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了,壞了壞了壞了……老娘這是被訛上了啊!”我腿一軟,靠在了門框上,發出一聲淒厲慘絕的哀號。


    一個外表弱不禁風的男人,完好無損地走進我家私房菜館,不過是吃了一頓飯,才剛出門,就栽倒在地上厥了過去,更要命的是,他還吐血!這事兒要是傳出去,我爺爺、我老爸還有我自己辛辛苦苦闖出來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韓北問動作迅疾地從屋子裏掠出,顧不上管我,立即抓過陶遷的手探測脈象。我手腳冰涼,小腿上那道傷口像是被千萬根銀針不斷穿刺碾壓,疼得錐心刺骨。我勉強扶住牆站直身體,拿手指點住早已昏死過去的陶遷,哆嗦著道:“喂,韓北問,你給我瞧清楚嘍,看看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毛病,說不定,他根本就是個大騙子!他處心積慮把自己打扮得病病怏怏跑來我家,然後再尋機會假裝暈倒,好以此為由頭讓我賠錢給他,從中賺上一筆。哼,他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唐雙喜是吃素的嗎?”


    韓北問抬眼看我,眉頭皺得死緊,聲音裏多了幾分責怪的意思:“唐姑娘,這時候你就不能安靜一點麽?我是大夫,對每一位病人都一視同仁盡心盡力,絕對馬虎不得。此時我尚不知這位先生是何病症,怎能預先就存了猜忌之心?”


    “可是……”我還想說什麽,胡沁薇在我身後,捅了一下我的腰,壓低聲音道:“害怕就害怕,別硬撐著了。”


    ……在一個能看穿人心思的女人麵前,我沒必要也沒辦法矢口不認——是,我的確很害怕。陶遷,他就躺在我的麵前,離我隻有半米的距離,他麵白如紙,雙眼上翻,口吐鮮血,這情景令我的後背冒出陣陣寒意,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得透濕。


    人如果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或許並不見得有多驚懼,畢竟,大限已定,再沒有什麽可掙紮;真正讓人打從心眼裏發涼的,是兩個字:也許。也許此時此刻,正有一個叫做“死亡”的魔鬼,唇邊帶著一抹謔笑,在陶遷身後荼荼尾隨著。他隨時都有可能突然變臉,從衣袖中伸出帶著尖利黑甲的手,悄聲無息地,將這個男人扼死在自己掌中——但我們卻誰也說不清,那一刻究竟何時會到來。


    我從來不是一個鎮定自若的人,麵對眼前的這一幕,我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隻能靠著胡言亂語來紓解胸腹中的憋悶,否則,我一定會爆炸。


    韓北問的麵色很凝重,將陶遷的另一隻手拿過來,手指搭在他腕上,口中喃喃道:“這可奇了,怎麽會……”


    “怎麽了,怎麽了?”我有如驚弓之鳥,顫顫巍巍往後踉蹌了一大步,“難道……難道這就沒救了?”


    韓北問緩緩搖晃了兩下腦袋,臉上盡是訝異之色:“這位陶先生,身體的確非常虛弱。但在我看來,那應該是由於連日無法正常飲食所致,並算不得什麽。他的脈象不浮不沉,和緩有力,當是個健康的正常人,怎會無端吐出血來?”


    他這是問誰呢?口口聲聲自稱從小和醫書古籍為伴的那個人可不是我吧?剛才還敢粗聲大氣地嗬斥我,現在倒蔫兒了?


    得知陶遷暫時性命無憂,我多少放心了一點,小心翼翼地在韓北問身邊蹲下來,伸出一根手指,試探著戳了戳陶遷的胳膊。


    幸好,他的身體是溫暖的,雖然氣若遊絲,畢竟呼吸還算順暢。


    我轉過頭求助地望著韓北問,道:“那現在我們該如何是好哇?”


    他低頭思忖了一下,猶疑地道:“我須得再仔細檢查一下,才能有定論。唐姑娘若不忌諱,可否容這位陶先生在你家沙發上躺一躺,也好方便我……”


    “呃……”


    他話還沒說完,陶遷的喉間突然發出一聲低吟,隨後,他慢悠悠地張開了眼睛,聲音微弱而沙啞:“我……怎麽躺在這裏了?”


    我心裏一鬆,差點哭出來。媽的,這種場麵實在是太嚇人了,打死我也不要再來一回了!


    韓北問扶著陶遷的腦袋讓他坐起來一點,盡量用平緩的語氣道:“陶先生,你此刻覺得怎樣?”


    陶遷低著頭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困惑地道:“沒……沒事啊,就是覺得身子輕飄飄的,還有點胸悶,唉,天天都是這樣,我也慣了……”他偷看我一眼,頓時慌張起來,“呀,唐小姐,我……我給你添麻煩了吧?”


    我使勁揉了揉鼻子,發狠道:“少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你剛才吐血啊你知不知道?現在正好有韓大夫在這裏,要是身體哪裏不舒服的話就趕緊說!”


    他抓了抓頭:“可是,我真的沒什麽不對勁呀……那個,唐小姐,你是個好人,我不會給你惹出禍事來的,你別擔心,我這就走。”說罷,他真個翻爬起身,迅速朝樓下奔去,身手利落得幾乎讓我產生錯覺,以為之前那個昏倒在樓道裏的家夥是另有其人。


    陶遷的身影很快從樓梯拐角處消失,韓北問轉過臉,碰了碰我的肩膀,輕聲道:“唐姑娘,他要走你也攔不住,依我估計,他應是不會有大礙,放寬心便是。咱們也進去吧,我這就幫你醫治腿傷。”


    我心裏七上八下的,始終有些惴惴不安。可是,陶遷已經離開了,我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得點了點頭,在韓北問的攙扶下走回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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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治療過程大約持續了四十分鍾,韓北問從隨身攜帶的布包中取出一罐棕黑色的藥膏,一點一點地塗抹在我小腿的傷口上,生怕碰疼了我,然後,他輕手輕腳地將我的腿從沙發上放下來,衝我一笑:“好了。”


    我咧了咧嘴:“謝謝你啊,你給我看病,耽誤工夫不說,還不收診金,我挺過意不去的,要不要喝杯茶……或者酒?”


