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柏親自帶顧念去見他父親大東家宋心鴻,在一間寬敞的大屋子裏,宋大東家坐在上首,手邊桌上放著一堆帳冊,底下站著兩位大叔。(.)他倆見大公子進來,暫時退下去了屋外。


    僅有的兩次見東家的機會,都匆匆忙忙,相比起來,這第三次其實也好不到哪去,但總算是一場單獨會麵,顧念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站在下麵等訓話,表情緊繃的緊張模樣讓宋家父子都看得發笑。


    宋心鴻雖有威嚴,但在晚輩麵前,還是個很慈祥的長輩,幾番打量之後,滿意地點點頭,問些顧念的近況,在學堂學得如何,成績怎樣,功課有沒有難度。顧念都仔細地答了。然後才轉移到她那次的立功上,對她的醫術頗有興趣,卻又沒細問那些細節,隻是囑咐好好學習,夯實基礎。


    顧念老老實實點頭應承,身後院裏此時漸漸多了很多說話聲,顯示有不少人在外頭。


    宋亦柏在這個當口插話,結束了這次召見,顧念行禮告退,與大公子退到室外,院裏等待的人群還真都是各分號的掌櫃。


    與眾人簡短地寒暄,掌櫃們進屋開始今天的會議,顧念跟著宋亦柏往外走,心裏盤算著去街市上找馬車的時候,順便逛一逛,買些什麽東西,這附近一帶還沒逛過呢。


    “顧念!”


    宋亦柏的聲音衝進顧念的鼓膜,帶著不太高興的情緒,驚醒了她的發呆。


    “哎哎,大公子?”


    “你走路都能走神?”宋亦柏緊抿著嘴角。望著顧念略帶茫然表情的臉。


    “沒……唔……不好意思……”顧念剛才的確是嚴重走神,她不狡辯。“大公子有話要吩咐?”


    “是有正事找你,跟我來,找個地方說話。”


    宋亦柏搖動二指,示意顧念跟上。


    兩人才剛走了幾步,醫堂方向跑來小廝,說來了重症病人,需要人手幫忙搶救,請大公子去前麵幫忙。


    沒時間談話了,宋亦柏帶著顧念直奔醫堂。匆匆忙忙交待顧念去附近北通街的歸山閣訂個雅間,中午一起吃飯。到時再跟他說那正事。


    醫堂那裏忙而不亂,剛送來的病人被一群大夫圍著,宋亦柏卷起袖子參與進去,顧念徑出大門,往上塘街北邊的北通街走去。


    歸山閣很好找,算得上這一帶有名氣又有檔次的酒樓,顧念隻消跟掌櫃報出宋亦柏的名字,掌櫃就一切了然。淡定地吩咐夥計提前預備好宋大公子愛喝的茶水和愛吃的菜。


    從酒樓出來。顧念如願地四處閑逛,順便可惜損失了半天不能賺錢,但看到一些稀罕商品時。她又毫不吝嗇地掏錢,還跑去那間香火鼎盛的廟宇拜了拜,上了香,投了功德錢,求菩薩保佑柳家的案子能早日結案,她的身份不要太早穿幫。


    在街上走走看看打發了上午剩餘的時光,剛到午初時分,顧念就回到了歸山閣,店小二領她去了樓上雅間,給她上了茶水和瓜子,就留她一人等著了。


    雅間的窗戶能看到歸山閣後麵的街景,充滿生活氣息的幽靜居民區,顧念捧了茶盞,坐在窗前,眺望樓下,視野裏沒有值得關注的重點,但她就是看得津津有味。


    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接著雅間的房門打開,聽到小二領了客人進來,顧念以為是宋亦柏,趕緊回身。


    “咦?董公子?好久不見。你看上去,精神挺好。”雅間裏的第二位客人是將近有一年未見的董元慶。細皮嫩肉的有錢少爺不見了,古銅色的皮膚,像是經曆了殘酷的風吹雨打。


    董元慶撩了袍角坐下,接過店小二遞來的茶盞,先抿了一口,喘了口氣,才抬起頭來衝顧念笑笑。


    “顧大夫,好久不見,聽說最近是越發的意氣風發了。”


    “哪有哪有,承蒙宋大公子看得起,賞了個機會。”顧念回到自己的座位,放下茶盞,客套地寒暄。


    “董公子看上去變化好大,是跑船了?”


