過一個多時辰,就見綠蕉帶了個人進了小廚房,說是上頭派下來的小廚房管事,正好湊夠四個人。羅扇眨了眨眼睛:白大少爺所身處的環境如何,今兒才算真正了解了,以前她不曾關心過這些自然不會察覺,沒想到竟然是這麽的步步驚心,她才到綠院小廚房不多時,就有人知道了這小廚房裏還缺一個人手,而後立即就派了人插.進來——白大少爺從小到大究竟是過的怎樣的一種日子啊!


    羅扇這麽想著就覺得有些心疼,她也許不夠積極不夠勇敢,但是,既然她已經決定了要接納這個男人,她就會盡己所能地支持他,就算她給不了他幫助,至少也絕不能拖他後腿。羅扇不是個好戰與善戰的人,然而她的信條是:人犯我,我能忍,犯我男人,必還以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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