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叫喊,不僅是示弱求救,更令我一下子從滿溢於胸腹間的衝天火氣中清醒過來,扭頭看了看手中的石頭鎮紙,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回頭想想,方才,在我拿起石頭鎮紙,想要砸向麵前的小鬼時,心中的確是起了殺心,那種幾乎快要發瘋的暴躁,強大得令我自己也覺得後怕,仿佛我的腦子我的四肢全都不受控製,完完全全隻被滿腔的怒意所驅使。


    怎麽會這樣?這幾年,我經曆過類似的場麵不計其數,一開始覺得很生氣,可隨著事情越來越頻繁,我也早已經麻木了。這個自稱“藥童”的小鬼,說到底也隻不過是抓了我的腳踝一把,言語間雖是輕佻了點,卻也完全稱不上過分,為什麽在刹那之間,我竟怒不可遏,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我到底是怎麽了?


    窗外,三條人形在婆娑的樹影中往複穿梭,“乒乒乓乓”的打鬥聲混合著呼呼風聲,依舊不絕於耳。


    我低頭盯著麵前的小鬼,他同時也仰起臉來看我,眼睛裏閃閃爍爍地全是驚恐,眼淚都快要流了出來。不管他眼下的表情究竟有幾分真心,但說到底,即便是做了鬼,他也隻是一個小孩子。


    剛才,我聽見他口口聲聲稱窗外那個與餘琇蓮和捧玉戰在一處的黑影為“師父”,這麽說來,他應當不是詭毒人。我浪費了一晚上和他周旋,難道到最後,居然是一場空嗎?


    我頹然把手中的鎮紙“格朗”一聲拋在地上,當胸揪著那小鬼的衣襟不讓他逃脫,放下左手,將我和他兩人都從那片金光中解脫出來,自己狠狠錘了一下桌子。


    我帶著樂平從自家的私房菜館跑了出來,滿心以為對於這場硬仗,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做好了萬全準備,然而。此刻僅僅是我們遭遇的第一道坎,就已經令我打從心底裏覺得焦躁不安。


    這一切很有可能是永無盡頭的。我真的有信心能憑著一口氣義無反顧的拚下去嗎?


    樂平終是從床上跳了下來,快步走到我跟前,用一條胳膊攬住我的肩膀,低聲道:“好了雙喜,我知道你現在很緊張。放鬆點。”然後,他低頭看了看那個綠色的小鬼,平靜地問道,“說說吧。你深更半夜地跑來,究竟是想做什麽?不要告訴我你隻是順道路過趕來湊湊熱鬧啊,這個姐姐剛才的手段你也看到了。隻要她願意,你的小命分分鍾不屬於自己,你不害怕嗎?”


    那小孩眨巴了兩下眼睛,可憐兮兮地撅了撅嘴:“我要是說我是來打醬油的,你相信嗎?”


    樂平轉過頭來。衝我輕輕笑了笑,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裏已經隱含威脅的意味:“你很可愛,不過我相信你應該很清楚,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對不對?”


    他眼睛裏有一道冷光閃過,和平常那個謙和淡然的家夥判若兩人。


    對於我來說。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特別的存在。他並不軟弱,卻可以對我無限度的容忍。而不論是他的臉、笑容、聲音……哪怕隻是用手輕輕捏住我的後脖頸,從指間傳來的涼意,就能立刻讓我冷靜下來。


    那小孩顯然是被他貌似溫柔實則帶著一絲狠戾的眼神給嚇住了,嘴唇囁嚅了兩下,剛想說話,突然”鐺”一聲脆響,不知什麽東西穿透了窗玻璃,朝樂平激射而去,我嚇得半死,趕忙撲過去將他往旁邊一撞,下一秒,一樣冷涔涔地物事就貼著我的頭皮劃了過去,“噗”地深深沒入牆壁。緊接著,又是“嘩啦”一聲,整片窗戶的玻璃盡皆碎裂,落得到處都是。


    我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腦袋,發現自己竟然有一綹頭發被削了下來,手上的金珠光芒愈加強盛,整個屋子被照得一片雪亮,如此一來,窗外的情形,反而看不分明。


    我真的很想罵娘。拜托,這位金珠大哥,好歹你也是由餘老太淬煉出來的神器,連凶猛無可匹敵的攝魄都能殺死,此時此刻,你就不能表現得稍微有用一點嗎?這東西現在活生生隻能算是個照明彈啊!


    “跟一個小孩子較勁,唐小姐,不是我說你,難道你就這點本事?”一個軟塌塌的嫵媚女聲隔著窗戶飄了進來。(.好看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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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一凜,下意識鬆開抓住那小孩的手奔向窗邊。還沒等我走近,一個裙裾飛揚身姿窈窕的影子已經晃晃悠悠飄了進來。走得近了,我看出那是個高而瘦的女人,身上穿一條深藍色的曳地長袍,腦後是一把灰白色的長發,隨風翻飛不休。在她身後,餘老太被捧玉攙扶著,精神萎靡,嘴角滲出一條血絲。


    餘老太受傷了?我陡然一驚。雖然從不曾見識她的手段,但她從來都好像什麽也不怕,再說,既然能淬煉出這顆金珠,她也必定不該是等閑之輩啊,怎麽這樣……不堪一擊?


    我很想過去看看情況,但那女人施施然站在我身前,儀態萬方地伸出一條胳膊擋在頭裏,嘴角略微帶著一點笑意,用下巴點了點餘老太的方向,對我道:“沒見她還有口活氣嗎?不用著急,總有讓你們相見的時候。現在,應該先處理一下我們之間的問題。”說著,對那個瑟縮在旁邊的小孩招了招手,妖嬈地道,“藥童,這唐小姐就是個母老虎,很可怕的,還不快過來我這邊?”


