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在這世界上生存嗎?


    如果有一天,我忽然發現自己再也沒什麽可牽掛的東西,或者,我會找一處僻靜的深山,在那裏造一所木頭小房子。冬天,窗外是寒風呼嘯,我把自己整個兒包裹在色彩濃鬱的厚實毛毯中,窩進寬大的沙發,耳朵裏,隻聽見壁爐中柴火發出的,劈裏啪啦的燃燒聲。我可以在這裏慢慢老去,然後……


    然後因為長年累月無人傾談,活活給憋死了!


    靠,什麽小清新文藝範兒,果然是不適合我的,這場景太他媽淒涼了!


    我一下子驚醒,猛地睜開眼睛。


    胡沁薇從我身邊翩然而過,順帶著眼梢朝我一瞄,不無嘲諷地道:“睡個午覺都能把自己嚇醒,你的腦部構造到底是哪部分和我不一樣啊?”


    喲,她還有臉數落我?她自己才是一朵貨真價實的腦抽型奇葩吧!我倒是想和她一樣,可我敢嗎?


    我賜她一記巨大的白眼,翻身爬起來,腦袋還有點昏昏沉沉。


    “趕緊去洗把臉,太陽都落山了,你該不會不記得今晚還有客人要來吃飯吧?”她根本不愛搭理我,手中捏著髒兮兮的抹布,轉身就進了廚房。


    我伸了個懶腰,探長手臂將放在茶幾上的那張訂單拿起來,剛瞟了一眼,立即大叫起來:“胡沁薇,你給我出來!”


    “又怎麽了?”她從廚房探出腦袋,一臉的不耐煩。


    “你早晨接電話的時候耳朵扇蚊子去了?這菜單是你編的吧!”我氣憤地衝她嚷,“蒸雞蛋羹、南瓜湯,就這兩樣?喂,你搞清楚,來10號私房菜館吃飯的可都是些食客老饕,人家嘴巴刁著呢,誰會巴巴兒地跑來吃這種小兒科料理?我這兒又不是他們家熱炕頭!”


    胡沁薇一臉無辜地聳聳肩:“那你可別問我,反正電話裏,那個陶先生就是要這兩樣,一字不差。我早跟你說了,他聲音聽上去很奇怪,是你自己沒往心裏去啊!”


    我簡直要崩潰:“那你就不能給他推薦一下我店裏的經典菜式嗎?”


    她詫異地一挑眉:“他想吃什麽全由自己做主,跟我有什麽關係?”


    我:“……”


    這到底是個什麽女人啊,老天爺,你隨便派來個天兵天將把她收了好不好?


    我摔摔打打地自沙發裏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廚房走,嘴裏嘀咕道:“水電氣樣樣都要錢,忙活一晚上,到頭來連一碗稀飯錢都賺不到,這不是瞎耽誤工夫嗎?”


    話音未落,我突然聽見有人敲門。


    胡沁薇走過去打開門,我一扭頭,就見韓北問手捧一盆花走了進來。


    “對不住對不住,我知道自己是來遲了。”他一進門就連聲道歉,“醫館有些繁雜事,我從午後便沒有一刻空閑,一直耽擱到現在。唐姑娘,你的腿傷今日如何了?”


    我不耐地衝他揮揮手:“還死不了!韓大夫,你不要那麽專製,聽聽群眾的呼聲吧!我這明明就是小傷,過不了兩天自己就會好的,根本用不著你這樣興師動眾――哎,我說你來就來吧,還帶什麽東西?”


    韓北問含笑將手中的花盆遞給我,道:“不是什麽名貴東西,隻不過是一枝野玫瑰,有鎮痛消炎的功效,對你的腿傷有好處。再者,你和胡姑娘兩個女孩兒住在一起,多聞些花香總沒有壞處,心情也爽朗些。隻是一點,待到花長大些,你需記得將它換盆,若能種在樓下院子裏自是最好。”


    “行了行了,別嘮叨了,真是……”我嘟嘟囔囔接過花,隨隨便便往客廳角落裏一丟,道,“你先坐一會兒,晚上有一個客人要來吃飯,我這就得去做準備。你要是不忙的話,可以跟我和沁薇一起吃晚飯,治傷的事,飯後再說,行嗎?”


    他彬彬有禮地點了一下頭。


    哼,我倒是想看看,今晚來吃飯的那家夥,到底長了幾個腦袋。想吃雞蛋羹是吧,不讓我賺錢是吧,老娘就讓你見識一下奸商到底有多麽的泯滅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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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菜品實在簡單,我在準備的時候也就沒怎麽上心,得閑便和客廳裏的韓北問和胡沁薇聊上兩句,時間不知不覺來到晚上七點。


    “篤、篤篤。”門外傳來微弱的剝啄聲。


    “來了!”我高聲答應著拉開門。


    燈光不甚明亮的走廊裏,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


    已經是夏天了,他卻還穿著一件厚實的夾棉外套,那衣裳灰撲撲的,應是許久沒洗,殘留著黑黑黃黃的汙漬。他仿佛很局促似的耷拉著腦袋站在那兒,鬼鬼祟祟抬起眼皮飛快地瞟了我一眼,嘴角擠出來一個笑容:“請……請問,你是唐小姐嗎?”


    我心中對他不滿,卻又不得不擺出一副熱情的姿態來,當下便向他伸出手,笑著道:“我是唐雙喜,陶遷先生是嗎?你點的菜我已經準備好了,進來坐啊!”


