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朱大哥


    “不!”顧之澤抓住袁明義的衣角,艱難地吐出一個字。


    “嗯?”袁明義詫異地看著顧之澤腫得分不清五官的臉,完全沒明白他的意思。


    “不……能發稿,”顧之澤艱難地說,每說一個字麵部的肌肉就會劇痛無比,疼得眼淚都漸漸漫了上來。


    “為什麽?”


    “我來說吧,”林新宇把顧之澤的手抓回來放好,扶正被碰歪的輸液針,“顧之澤是擔心朱強的安危,這事兒一旦見報就等於公開了,朱強會很危險的。”


    袁明義揚揚眉,有些不以為然。


    林新宇換個說法:“而且那時阿澤的身份也就曝光了,他也會很危險。”


    袁明義揚起的眉毛放了下來,有些猶豫。


    顧之澤慌張地望向袁明義,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拉他,袁明義俯下||身子安慰地說:“別動別動,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好好休息。”


    顧之澤仍然直直地看著袁明義,袁明義在那懇切的目光之下終於點點頭,再一次肯定地說:“放心!”


    顧之澤這才鬆開了手。


    等袁明義走了,林新宇撇撇嘴抱怨:“這人怎麽這麽假啊。”


    顧之澤無聲地歎口氣,閉上了眼睛,他真的很疼,那種遍布全身的疼痛讓他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想索性昏迷過去算了,可是他無比清醒的大腦卻殘忍地提醒他,朱強生死未卜性命堪憂。


    在這種疼痛與憂慮的雙重攻擊下,顧之澤格外想念李潤野。他閉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李潤野的形象異常清晰,他甚至能看清師父的每一根眼睫。但是再清楚的影像也隻是影像,他沒有辦法觸碰到那溫熱的身體,不能靠近那副讓他安心的懷抱,更不能從熾烈的吻中汲取足夠的勇氣和信心……


    “師父,”他無助地想,“我很想你!”


    ***


    顧之澤在劇痛中昏昏沉沉地熬到第二天天快亮時才徹底睡著,一直在陪床的林新宇覺得顧之澤簡直就是昏迷過去了,怎麽叫都不醒,嚇得每隔半小時就叫一次醫生。直到下午兩點多,顧之澤才慢慢悠悠地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是:“你去我家把我手機拿過來,李潤野一會兒會給我打電話。”


    林新宇翻個白眼,你小子不會就是因為這個電話才醒的吧?


    “他昨天沒給你打?”林新宇隨口問。


    “昨天出門前我先給他打過了,我跟他說會很忙,讓他今天再給我打。”


    林新宇難以置信地眨眨眼:“行啊小顧子,幾天不見你編瞎話的功力竟然已經如此爐火純青了!”


    顧之澤知道林新宇這是故意在逗自己開心,但是他連勉強自己笑一下都做不到,他心驚膽戰地問:“朱強回電話了麽?”


    林新宇斂了笑容搖搖頭,顧之澤的心沉了下去。


    “再等等,”林新宇勉強地安慰著顧之澤,“我先給你拿手機去。”


    林新宇走後崔遙和崔紫軒就來了,崔紫軒一看見顧之澤就怒了,站在床邊怒斥他的“自不量力”。


    “師兄,這種事兒你好歹叫上我啊,打不過倆個打一個還是沒問題的,你以為我這十年跆拳道白學的麽?”


    顧之澤苦笑著不說話,就是因為你大小姐這副古道熱腸我才不敢告訴你啊。


    “阿澤,我真是服了你了,”崔遙嘖嘖地說,“你說你要探消息,你倒是找我啊,你自己一個人逞什麽能?”


    顧之澤無心跟他解釋,這種事情經手的人越少越好,興師動眾地打聽消息隻會打草驚蛇。


    二崔一左一右站在床邊,一起絮絮叨叨地把顧之澤批評了一頓。即便知道那完全是出於關心,可是顧之澤還是覺得自己從身到心到經曆了一場磨難,事實上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挨揍也不願聽這倆人“教訓”。


    “不過,”崔遙話題一轉,“你這傷倒也不白挨,這事兒鬧得挺大,警方挺重視的。我聽說市裏都成立專案組了,一會兒大老板還要過來看呢。”


    “你怎麽知道那麽清楚?”顧之澤皺皺眉,他怎麽連警方的安排都知道。


    “臥槽,今天的頭版頭條啊,全安寧市誰不知道?顧之澤我跟你說,你這回真是火了,俠肝義膽……哎哎哎,你幹嘛啊,你躺下躺下,別動……”崔遙手忙腳亂地扶住從床上掙紮起來的顧之澤,而崔紫軒在倉促之間隻好探過身子,隔著一張床去扶馬上要被拽倒的輸液瓶,嘴裏著急地嚷:“師兄你幹嘛啊,老老實實躺著起來幹嘛!”


