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竹喧樓,雖然比不上長安最好的酒樓,卻是以它幽靜清雅,食物均由竹製的碗盤盛裝而聞名於長安城。賀拔緯今日就是約得王勖來此見麵的。


    趙貴此次沒有隨同宇文泰出征,自然王勖也留在了長安。而且,經過一番打探,王勖不過來了長安城三個月,歸到趙大柱國手下也就是最近一個月的事情,所以賀拔緯猜想,就算是趙貴出征,隻怕這王勖他也不會帶著的,所以有些奇怪王勖是怎麽得到這個職位的。


    賀拔緯來的尚早,便要了二樓的一處臨窗的雅間,憑窗望去,卻遠遠看到了長安的護城河,再加上身周左右竹香嫋嫋,的確是別有一番意境。


    正喝著此店新推出來的泡茶,卻聽雅間門被人輕輕的敲響,賀拔緯低聲說了句:“請進。”


    房門推開,走近雅間的是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正是王勖無疑,賀拔緯不由仔細打量起來。卻見此人雖然臉色稍白,卻也是濃眉大眼,鼻子高挺,頭上綰發的一根玉簪通體碧綠,還閃著熒光,一看便知定非凡品,即便他穿著一身樸素的青衣,卻彰顯了他與眾不同的身份。


    賀拔緯邀請王勖飲宴,是投的帖子,之前也向人打聽過,知道此人樣貌不錯,在衙署的人緣也算可以,就是話不多,很少有什麽人同他特別親近的。再問到他同王少夫人的關係,竟然是多數人並不清楚,偶爾有他的一兩個上峰略知道他是太原王家一支嫡子的,卻也隻限於此點,再深入卻不清楚了。這倒引起了賀拔緯的好奇。


    其實,當時一聽自家娘子講述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賀拔緯便知道王勖此人並不是初一最合適的人選。即便隻是一個小小的眀經,可是身為太原王家的嫡子,就意味著很多事情是必須為家族謀利的。而像他們這種從小就被灌輸了家族利益重於一切的世家子弟們,有衝突的時候,自己一定會吃虧,而他吃虧,也就代表著娘子也要受委屈了。


    雖然他自己就被這樣教育過,不過。同他們這些大世家他還是有些不同的,他隻是覺得身為男子為家族犧牲,這是他的責任,而在他私心裏,他卻希望自家的女兒姊妹能得到郎君的全心關愛。家族利益固然至上,可是要犧牲犧牲你們家的女兒去,我們家的女兒可個個是寶,要想對我家的姊妹不利。也總先要掂量掂量你的分量不是。


    所以說,他從骨子裏,跟長安城的很多貴族一樣,還是正統的胡人,母係社會的影響仍在,即便是嫁出去的女兒。也是他們家的人,若是受了委屈,更是要跟夫家好好理論理論。至於講理不成,那可就隻有動手了。而動手的結果……大不了就是和離麽。和離更好,自家姊妹再找個夫君。肯定比這個強。這也是為什麽,在此時。乃至到了盛唐以後,女子地位很高的原因,多多少少是受了胡人母係氏族觀點的延續。


    可是,這也從側麵說明了另一個問題,若是沒有強大的娘家做後盾,嫁出去的女兒則是一定會吃虧的。而事實證明,因為家族沒落而為此失寵甚至丟了性命的女子們,在這段曆史時期也是比比皆是。


    “賀拔大人。”進了門,看到坐在窗邊的賀拔緯,王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笑著打招呼道,“我來晚了。”


    “不晚不晚,是我來早了。”賀拔緯笑著輕王勖坐下。


    王勖慢慢走到賀拔緯對麵的位置上,撩開前襟,端端正正的跪坐在賀拔緯的對麵,隨後略略向周圍掃了一眼道:“賀拔大人的品味果然是雅致之極,真沒想到長安城中還有此等去處,實在是讓勖大開眼界。”


    “是王公子來的時日尚短,所以才沒有發現。”賀拔緯笑道。


    “那日後賀拔大人可要多多指點,也好讓我對長安城熟悉一些了。”


    向賀拔緯作了個揖,王勖開口道,賀拔緯卻是但笑不語。(.)


    寒暄過後,賀拔緯便讓小二上菜,自己卻趁機細細問起王勖的情況來,這才知道王勖雖為王家嫡支嫡子,卻已經分了出來,並不在宗宅居住,不由問道:“早聽說像太原王家這種世家大族一般隻有一人可以繼承宗宅,原來竟是真的,那你們這些分出去的嫡支又該如何?”


