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扇恍神的功夫,那男人又繼續說道:“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反正盡快把孩子給我打下來!否則就別怪我再也不見你!”


    小鈕子哭得愈發厲害,斷續著道:“我……我不敢去買藥……更不敢跟我爹娘說……他們會打死我的……你……你幫我想個法子……”


    那男人頗感不耐地道:“別哭了!後天還這個時候,還在這角院見麵,我給你帶藥進來,這幾天你給我安分之點兒,別讓你屋裏那兩個看出端倪來!行了,我走了,你趕緊回去。”


    羅扇心道機不可失,硬著頭皮探出頭去,角院裏烏漆麻黑的根本看不清人,指望著這個時候打個閃能照個亮,可惜老天爺也不是給她羅扇打工的,隻好悻悻地瞪著那坨黑影攀著牆越了出去。


    小鈕子留在原地哭個不住,羅扇狠了狠心轉頭回到房裏躺下,好半天小鈕子才回來,倒在枕上後仍然不停地抽泣。


    羅扇想這種事情對這個時代的女孩子來說幾乎是致命的,絕對不可以被別人知道,所以她不能跟小鈕子挑明,怕她一時羞憤再尋了短見,隻能暗中幫忙,但怎麽幫呢?目前看來讓她把這個孩子安全打掉才是最好的選擇,方才那男人一聽就是個渣男來的,小鈕子絕不能嫁他,到時候讓白大少爺從他的手下裏挑個老實的、不嫌棄她的小廝給小鈕子搓和了,這已經就是最好的結果了——雖然小鈕子已經失身,但是那些被主子受用過後又指配給小廝的例子屢見不鮮,可以“理解”,所以同為奴才的另一半一般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就是抱怨也不頂用,主子給你指的婚,你還能拒絕不成?而且這事由白大少爺來辦,羅扇可以囑咐他如果人家不願意也不能強求,反正這個時代,很多奴仆隻求能找個女人成個家,要求並不高,小鈕子長得又不醜,應該不會沒人要,至於婚後人家嫌不嫌棄她……那是她自找的,哪有那麽多好事都讓她占盡,畢竟她本就做錯了,有些代價是一定要付的。


    有了這個還算可行的辦法,羅扇總算踏實了些,漸漸地在小鈕子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中睡了過去,第二日起來隻作諸事不知,說笑逗趣仍如平常。


    少女三人組當中最自在的就屬金瓜了,啥也不用操心啥也不用擔著,該吃吃該睡睡,雖然偶爾也有不痛快的事,睡了一覺後也就忘在腦後了,一副沒心沒肺吃嘛嘛香的樣子惹得羅扇好生羨慕。


    小鈕子心事重重,羅扇裝傻假作沒注意也還罷了,連常氏這麽細心的人亦沒看出來就有點兒奇怪了,羅扇暗中觀察了她一陣,實在也瞧不出什麽問題,隻好歇了這道心思。


    到了小鈕子與那人約定的那晚,羅扇再次悄悄跟在小鈕子後頭起身,躲到月洞門後頭想要看清那男人的相貌,這一回天公作美,難得的晴夜,月光將整個小角院照得有如白晝,羅扇盡量掩著身形,小心翼翼地向外一瞅,卻見是個從未見過的人——當然,她羅同誌平時也極少在府裏各處走動,認識的人也確實不多,所以對這人的長相根本沒有任何概念。


    這男人二十出頭的年紀,穿著長衫,衣料卻是高檔的,腰間還掛著玉佩,麵白唇紅分外俊俏,難怪小鈕子會移情別戀乃至失足失身。此時他正從懷裏掏出兩包物事塞在小鈕子手上,陰著臉道:“係紅繩的一包是落胎藥,係藍繩的一包是普通的治傷風的藥,你現在就進灶房去燒水,把落胎藥熬了,若是不小心驚醒了其他人,你就拿傷風藥當幌子,明兒你再當著她們的麵把傷風藥熬了喝下,好掩蓋灶房裏的藥味兒。去罷,現在就熬,我要親眼看著你喝。”


    小鈕子哽噎著轉身進了灶房,那男人便翻牆到了院外,隻從花窗格子往裏瞅著小鈕子行事,羅扇心下歎了一聲,避到月洞門的牆後,盯著後罩房上下兩層的門,替小鈕子把風。


    一時聽得灶房門輕響,知是小鈕子熬好了藥端出院來,半晌無聲,想是正在喝藥,那男人終於柔著聲笑道:“乖,好丫頭,這才好,須知我這麽做也是為了你,你年紀還小,過早生孩子會傷身體,我可是會心疼的!好了,你趕緊回房去找東西墊上,我問過朗中,這藥服下後小半個時辰就能見效,到時候隻怕要流不少的血,不過你放心,就同來月事一樣,不會疼的,至多就是稍損些氣血,回頭吃點好的也就補回來了。明兒一早我就要出城辦事,這趟差大約要花去一兩個月的功夫,你好生照顧自己,待我回來了給你帶新鮮玩意兒,可好?”