    董元慶看看手背上尚未褪色的皮膚,笑道,“是啊,跟著家裏的大船,完整地跑了一趟最遠的航線,在海上轉了轉,整整半年在外麵,立冬前才回來。”


    “喲,董公子能耐,這一趟肯定開了不少眼界,稱得上是董老爺對公子的磨煉吧。”


    “唔,還不錯,沒白跑,有很多收獲。”


    顧念就愛聽這種故事,厚著臉皮央求董元慶講幾個來聽聽,反正宋大公子還不知幾時才能來呢。


    董元慶覺得這樣打發時間也不錯,呷了口茶,整理了一下思路,挑幾個有趣的,娓娓道來。


    顧念聽得興致勃勃,一臉景仰崇拜地看著董元慶,適時地插些話互動一下,而不是讓董元慶像說書人那樣一個人無趣地講。


    兩人有來有往地聊興濃厚,店小二終於引來了今日的主角,宋亦柏宋大公子。


    宋亦柏在上首坐了,小二飛快地上了茶盞,記下菜單,收拾了桌上的瓜子果殼,轉身就風一般地去了。


    董元慶說他立冬前就回來了,想必他倆已經見過不止一次了,互相聊了聊近況,說說笑笑。顧念坐在下首,安靜地做陪客,該笑的時候捧場地笑兩聲。


    很快飯菜上桌,三人動箸,邊吃邊聊,董元慶問及宋亦柏需要什麽年貨,他們即將有趟船出發去京城,這是年前的最後一趟船,等返程的時候會滿載京城貨物,要是有喜歡的,讓船老大一並捎回來。


    宋亦柏放下飯碗,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他要的東西都寫在裏麵了。


    董元慶收入懷中,又問顧念有沒有特別想要的京城稀罕物。


    顧念傻傻地搖頭,她對京城有些啥好東西茫然無知。再者京貨莊口都是京城來的貨物,她也犯不著特意從京城捎帶。


    董元慶打趣。讓顧念求他家少東家介紹一兩樣,被宋亦柏輕描淡寫一句話,“太囂張了。”


    顧念低頭吃飯。


    董元慶無所謂地晃晃腦袋,給自己盛了碗湯。


    午休時間短暫,午飯時間緊張,宋亦柏不能在這裏呆太久,三人狼吞虎咽地吃完,下樓結賬,宋公子買單。


    董元慶先走一步。顧念隨宋亦柏,沿北通街往上塘街的方向溜達。


    “大公子。早上要跟我說的是什麽事啊?”


    “不是太重要的事,我想問你能否在學堂留一兩套你的開刀工具備用。”


    “防備著又有重傷病人?”


    “意外總是無處不在。你看,你一個月有半個月的時間在學堂,要是能有幾套工具,有傷患來的話,你能及時處理就好了,像上次那個病人的傷,那樣的出血量。要不是你在。他恐怕就將死於失血過多,你大部分的治療時間都用在縫合傷口內部上了。我們的金瘍大夫慣用的止血手段沒有你的高效。”


    “大公子為病人著想的想法很好,但老實說。我的工具分為兩套兩種顏色,黃色的專門給妓女小倌看,白色的才給普通人看,所以我沒有多餘的工具可以放在學堂備用。”


    “那如果重新打造一套呢?”


    “做全新的?”


    “隻給你一人用。費用我們出。用最好的材料。你覺得如何?”


    “那,我可不可以多加幾件工具?”


    宋亦柏眼尾下垂,笑得柔和,“隻要你覺得有必要,自然可以。”


    “手上現成的工具都有模具,新工具需要另外開模,我需要增加一些刀具,有些意外受傷的病人,那真是傷得奇奇怪怪的。大公子真能找到最好的材料?”


    “以和安堂的地位,這點事還是辦得到的。”


    “那我沒意見。細節怎麽處理?我的模具該給誰?”


    “我已經安排人去聯絡工匠,這幾日應該就會有反饋消息。你有什麽特別要求?”


    “工具不能生鏽,盡量用最好的鋼材,要真弄得到,兵器級的最好。”


    “需要這麽高的要求?”


    “器械一旦生鏽,就失去價值,那樣的鉗子剪子又做不了生活用途,東西一閑置,就等於是浪費了錢。”


    “好吧,我托人聯係一下有這才能的師傅,看他們是否願意接這個活。”


    “要是真找到了,你告訴他們,模具是現成的,隻求好鋼。就我這僅有的經驗來看,開模要更考驗師傅的手藝,很慶幸古店街藏著能人。”


    “那要不你直接找那位師傅再做一套?”