    我冷冷哼了一聲,用自以為能殺死人的目光死盯她塗著濃重鬆綠色眼彩的眼窩。


    這女人全身上下彌漫著一股濃重的中藥味,舉手投足間都是清冷的藥氣,照我估計,她應該才是傳說中的詭毒人,而藥童,多半是她身邊的小廝或者徒弟。詭毒人是女的,這並不能讓我驚訝,對我來說最離奇的,是她根本對自己沒有清醒的認識。


    “別以為你是白發魔女我就怕你,我承認自己的確是沒什麽女人味。你要叫我一聲”母老虎”,我倒也願意答應。但是。難道你就很好?穿條裙子就以為自己能顛倒眾生,你在做夢吧?瞧瞧你那電線杆子似的身材喲,你的胸呢,屁股呢?嘖嘖嘖……”我一邊說,一邊衝她翻了個白眼。


    女人不怒反笑。用翹著蘭花指的手撫了撫臉頰,低了頭對身旁的藥童道:“瞧見了嗎?這位唐小姐身為女人,不溫柔不體貼,什麽難聽話都敢往外說。讓我哪一隻眼睛看得上?我許久沒來陽世走一遭,真是世道變了嘛!”


    藥童擺出一副狐假虎威的姿態,皺著小臉衝我重複道:“真是世道變了嘛!”


    “唐小姐。我猜,關於我的身份,你已經知道得很清楚了。”她轉而一笑和和氣氣地對我道,“你們這群人,本事沒多少。命倒還不錯,躲過了我的番木鱉粉,又避過我喂了烏頭毒的袖箭,除那老太太身上掛了點彩之外,其他人卻是毫發無傷。叫我真真兒好沒麵子啊!”


    藥童:“沒錯,很沒麵子!”


    所以。她真的是詭毒人,而方才從窗外射進來的東西居然是一支毒箭!乖乖,幸好老娘閃得快,要不然,這條小命今天可真要交代到這兒了!


    我慢吞吞地往旁邊挪了兩步,不動聲色地將樂平擋在自己身後,轉過臉去,衝著詭毒人啐了一口,道:“所以呢,你想怎樣?”


    她有意無意地朝樂平的方向瞥了一眼,依舊笑著道:“你既已知悉我的身份,那麽,我的目的自然也是瞞不過你的。我一向深居簡出不問世事,此番出來,也是因為上頭發下來的死命令,倘若不是如此,我還真不願意和你為難。那老太太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她法力不錯,在我麵前卻是不堪一擊,你覺得,以你的本事,能和我過上三招嗎?不如乖乖把你身後的男人交給我回去複命,大家臉上都好看啊!”


    “可不是嘛?!”藥童在旁邊繼續接嘴。


    我指著他就是一通大罵:“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天生的捧哏?趁早給我閉嘴,不然,別說臉上好看了,老娘讓你全身開花!”


    樂平伸出手來按了按我的肩膀,一把將我拉到他身後,不緊不慢地對那詭毒人道:“我觸犯了陰司之中的規條,跟你回去承擔罪責,原是理所應當。隻是,你要捉我,盡管衝著我一人來就是,為什麽要在林子裏布下毒菌子?難道濫殺無辜,也是你的職責嗎?”


    “別跟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廢話,濫殺無辜?這裏的每一個人——包括那隻妖,從他們決定包庇保護你的那一天起,就沒有一丁點資格說自己是‘無辜’的!”詭毒人眼中寒光一閃,“再說,我雖是下了毒,但那也隻不過是一種手段,隻要將你捉住,我自會給他們解藥,你何必太過操心呢?”


    藥童還想扮演複讀機,被我狠狠一瞪,連忙噤聲,慌亂之中差點咬到舌頭。


    趁著他倆說話的功夫,我探頭看了看捧玉那邊的情形。餘奶奶這一下傷得應是不輕,雖是勉強站立著,卻臉色灰敗氣息紊亂,一手摁住自己的心口,嘴裏還在不斷往外流著黑血。捧玉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不住用手去接她吐出來的血,一抬頭發現我正在看她,便帶著哭腔對我道:“唐雙喜,別磨蹭了,快想想辦法好不好,再遲些,我擔心奶奶……”


    詭毒人聽到這一句話,臉上的笑容牽扯得愈加誇張:“喏,樂先生,唐小姐,你們都聽到了,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啊!若再耽擱下去,那老太太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死女人,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我胸腔之中的怒火再度開始熊熊燃燒,那股金珠帶來的力量,又一次湧了上來。


    “我身為陰司之中的第一用毒高手,自是招招帶毒。”詭毒人自得地一仰頭,“這老太太自己不知好歹,明知打不過我,卻偏偏要撲上來,這不是自尋死路嗎?她中了我的相思子毒,唯有我能解得了,唐小姐乖乖把你全心護衛的男人交給我,我立馬就可以幫她化去體內之毒,若你執意不肯,我也無法可想,隻得讓她腸穿肚爛,慢慢死去咯!”


    我明白什麽是小不忍則亂大謀,可眼下這女人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反複錐碾我的心,我怎麽可能忍得下去?況且,事實上,我們也根本找不到一個令雙方都滿意的解決辦法啊!


    我的兩條手臂重新變得灼熱滾燙,雙足點地,猛然躍到半空之中,探長手臂朝她抓了過去:“沒什麽可商量,老娘跟你拚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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