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終歸是要長大的


    顧之澤的右手下意識地抓了一把,隻抓了一掌的虛空,他仿佛是被冰冷的空氣激醒了,這才意識到站在自己身邊的是馬軒而不是李潤野,他觸不到那個溫熱的手掌。[.超多好看小說]


    顧之澤慢慢地縮回手,握成一個拳頭。


    他努力站直身體,輕輕從馬軒的懷裏掙脫出來,上前一步把手放在停屍床上。還沒有做屍檢,他不能觸碰屍體,所以他扶著冰冷的鐵床慢慢地蹲□子,湊近朱強的耳邊說:“朱大哥,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馬軒看著顧之澤的身影,忽然激靈靈地打個寒戰,他覺得眼前這個人在瞬間被置換了靈魂,現在在顧之澤這副皮囊之下的,絕不是那個活蹦亂跳嘰嘰喳喳的八戒,這個人,渾身帶著肅殺的氣息,冷成一柄長矛,鋒銳逼人。


    這不是油嘴滑舌的八戒,這是一個橫戈天下的戰士!


    回來的路上,顧之澤一句話也沒說,馬軒也一路沉默地陪著他,車裏的空氣仿佛要凝固起來,開車的警察從後視鏡裏望了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


    “其實前天晚上接到協查通報後各個派出所的所有管片民警全員上崗,全市大排查想要找出朱強。根據我們的線報這個人當時還活著隻是被拘禁了,因為對方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走漏了消息所以沒敢輕舉妄動……可是顧記者,你們媒體的動作太快了,完全不給我們時間啊。”


    顧之澤的指甲死死摳進掌心,臉色一層層青下去;馬軒想要辯解兩句,可卻無從開口。


    進到城裏的時候,顧之澤忽然坐正了身子,請開車的警察把他們送回報社。


    警察有些為難:“我接到的命令是直接送你去局裏,上麵要安排你還是換一家醫院休養。”


    顧之澤當然聽得懂這話裏的意思是什麽,畢竟已經有一個人倒下去了,但他依然堅持說:“我想先回一趟報社,麻煩你。”


    警察想了想,打了半圈方向盤拐上了二環路。


    車子飛速前行,街景在眼前掠過,路上匆匆走著的行人也許會談論今天的熱門話題,也許會抨擊社會的不公,也許會哀歎最近總是不太平,但是有多少人會真正去關心“熱門話題”背後的故事?有多少人會去想一想,要付出多少犧牲才能換來那一點點他們茶餘飯後口中閑談的所謂“話題”。


    真相總是殘酷,在岌岌追求真相的時候,有多少人可以承受必要的付出和代價。


    顧之澤想起李潤野曾經說過:


    “……我們需要判斷,什麽時候該說話,該說什麽樣的話,隻有這樣,才能引導整個社會輿論良性發展。(.)”


    他垂下眼睛,看著自己依然在顫抖的手,默默地說:“師父,這就是我的判斷,也是我的良心,可是我要怎麽承受這個代價呢!”


    車子停在報社大廈門口,警官堅決要陪同顧之澤一起上去,馬軒從對方不容拒絕的態度裏窺見了一絲火藥味兒,想想在車裏時這位警官說的話,馬軒默默地退到了一邊。


    顧之澤走進電梯,隨著梯箱的攀升他整個人逐漸冷硬起來,就好像剛剛淬利過的精鋼,渾身都有肅殺的鋒芒,看一看就會受傷。


    辦公區裏,一幹人正圍著袁明義熱熱鬧鬧地討論今天的發刊量,大家都笑逐顏開的,好像那是自己的功勞一樣。


    袁明義看著報頭白紙黑字的“編輯:袁明義”幾個字笑得誌得意滿。整個頭版,一篇言辭犀利的文章將此次事件進行了報道和剖析,當然,也順帶大力讚揚了一番顧之澤,文章的署名依然是“袁明義”!


    唯一的遺憾就是很多細節他並不知情,否則這篇文章會更有看頭!


    顧之澤輕輕推開馬軒攙扶著他的手,一步步穿過狹長的走廊,走廊上往來的人看到他“慘烈”的樣子本想上前安慰幾句,可轉眼就被顧之澤渾身散發出來的冰冷氣息凍住了。


    大家不由自主地站住腳,看著顧之澤挾著萬鈞風雷一般一步步走向社會版的工區。


    聊得正歡的人看到顧之澤,笑得更加燦爛,紛紛揚起手想要打招呼,甚至已經有人挪動腳步要走過來攙扶他。


    但是全都被顧之澤蒼白的臉色和燃著火焰的眼睛嚇住了。


    幾乎半個報社的人看著顧之澤站在袁明義跟前,筆直挺拔,瘦弱身子生生站成一柄銳利的矛!