    顧之澤被崔遙按在床上,兩行眼淚瘋狂地滾落下來,本來青紫交雜的臉龐現在一片煞白,他死死地咬著自己的下唇,卻控製不住渾身的顫抖,連帶著鐵架子床都在簌簌作響。


    “阿澤?”崔遙見勢不妙,手忙腳亂地去按緊急呼叫鈴,一邊去掰顧之澤死死攥住的手,生怕他傷了自己,“怎麽了怎麽了,阿澤你怎麽了?”


    十幾秒後醫生衝了進來,掃了一眼床邊的生理監控儀直接就把崔遙扒拉到一邊去了,他簡單地給顧之澤做了一下檢查後果斷地轉身命令護士準備微量的鎮定劑。當透明的液體隨著點滴流入血管後不久,顧之澤終於慢慢鬆開了死死攥住的拳頭,掌心裏一片冰冷潮濕,崔遙拿紗布輕輕沾去他滿臉的淚水和額頭上密密的一層冷汗,才發現顧之澤的下唇被牙齒切出了一排血痕。


    崔紫軒絞著手無措地站在一邊,想要問又不敢,眼睜睜看著顧之澤再一次沉入深深的睡眠。


    旁邊一直監控的護士這才放下心來,不滿地瞪了兩人一眼說:“別刺激他,他全身都是傷需要靜養。[.超多好看小說]”


    崔遙忙不迭地點頭,簡直連氣都不敢喘了。正驚慌失措之間,林新宇推門進來了,看著屋子裏的兵荒馬亂立刻怒目相向。


    崔遙完全不知道顧之澤為什麽會那麽激動,也急迫地瞪著似乎很了解內情的林新宇,兩下裏一對詞,大家什麽都明白了。林新宇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作為一個外人,本就沒有什麽顧忌,又對袁明義印象極差,於是也就沒有留情麵:


    “你們這位袁主編,倒真是人如其名,深明大義啊!那真是為了世道正義勇於犧牲啊,特別是犧牲自己的同袍戰友,那真是眼都不用眨一下。”


    崔紫軒氣得臉都紅了,脫口而出:“真夠混蛋的!”


    崔遙漲紅了臉,不管怎麽說自己也跟袁明義是一條繩上的,被一個外人罵成這樣那真是掛不住了。


    “而且,你們的大主編同誌在信用度上也不怎麽靠譜,他媽怎麽給他起的名字,缺什麽補什麽嗎?”林新宇越想越憋氣,惡狠狠地說,“虧他昨天說的那麽情真意切,哼,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崔遙沒吭聲,崔紫軒的臉更紅了。


    林新宇看看昏睡的顧之澤,輕輕地搖了搖頭:“算了,這會兒說什麽都白搭了,真不知道袁明義是怎麽想的。”


    “他是想搶頭條,”崔遙軒沉聲說,言詞間帶著幾分艱澀,“這麽大的事件,如果和之前阿澤的那篇‘醫院亂收費’的聯成一個專題,焦點就直接對準衛生局了,整個醫療衛生係統都要受到波及……這種新聞……說句不好聽的,可遇不可求。”


    “那也是師兄的稿子啊,他袁明義那麽積極幹什麽?”崔紫軒不解。


    “你不懂,主編不發稿,所以底下的記者發了什麽稿對於他而言就非常重要,況且……”崔遙咽下了後半截話。


    況且袁明義惦記那個位置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話當著外人麵說出來,整個報社的臉都要被丟光了!


    林新宇和崔紫軒不清楚其中的曲折,他們憂心如焚地看著昏睡中的顧之澤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要是李潤野在就好了!


    不約而同的,在場的三個人同時冒出一個同樣的想法!


    ***


    其實還有一個人也這麽想,這個人就是辛奕。這時他正站在病房外,剛剛幾個人的對話他聽了個七七八八,心裏滿是苦澀。


    其實袁明義的小算盤他是清楚的,隻是當時以為如果李潤野走了還有劉明遠接任,誰知道李潤野的桃花債爛到會讓劉明遠辭職的地步,白白便宜了省電視台。這麽一來能接李潤野班的隻有袁明義了,他停李潤野三個月的職固然是出於懲罰,但是從另一個方麵講也是想給袁明義一個機會展示一下自己,樹立一下威信。


    隻是他沒有想到袁明義急功近利到這種地步,李潤野停職那件事本來他就有點兒疑惑,明明是袁明義代班,為什麽簽字的會是李潤野。事後他問李潤野是不是有什麽隱情,李潤野隻是揮揮手說“這事兒的確賴我,我沒仔細看”。既然當事人都這麽說,辛奕也就不好說什麽了,現在看起來,估計這裏麵還是有袁明義的陷阱。


    辛奕在病房門口拚命揉著額頭,社會版一共沒幾個人,弄得跟tvb的“豪門恩怨”一樣,想想就頭疼。而且最頭疼的是,這件事要怎麽跟李潤野說呢?