    小鈕子嗚咽著應了,那男人又敷衍著安慰了幾句,徑自走了,羅扇連忙回得房去在床上躺下裝睡,小鈕子後腳進來,小心地在櫃子裏翻東西,然後悉悉索索地一陣衣服響動,最後慢慢地爬上床來躺在枕上。


    果然沒過多久小鈕子便起身奔了廁所,足足過了約有一個多小時才回來,羅扇都以為她出了問題差點忍不住去廁所找她了,聽得她又是一陣翻箱倒櫃脫衣穿衣,直折騰到天快亮了才勉強歇下。


    早上一起來羅扇就見她在那兒洗褻褲,臉色有些白,雙目也浮腫著,羅扇假裝揉眼睛沒看見,從她身邊徑直過去奔了灶房,聽見身後金瓜在那裏問小鈕子:“你這次月事怎麽晚了好幾天?”


    小鈕子似是早就想好了答言,隨口道:“許是前段日子病了的緣故,這東西就不準了,我娘說小孩子縱偶有一兩次不太準也無大礙,沒事。”


    金瓜便道:“也是,我有一回遲了半個月呢,那女郎中說女孩子要少沾冷水,我去給你燒些熱水罷,別用冷水洗。”


    “無妨,我這馬上就好了。”小鈕子忙道。


    羅扇不言不語地進了灶房做早飯,額外又煮了八個紅皮雞蛋——這八個雞蛋不在下人早餐的規定內,所以得羅扇自個兒掏錢記錄在賬。吃飯的時候金瓜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麵前碗裏的兩個雞蛋問羅扇:“你這是幹啥?無緣無故的?”


    “當然有緣故,”羅扇笑道,“我才想起來,前幾天是我及笄的日子,我都混忘了,雖然已經過去了,到底也是個挺特別的日子,所以今天早上這雞蛋算我請的,就當給自己祝賀了。”


    常氏聽了在旁笑道:“你該早些說,我瞅我們連個生辰之禮都沒給你準備。”


    羅扇忙道:“別別別,嫂子,這可就太見外了,金瓜和鈕子這麽多年來也沒慶過生,她倆及笄的時候偏我又不在府裏,這一次權當給她倆也補慶一回了。”


    小鈕子和金瓜都對羅扇這話信以為真,笑著謝了她,歡歡喜喜地每人把倆雞蛋幾口吃了個幹淨。到了做中午飯的時候,羅扇又自己掏錢從灶房賬上領了些藕粉、紅糖和糯米,用砂鍋熬了稠稠的糯米藕粥,本來這粥是新鮮好藕熬出來的效果更好,奈何這個季節沒有鮮藕,隻得用去年製下的藕粉來代替了。糯米藕粥可以補虛滋陰,適合產後調養,小鈕子落了胎,也等同於小產了,她雖然年紀輕火力壯,表麵上看不出什麽不妥來,可這種事落下的病根往往要到上了歲數的時候才真正顯露出來,到時候補什麽也來不及了。


    羅扇這回則以自己最近身體狀況欠佳、許是連綿陰雨惹出生病的前兆,需要好生補補為由,把不知情由的金瓜和毫無異狀的常氏應付了過去,於是接下來的幾天裏她就隻用這一個借口變著花樣的做些滋補的食物藉著大夥共享的機會給小鈕子補身體。


    小鈕子自是不會知道羅扇的心意,有次還問羅扇買這些食材的錢是從哪兒來的,羅扇便說是以前做飯讓爺吃得滿意了賞下來的錢,這樣的事金瓜和小鈕子也都知道,因而也說得過去。金瓜才不管羅扇花的是什麽錢,反正有好吃的她就高興,還嘻嘻哈哈地說巴不得羅扇天天覺得身上不痛快,這樣她們就天天能有好吃的吃了。


    這天半夜眾人睡得正熟,忽地就聽見外頭有人長長一聲尖叫,而後就是推窗開門聲、腳步聲、疑問聲,呼啦啦一夥人從樓上跑下來,又呼啦啦一夥人站在院子裏驚叫,亂嘈嘈鬧騰了半天,就有人把簷下燈籠點著,整個後院頓時燈火通明。


    羅扇迷迷糊糊地被吵醒,推開道窗縫往外瞅,還沒瞅出個因為所以來,小鈕子就從身後湊了過來,聲音裏帶著驚弓之鳥般的慌張畏懼,顫著聲問羅扇:“發生何事了?她們嚷什麽?”