    “小顧?”袁明義慢慢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朱強死了。”


    “什麽!”袁明義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瞬間一層細密的汗珠沁了出來。崔遙遠遠地投過來一個輕蔑的目光,而崔紫軒冷冷地哼了一聲,在死寂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戳得每一個人都開始不安。


    “我說,朱強死了。”顧之澤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我剛剛去醫院認屍,整個人麵目全非,他是被活活打死的,因為他斷了很多人的財路,更因為有個人一定要踩著他的屍體揚名立萬!”


    “顧之澤!”袁明義的臉色沉了下去,“你什麽意思?他的死是我造成的麽?我是一個記者,如實地反應社會現實是我的工作!”


    “你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是一個編輯,至於記者的身份,請問整篇文章裏哪句話是你采寫來的?”


    “顧之澤,我在文章中已經寫明了你是出現場的記者,並且也對你的行為做出了極大的肯定。我們是職業記者,新聞就是和時間賽跑,我不可能等你出院來寫這篇文章。”袁明義放緩了口吻,接著說,“我知道你想親自來寫,但是在報社集體榮譽麵前,個人榮譽總要讓步的。”


    站在旁邊的崔紫軒忽然變了臉色,她完全聽懂了袁明義這番話的意思,這是在暗示,顧之澤生氣是因為沒能“親自”來寫這篇文章,從而失去了出風頭博名聲的“好機會”。她憤怒地上前一步,剛要開口就被崔遙拽住了,崔遙衝她眨眨眼,用下巴指指顧之澤。


    顧之澤一點兒表情都沒有,仿佛袁明義的那套長篇大論是二氧化碳,他沉聲慢慢地說:


    “1997年,台灣著名影星白冰冰的17歲的女兒白曉燕遭到綁架,新聞媒體聞風而動,動用一切現代化設備,甚至直升機航拍全跟蹤案件偵破過程,乃至於在白冰冰前去交贖金的時候身後都有數十輛新聞采訪車尾隨。在這種情況下,綁匪不但□□、殺害了白曉燕,還將其赤||裸的屍體拋入排水溝,而多家新聞媒體居然還刊登了死者的裸屍照,從而成為台灣新聞界的一大醜聞,這也成了新聞倫理學的經典案例!袁主編,這是每個新聞係學生大一時就學過的東西,你還記得麽?”


    袁明義鼻孔大張,努力地想要吸進更多的氧氣讓自己鎮定下來,可是周圍嗡嗡響起議論聲讓他有些心慌,他死死地盯住顧之澤,這個黑黑瘦瘦、渾身都是傷,看起來站都站不穩的青年第一次讓他有了種危機感。


    “主編,”崔紫軒站出來大聲地說,“昨天在醫院,師兄一直求你不要發稿,你明明是答應了的!”


    嗡!周圍的議論聲好像蜂窩被捅了一樣響起,人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袁明義,那裏有驚訝有不滿,有鄙視更有憤怒,當然,少不了的還有幸災樂禍。


    瞬息之間風雲驟變,剛剛還是眾星捧月眨眼間成了眾矢之的,袁明義倉皇地掃視一圈,不意外的在人群的最外圍看到了辛奕的身影。他沉默地站在走道邊上,眼眉間壓著濃濃的陰雲,他目光如刃,剜得袁明義的心一點點涼了。


    袁明義死撐著站在人群中央,把自己顫抖的手藏在身後,咽口吐沫艱難地說,


    “做新聞報道是我的職責,對於朱強的事我很抱歉也很遺憾,但是作為一個新聞工作者,無論在怎樣的情況下我都有義務把事實公之於眾,我……我問心無愧!”


    “哈,那我希望你也是個無畏的人!”顧之澤冷笑一下說:“朱強已經死了,而我剛接到警方的通知要去某家醫院治療,那些血頭找不到我的話,我很擔心他們會遷怒別人,袁主編!”


    袁明義的臉刷的就白了!