    辛奕歎口氣,為了避免尷尬在門口磨蹭了十幾分鍾後敲門走進了病房。幾個人寒暄一陣後房間內陷入了尷尬的沉默,四個人誰都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房間裏一片死寂。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手機鈴忽然響起,驚得眾人都慌了神。


    林新宇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掏出顧之澤的手機,屏幕上“師父”兩個字跳得讓人心煩意亂,林新宇捧著手機,再看看完全沒有醒來的意思的顧之澤簡直欲哭無淚。


    “喂?”林新宇顫巍巍地打聲招呼。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好,我找顧之澤。”


    林新宇吸口氣,再吸一口氣,正要強迫自己開口時,辛奕伸出了手:“算了,給我吧。”


    林新宇迅速把燙手的熱山芋拋過去。


    “潤野,我是辛奕,”辛奕沒有給李潤野任何發問的機會,直截了當地就把大概情況說了一下。在這個信息時代,這事兒根本就沒有瞞住的可能性,當然也沒有必要隱瞞。


    辛奕一口氣說完,等著電話那邊的山呼海嘯,可是五秒過去了,居然一片死寂。


    辛奕掀起眼皮看看戳在跟前的三個人,一轉身出了病房,有些話當著外人真不好說。


    “潤野!你倒是說話啊,你怎麽了潤野?”


    “我……”李潤野的聲音有些不穩,“馬上回去。”


    “你別急,他主要是皮外傷,目前看起來還好。這事兒已經報警了,如果有必要警方會安排人保護的。”


    “辛奕,你幫我看著他。”


    李潤野的聲音從電波裏傳來,虛虛渺渺的,完全不像平時那樣斬截有力,透著掩不住的憂心如焚。


    “這是自然!”辛奕果斷地把任務攬到自己身上,“於公於私我都會照顧好他,說句實話,最近這幾周,《晨報》的銷量簡直井噴了,這全是顧之澤一己之力啊。”


    “之澤他……做的這事兒也太危險了。”李潤野說的艱難,似乎極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實事求是地說,小顧他做的很好了,我聽警方說他事先還真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的。潤野,雖然現在說這個不合適,但是顧之澤這次的暗訪堪稱‘完美’,每一個環節都設計得很好,最後的意外實在是一時的疏漏造成的……你應該驕傲,你教出了一個極為優秀的徒弟!”


    “這小子,想法設法把我和他爸爸支到加拿大,自己跑去幹這事兒……他那點兒心眼兒淨用來算計我了!”李潤野的聲音有點兒哽咽,但似乎又帶著一點兒笑意。


    “你教出來的,”辛奕淡淡地勾勾嘴角,“他會比你出色的。”


    辛奕從病房出來後直接去找了醫生,醫生翻翻顧之澤的病曆後告訴他48小時觀察期過了就可以回家了。於是辛奕安排了崔遙和馬軒替換下已經熬了一夜的林新宇,輪班在醫院守著,打算第二天親自開車過來把顧之澤打包拉回自家藏起來。


    這是兄弟媳婦,辛奕很在意。


    ***


    但是第二天,辛奕沒有接到顧之澤,在他到醫院之前一小時,一輛警車把顧之澤連同陪床的馬軒一起拉到了郊區一家醫院的太平間。


    馬軒攙著顧之澤下車時能感覺到顧之澤渾身每一塊肌肉都是僵硬的,那種僵硬源自於一種極端的恐懼和憤怒。他看到顧之澤的臉,那上麵一點兒表情都沒有,仿佛這個人被抽去了七情六欲隻剩下一副皮囊,而這幅皮囊隨著一步步機械的腳步正在逐漸龜裂,隻要有一絲風吹過,自己扶著的這個人就會碎成一堆粉末。


    冰冷的太平間裏,冰冷的燈光,冰冷的空氣,一切都是冰冷的,連同顧之澤的身體也一起冷了下去。馬軒不由自主地把顧之澤攬進懷裏,他的右手摟住顧之澤的肩,非常用力,希望借此能夠傳遞過去一點點哪怕微不足道的溫度和力量。


    陪同的警察有些不忍,遲疑了一下說;“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但是他很像協查通報上的人,所以……隻能請你來認認。”


    顧之澤一點點地轉動眼睛,望向那個警察,輕輕點點頭。


    “他……生前遭到過毆打,你……要有點兒心理準備。”


    顧之澤深深吸一口氣,逼著自己再點點頭。


    白色的布單一點點揭開,馬軒一眼掃過去後驚恐地瞪大眼睛,幾乎是在瞬間,他就把目光錯開了,他絕對沒有勇氣再去看第二眼。


    顧之澤覺得眼睛熱辣辣地痛,發現自己竟然並不害怕,他在一層劇烈晃動的水霧中仔細去分辨那團血肉模糊,他看到了那方正的下巴,透著正直;看到了厚厚的嘴唇,顯得憨厚;看到了不大的眼睛,那麽和善……


    他輕輕地說:“朱大哥。”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可能會停更,蝸牛要出個短差,周二會回來。


    挨個兒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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