    羅扇搖頭:“不知道,總歸同咱們沒關係,睡罷,什麽事明兒就知道了。”說著關好窗戶,重新躺回枕上,小鈕子惴惴地在黑暗裏坐了一會兒,見左邊金瓜睡得死沉,右邊羅扇也蹶著屁股努力往夢裏鑽,隻好也躺回枕上,閉上眼睛還沒眯了半刻,就聽得房門被人砰砰砰地用力砸響,一個激淩就坐了起來,冷汗霎時浸透了衣衫。


    羅扇三人被叫到了後院院中同其他人一起立著,打眼兒一看,所有綠院的丫頭都已在此,個個兒臉色蒼白麵帶驚慌和疑惑,常氏也在,低著頭靜靜立在不起眼的地方,不慌也不奇。


    院子的正中,立著內宅總管孟管事,身後是一群麵色肅冷身形彪悍的婆子丫頭,孟管事其人更是心冷麵冷,合府下人無人不知,所以她往這兒這麽一站,在場眾人是大氣也不敢出,唯恐她一句話就要了自個兒的小命——她也的確有這個權力。


    孟管事的行事作風羅扇是見識過的,所以她一開口沒有任何廢話,直指事件中心:“這個死胎是誰造的孽?痛快兒的自己站出來承認,我可以讓你少受些罪早點去投胎,若抱著僥幸以為可以瞞過我去,就休怪我心狠了。”


    ——死胎?!羅扇心頭重重一跳,目光隨著孟管事手指的方向往她腳邊不遠處的地麵上瞅去,卻見血肉模糊的一團被丟在那裏,散發著惡臭與腥氣,讓人禁不住反胃作嘔。


    這是怎麽回事?這胎兒明顯還未成形,甚至究竟是不是個胎兒還不確定,若是的話必然是被從腹中墮下來的,怎麽、怎麽又是個落胎的?!羅扇隱隱覺得事情不妙,似乎有一張彌天大網就在頭頂盤旋,天下事再巧也不能巧成這個樣子,小鈕子前些日子才剛……怎麽可能這會子就又冒出來一個,而且居然還被人發現了……


    院子裏一片靜默,這種事當然不會有人痛快承認,孟管事也不急於逼問,隻叫身後一個婆子去打桶井水來澆在那死胎上麵,把它身上的汙穢衝幹淨。水聲嘩嘩地響徹整個後院,時值盛夏,每個人卻都感到一種可怕又壓抑的寒意逼上身來,就仿佛那桶裏的水澆著的不是那死胎,而是澆在了自己的身上,忍不住微微顫起來,上下牙關咯咯地撞擊在一起。


    終於衝得幹淨,羅扇悄眼望過去,見那死胎原是被一塊巾子包裹著的,胎兒根本就未成形,囫圇的一團,勉強能看出個大致的輪廓來。聽得孟管事淡淡地吩咐另一個婆子:“你去看看那巾子,什麽質地的,什麽花色,有沒有繡著東西,什麽繡法,然後挑起來給這些人也看看,若有人能認出來這巾子是誰的,當即賞銀十兩。”


    那婆子應聲出列,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手提燈籠走到近前,蹲□去細看,麵對那團死胎和撲鼻的惡臭竟是眉毛也不動一根,可見孟管事調.教下人的手段。


    看了半晌,這婆子站起身回話:“回管事,這是條女子用的汗巾子,其樣式花色是我府專門為下人們訂製的,按規矩:下人們每年共得三套衣物,按等級不同,款式和質地也各不相同,除夏衣外,春秋衣和冬衣各包含中衣一套、外衫一套、腰帶汗巾子、襪子頭巾鞋各一,因此隻從此汗巾子的樣式花色來看便可知其為本府下人所有;再觀其質地,乃次等粗綾所製,按等級來看,隻有府中四等丫頭才有此物。”


    ——四等丫頭,隻有夥房的人才是四等下人,這是個圈套,這是圈套!羅扇緊緊地捏起了拳頭:有人要栽贓!這死胎絕不是小鈕子墮下來的,先不說她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就說她懷上孩子也該超不過兩個月去,胎兒至多不過三厘米大小,眼前的胎兒雖然也未成形,可明顯要大於兩個月甚至四個月,目測將近十來厘米長了,絕不可能是小鈕子的孩子!


    可——為什麽偏偏背後使壞的那人要用墮胎這種事來栽贓給小廚房的人呢?!究竟這跟小鈕子的事有什麽牽連?那人的最終目標是誰?


    羅扇轉念的功夫,所有人的目光已經齊齊地投向了小廚房的四名成員,有人如釋重負地籲氣,有人驚訝鄙夷地冷嗤,有人則心驚膽顫地旁觀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而不管這些人此時此刻是怎樣的一副神情,她們的心裏卻都隻有一個念頭:小廚房的人,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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