    他將擋在眼睛前麵那一綹油膩膩的頭發掠到耳後,搓了搓手,磨磨蹭蹭邁進屋裏,左右四顧了一下,抱住胳膊咕噥道:“那個……你家裏好冷啊……”


    “冷?”我皺起眉頭,“我沒有開空調啊?”


    這家夥,看上去比時桐還要羸弱,瘦小的身體掩藏在過大的外套中,像一張紙片,可憐兮兮的,仿佛隻要來一陣風,就會被吹走。這大夏天的,老娘還穿著短袖短褲呢,他居然會覺得冷?


    “要不我去把窗戶關上吧。”我說著拔腿就要走,他低頭看了看我的腿,赧然道:“不……不用了,唐小姐,今天晚上給你添麻煩了。”


    我掩嘴發出一連串假笑:“哦嗬嗬嗬,你這是說的哪裏話?我既然做了私房菜生意,招待客人就是我的本分,該是我謝謝你讓我賺錢啊!陶先生,菜涼了就不好吃了,您還是趕緊入座,我這就去給你端出來。”


    他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在餐桌邊坐下來――說是坐,其實屁股隻挨著凳子一點邊。胡沁薇和韓北問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禁不住對視了一眼,麵上皆是訝異的神色。


    我走進廚房,端出早就準備好的食物,放在他麵前,微笑道:“陶先生你點了雞蛋羹,我自作主張在裏麵加了些豌豆、甜玉米、胡蘿卜之類的新鮮時蔬,這樣看起來顏色漂亮,味道也更好,希望你喜歡。喏,這是南瓜湯,你嚐嚐好吃嗎?”


    男人拾起碗邊的小勺,顫巍巍地喝了一口湯,送進嘴裏,抬起頭,對我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陶先生你慢慢吃,我就不打擾你了。”我愈加不爽,在心裏狠狠罵了句髒話,回身走到胡沁薇身邊,無視韓北問眼裏的警告,端起茶幾上的啤酒罐,賭氣灌下去一大口。


    男人舀了一匙雞蛋羹送進嘴裏,表情像赴死一般壯烈。青翠的豌豆和黃燦燦的玉米碰著他的牙齒,發出“哢嚓哢嚓”的脆響,好半天,他才終於梗著脖子,將嘴裏的食物咽了下去,接著,便發出一聲長歎。


    “唉――”


    我真恨不得拍案而起,將其誅之而後快!這位先生,睜開你的狗眼給我看清楚,我唐雙喜,知名大廚師,此刻就在你眼皮子底下站著,好歹也應該尊重我一下吧?我做的菜有那麽難吃嗎?


    “怎麽了,是不是不合口味?”


    我的表情肯定很猙獰,咬牙切齒地問道。


    男人慌忙擺手,怯怯地道:“不是,不是的,你別誤會……我最近……這兩個月,一直寢食不安,吃什麽東西,都嚐不出滋味,也沒有胃口,有時候,連著好幾天都……都吃不下一頓飯,隻能靠喝點水撐著。為這事兒,我都快愁死了,聽朋友說,你做的菜味道很好,光是賣相就能令人食指大動,所以,就想來試試,可是……”


    “你還是吃不下?”


    他羞愧地點點頭。


    見此情景,韓北問站起身,朗聲道:“這位先生,你可有去醫院瞧瞧?從中醫角度來看,沒有食欲,有可能是因為髒腑虛弱或體內鬱結所致,我是個中醫師,你若不介意,可否讓我替你探探脈?”


    男人慌忙擺手:“不麻煩了,我去醫院看過,醫生也沒看出什麽毛病來。那個……唐小姐,我自己知道點的菜上不了台麵,還請你體諒……”說著,他突然抬起胳膊,用力揉了揉脖子和肩膀。


    一個正當壯年的大男人,這副病怏怏的樣子也太丟人了!我嫌棄地一撇嘴,道:“陶先生,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他苦惱地道:“最近每天早上起床,肩膀就像被千斤重擔壓了一夜,又酸又疼,有時候,連腰都直不起來,去找推拿師傅也不管用。唐小姐你不必理我,我吃完就走。”


    說完這句話,他滿麵愁容地重新拿起勺子。我實在有些看不上他,也就不再跟他多說,幹脆和韓北問聊起天來。


    ……


    “唐……唐小姐,我吃好了,多少錢?”


    就這麽簡簡單單一頓飯,這個叫陶遷的男人,竟足足吃了一個多小時。我應聲走過去一看,南瓜湯和雞蛋羹都還剩下了大半碗――他以為他是林黛玉啊?!


    原本,我是想好好敲詐他一筆的,如今看見他這萎靡不振的樣子,早就失了興趣,於是揮手道:“算了陶先生,這一餐,是我招待的不周到,怎麽好意思再收你的錢?咱們就當交個朋友,以後你要是胃口好了,還能想起我這私房菜館,就再來嚐嚐我的手藝,保證你不會失望的!”


    陶遷倒也不推拒,隻是對我欠了欠身,轉身就朝門外走去。


    “你大爺的,這叫什麽人啊?老娘白忙活一晚上!”


    門才剛剛關上,我實在按捺不住,隨手從沙發上扯過一個靠墊,不要命砸了起來。剛砸了沒幾下,突然聽到走廊裏傳來一聲悶響。


    “咚!”那就好像是一個沉重的麵口袋被扔在了地上所發出的聲音。


    我急忙跳過去打開門。


    陶遷,那個弱不禁風的男人此刻側身倒在我家門外,已是人事不省。一灘鮮血從他口中汩汩冒出,不斷地滴在深灰色的水泥地麵上,觸目而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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