    “那位師傅不是打造兵器的手藝,所以為了防止生鏽,那些器械我都很仔細地清洗,不敢有絲毫疏忽。”


    “我明白了,我會提醒注意的,等都聯絡妥了,我讓人去你家搬模具。”


    “行,就這麽說定了。”


    二人達成一致,走到一處巷口,分道揚鑣,宋亦柏穿過巷子回醫館,顧念向路人打聽著去尋找能租車的地方,送自己回家。


    家裏一切正常,顧念洗臉更衣完畢,吩咐啞姑把那些模具都找出來清理幹淨,和安堂的人隨時可能過來搬走。


    把帶回來的禮物分了分,唐嫂子和啞姑各有一份過年的新料子,顧念自己也另外買了很多不錯的衣料子。都是宋亦柏那番話說的,為了應酬需要,她需要更多的新衣服。而這些新衣服,又都能變成轉移他人關注重點的新衣戰術的戰袍。


    啞姑忙完了顧念交待的工作,來整理她買回來的衣料,唐嫂子跑腿,去了萬大夫家,把萬寶寶叫了來,帶上她的繡花圖冊。


    三個女人聚在啞姑房裏,訂下每套新衣合適的花樣,把衣料都裁剪好。顧念這些新衣都要得急,年底各種應酬,多備幾身新衣是應該的。


    啞姑拿了錢去街上買回來上等好棉,唐嫂子央了隔壁針黹好的媳婦姑娘幫著一起做,給她們算工錢,萬寶寶在旁邊幫忙在紙上描花樣。


    稍晚些時候,鄰居一位大叔拿了封信來央顧念給他念念,郵差剛送來的家書。


    念完了信,大叔口述了回信,顧念用炭筆抄了,修改完畢,喊啞姑重新謄抄了一遍,交大叔趕在私驛站打烊前拿出去寄了。


    這本是生活中的尋常事,街坊們經常請他們幫忙處理一些家書和信件上的事情,但這次不知怎的,顧念腦中一個開關被激活了,她有了一直查無線索的關於沉沙幫暗樁的想法。


    記掛著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顧念迫不及待地熬到二更,包寄桃準時過來上課。


    顧念先跟包寄桃講了,她今天那個步姿被宋亦柏取笑為打人悶棍,這讓包寄桃笑得伏在桌上,好一會兒才擺著手爬起來,整整衣服,讓顧念繼續練習走路。機會難得,正好借現在的東風,糾正顧念慣有的步姿和行為,這些變化在外人眼裏隻會以為她是在進行一些與她現在身份相當的改變,而不會讓人想象力過於發散。


    顧念在客廳裏來來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回,包寄桃一遍遍糾正她的動作,從腳步到手勢,總算是有了一些成果,身體肌肉記住了新的用力方向,剩下的就是強化練習,轉化為習慣和本能。


    練習走路隻是一部分,在包寄桃的計劃裏,連說話的腔調也要改,重新練習發聲,拋棄女子的溫糯軟柔,否則會讓人聯想到煙花北巷有的一些角色。


    沒有一樣改變是容易的,顧念認真地完成今天的課程。


    包寄桃總算宣布下課,允許顧念坐下休息,捶捶她的酸腿。


    啞姑送上冒著熱氣的甜湯,大家都歇一歇。


    “姐姐,秦如栩回來了沒有?他還在下麵?”顧念咽下口感粉爛的今秋蓮子,說道。


    “不知道,沒他消息,也沒見他來過。怎麽了?有事找他?”


    “下午突然蹦出個念頭,關於暗樁可能從事的行當,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先說來聽聽?我們討論討論?”包寄桃吐出嘴裏的一枚紅棗核,扔在桌上的碟子裏。


    “以我們江南郡為例,沉沙幫涉嫌參與的案子遍及郡內各地,如果殺手們真是以本城為落腳點,我們討論過的,城裏一定有接應的人,負責一切瑣碎事宜,甚至還包括收集任務目標的基本情況。比如確切的家庭住址,家庭人口,生活習慣,房屋結構等等。”


    “對,他們怎麽收集外地的受害人的情報,這是個問題。雇主給的嗎?不可能每個雇主都能提供殺手需要的詳實情報吧?”


    “我們知道暗樁行事低調,從事的行當一定不引人注意,但又不可或缺,平民或江湖人都有接觸,卻在大眾眼裏屬於透明的隱形人,他們去哪裏,打聽什麽,都不會有人警惕。就像姐姐剛才說的,不可能每個雇主都能提供切實有效的情報,那麽暗樁是以什麽職業為掩護收集情報的,今天我終於有了靈感。”


    “快說快說,都被你急死了。”


    “郵差。”


    顧念放下吃光的碗,沉悶的篤的一聲,猶如一錘定音的篤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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