    他沒聽出我話裏的玄機,收拾好東西站起身來,道:“不必客氣,咱們是朋友,互相幫忙,本就是理所應當。我出來的匆忙,醫館裏還堆著一大攤物事等著我回去收拾,這就要告辭了。唐姑娘你別嫌我囉嗦,腿上的傷……”


    “好好好,你不用再多說了,我一定十萬分小心,可以嗎?”我受不了地捂住耳朵,“要不我送你下樓吧?”


    這原本隻是一句客套話,我心中無比篤定,韓北問絕不會容許我拖著一條傷腿上躥下跳。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沒有拒絕,朝窗外看了看,頷首道:“今夜月色朗朗,姑娘下樓走走,呼吸點新鮮空氣,總比一直窩在室內要強。如此,我便卻之不恭,姑娘起身的時候慢些,切莫牽扯到傷患處。”


    我始料未及,愣了一下,隻得硬著頭皮說:“哦,好……好啊,那走吧。”


    胡沁薇在旁邊掩口而笑,我回頭瞪了她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在韓北問的攙扶下出了門。


    ……


    樓道裏光線很昏暗,韓北問這人都算體貼,一直擋在前麵,右臂虛虛籠住我,防止我失足跌下去。我被他慢騰騰的行進速度搞得十分不耐煩,又不好發作,隻能一步步往下挪。


    “姑娘性子很有趣。”他突然開口了,“跟我從前認識的一個人,倒有幾分相像。


    我嗤笑一聲:“嘁,大哥,你這招也太老套了吧?這都什麽年頭了,還用這種低劣手段泡妞,人家會鄙視你的!”


    他正色道:“實是確有其事,並非在和姑娘說笑。”


    “是嗎?”我一掀眉毛,“讓我猜猜啊,你說的那個人,是個女孩兒吧,你女朋友?”


    他倒也不否認,痛痛快快答道:“正是韓某從前的女友,兩年前已經分手了,自那之後,我就一直孑然一身。”


    謔,這位韓先生可真有趣,他現在是單身還是有主兒,跟我有一毛錢關係嗎?看他的年紀,總有二十六、七歲了,有個把女朋友,實在再正常不過了好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認識蘇彥棋這麽久,好像從沒有見過任何女人在他身邊出現,永遠都是形單影隻,看起來還真有那麽一點可憐。哎喲,他該不會是不喜歡女人吧?嘖嘖嘖,真白瞎了他那張好模好樣的臉啊!


    ……我幹嘛好端端地想起他來了?


    身旁,韓北問還在不停口地說著:“……她和姑娘你一樣,平日裏爆裂如火,常常口不擇言,實在令人啼笑皆非。可我心中明白,你們都是善良的好女孩,強硬剛烈,或許隻是你們的保護殼。當初分手,是無奈而為之,若我今後再能與這樣的姑娘有緣,必定會更加珍惜。”


    我身上起了厚實實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劇烈地一抖。聽說,黑暗的樓梯和走廊,往往是人類最容易吐露心事的地方,難道就連不食人間煙火的韓北問也不能幸免?……話說,他該不會是在暗示什麽吧?


    好容易走到了底層,我掙開韓北問的手,不管不顧一步跳了出去。


    這時候,已經是晚上的九點過了,院子裏空蕩蕩的,不遠的花壇邊,有一個人垂著頭坐在那裏。


    陶遷?他從我家離開,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前的事,怎麽直到現在,竟還在這裏?


    韓北問跟著我走出單元樓門,一抬頭,也看到了那羸弱的男人,嘴裏“咦”了一聲,立即就要走過去,我趕忙一把拽住了他。


    在路燈光的照射下,我看見,陶遷的腳邊,匍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個隻有一兩歲的嬰孩,身上隻穿著一件紅色的肚兜,小手小腳又胖又短,圓乎乎的,看上去很是可愛。


    隻是,“他”的全身呈現出一種懾人的青紫色,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詭譎。他一點點朝陶遷的腿爬過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伸長了胳膊,想要去拉陶遷的褲管。


    我全身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那孩子是個陰魂,是鬼!莫非陶遷的種種古怪,全是因為被鬼纏身所致?


    “我在這裏幹什麽?我……”陶遷低聲囁嚅著,渾然不覺腳邊正有危險靠近。


    許是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那孩子突然扭過頭,雙眼射出兩道螢綠的光芒,朝我和韓北問臉上看過來。片刻之後,他突然一咧嘴,朝我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微笑。


    “爸爸,爸爸……”他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扯著陶遷的衣服,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上攀爬,從小腿、大腿、腰腹、後背……一直爬到肩膀。然後,他將自己的兩條小胖腿笨拙地往上一抬——騎在了陶遷的脖子上。


    “嘻嘻,嘻嘻嘻,騎高高,騎高高……”那嬰孩咯咯地笑了起來,一邊拍打陶遷的腦袋,揪扯他的頭發,一邊一疊聲地嚷,“爸爸,回家家……”


    陶遷猛地站起身,滿麵愁容登時消失無蹤。他仿佛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自言自語道:“哎呀,看我這個腦袋,我是要回家啊!”


    說罷,他再不做停留,轉身朝巷子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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