    ***


    顧之澤再沒有理會袁明義,他慢慢地轉過身子,跟著那名警察走出了《晨報》大廈。


    警車一路向東開,距離市區越來越遠。


    “顧記者,其實我很佩服你,”開車的警察說,“這事兒真不是一般人有膽量去做的。”


    “我的工作而已,”顧之澤淡淡地說,他看著窗外,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裏,隻是牢牢地攥著手機,心裏回響著一名字――李潤野。


    此時的李潤野正忙著安頓顧雲森,從辛奕介紹的情況來看事態並不明朗,他不敢把實情告訴顧雲森,更不敢貿然讓顧雲森回國。在編了一堆瞎話後,他動用了很多關係安排顧雲森繼續在加拿大旅遊,行程甚至又延長了一周。


    顧雲森打心眼裏不想接受李潤野的所謂“安排”,但是架不住李潤野舌燦蓮花的一通勸說,又想起顧之澤殷切的目光,於是勉為其難地點頭了。


    顧雲森給顧之澤打電話說明情況時顧之澤剛剛抵達城郊的一個小型醫院,從這裏的戒備來看應該是長期和警方合作的。顧之澤看著高高的院牆,神色自若、語氣如常地跟爸爸抱怨天氣越來越熱了,最近寫稿子不太順利,囑咐顧雲森好好玩一定要多多“壓榨”李潤野……


    “爸爸,李潤野在你旁邊麽?”顧之澤輕聲問。


    “不在,他從昨天開始就忙得不行,半夜三更地往國內打電話,是不是報社有什麽事兒,他這麽急著回去。”


    “是啊,”顧之澤歎口氣,竟然帶出了幾分蒼涼的感覺,“他回來就一切都好了。”


    掛了顧雲森的電話,顧之澤毫不猶豫地撥打李潤野的電話,他明白李潤野一定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否則不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之澤?”


    “師父,”顧之澤剛叫了一聲就說不出話來了,他覺得氣管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幾乎連氣都喘不上來,眼睛在一瞬間就花成一片,滾燙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止也止不住。


    “之澤,”李潤野說,“我馬上就回來了,我定了後天的機票,你乖乖地等我。”


    “我……”顧之澤完全說不出話來,積壓了三天的緊張、恐懼、後怕、傷心、痛苦、憤怒全都在一瞬間爆發出來。在李潤野麵前,一切的偽裝蕩然無存,顧之澤丟盔棄甲地又變成了八戒。在此之前,他幾乎耗光了積蓄了24年的勇氣,現在的顧之澤脆弱得聽到李潤野的聲音都會哭得抬不起頭來!


    “寶貝,”李潤野靜靜地聽著顧之澤在電話痛哭失聲,他沒有去勸什麽,隻是輕輕地說,“寶貝,我馬上就回去了。”


    顧之澤抽噎著說:“我……我害死他了,師父,要……要是我……沒被發現,他,他就不會死了,怎麽辦,我害死他了……”


    李潤野隔著偌大一個太平洋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這個自責的孩子,不能觸摸到他,不能吻到他,漸漸地焦躁起來。他想起去年的那個雷雨天,那個蜷在自己懷裏哭得聲嘶力竭幾近崩潰的、因為母親過世而自責了整整十幾年的顧之澤。


    葉琛說過,那樣的經曆不能再來一次,他會承受不住的。


    “之澤,你聽我說,”李潤野放低聲音,“我馬上就回去了,你安心養傷什麽都不要管,等我回來好不好?”


    顧之澤抽噎著說“好”,可卻拚命地搖了搖頭。


    他明白,有些事情必須自己去做,人終歸是要長大的。


    作者有話要說:這裏是蝸牛的存稿箱,蝸牛讓我告訴大家,她去石家莊出差了,明天就回來。請各位看在她這麽勤奮更新的份上多多留言點讚吧,另外,“收藏此作者”這個功能一直很神奇,諸位沒有興趣點一點麽?


    文中“白曉燕案”是真實的,白曉燕命案(簡稱“白案”)為台灣有史以來最重大刑案之一,由於被害者為知名藝人之女,加上陳進興等三名加害人不僅作案手法殘酷且又於逃亡途中犯下多件刑案,導致台灣社會為之震撼。另外,該案發生期間,台灣新聞媒體大篇幅的報導,亦被普遍認為侵害受害者家屬隱私、將歹徒英雄化。因此,此時期媒體的報道行為亦成為而後台灣新聞媒體倫理標準的負麵教材。


    該案件不但為當年度影響台灣最大的單一事件,也是1990年代甚至“國府”遷台以來最重大的治安事件之一。據台灣半官方的“國策中心研究室”所做的研究報告顯示,白案的影響層麵甚至達到台灣的“修憲”、“政黨政治”與內閣政治的權責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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