    聽了賀拔緯的話,王勖苦笑一下道:“不過是分出單獨的宅子,再給一片田地罷了。倒是也能自給自足。”


    說到這些,王勖不由想到幼時住在宗宅裏麵的情形,雖然他父親在家族中並不得寵,可是分的院子卻是普通子弟無法比擬的。哪像現在,隻是一個小小的宅子,外加那幾百畝薄田,在一般人眼裏怕是不錯,可是在他們這些從小習慣了錦衣玉食、奴仆環繞的公子哥兒眼裏未免太落魄了些。


    “你家中還有何人?”賀拔緯又開口問道。


    “尚有一母,我父親早些年已經去世了。”王勖老老實實的答道。


    “哦!”賀拔緯捋了捋短須,繼續問道,“剛剛聽說你父親也是王家嫡子,不知跟如今當家的王家族長是何關係?”


    王勖的眼神略閃了閃,這才開口道:“是兄長。”


    “是嫡長子?”賀拔緯不禁問道。


    王勖點了點頭。


    看到王勖的揚子,賀拔緯沉吟了一下,心中暗暗盤算起來。


    一般情況下,各大世家繼承宗業的都是長子嫡孫,可是這位王勖的父親雖身為嫡長子,卻失了宗子的位子,如果不是英年早逝,便是犯了極大地錯誤了。長子嫡孫被逐出宗宅,可是相當於被流放一般。


    想到這裏,賀拔緯又問道:“你父親,是何時去世的?”


    “是四年前。”王勖淡淡的說道。


    每個人聽到他的情況都會問他這個問題,他已經習慣了,而且更加習慣的,則是別人在得知他父親是在活著的時候就離開的宗宅以後,那種急轉直下的態度。那種看他的眼神仿佛以為他犯了什麽錯一般,而他也往往沒有機會跟別人說後麵一句話,就是他父親什麽錯都沒有犯,隻是沒有繼承宗子的位置而已。


    不過,這次他卻想錯了,賀拔緯聽了,並沒有問他第二句話,而是笑著說道:“你離了太原來到長安,倒也同一般世家子弟不同。你同獨孤府的王少夫人如何稱呼?”


    “她是我的堂姐,是我三叔家的女兒。”王勖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好隱瞞的,以前不說,不過是沒有人問起罷了。因為往往問了兩句,便有很多人借口離開了,這也是他為什麽越沉默寡言的原因,因為能像賀拔緯這樣做到處變不驚畢竟是少數。


    賀拔緯點點頭,繼續說道:“這麽說你跟這位堂姐關係不錯了。”


    王勖的眼神閃了閃,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想想這位堂姐對他似乎也沒有惡言相向過,便點了點頭。


    看到他的樣子,賀拔緯卻比沒見麵之前要高看他幾分。不為別的,就衝他這種有問必答的坦誠,也是一般世家子弟所不能比的。


    在他印象裏,像這種大世家的郎君們,一個個都眼高過頂,處處透著不可一世,像他這種平和老實的性子倒是少見。


    於是心中便收了初來時那種走個過場的打算,細細問起王勖家中的情況來,當然,其中最重要的則是他的父親為何沒有做上宗子之位的緣故。不過,這種事情,往往都是個大家族的隱私,他要想問卻不能這麽直截了當了,便要繞著圈子問了。


    賀拔緯正盤算著怎麽開口,殊不知,就在他們所在的這個雅間的旁邊的那個房間裏,正有幾雙耳朵緊緊地貼在牆壁上,注意他這邊的動靜。拜竹喧樓整體建材的特殊性,分隔兩個雅間的也是竹牆,難免會有縫隙,這讓旁邊的偷聽的人將兩人的談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四哥,賀拔大人在笑,聽起來還笑得很開心。”聽到旁邊賀拔緯傳來的朗朗笑聲,毗賀突小聲的對彌羅突說道。


    “噓!”將手指比在唇邊,彌羅突示意他噤聲。


    毗賀突撇了撇嘴,不過最後還是乖乖的閉上了。


    過了一會兒,牆壁旁的彌羅突還在仔細聽著,毗賀突又忍不住開口了:“四哥,你說的那個法子靈不靈,真的不用咱們出麵,就能讓賀拔大人不考慮這個王勖。”


    此時,賀拔緯同王勖的話已經說的告了一個段落,彌羅突這才直了直身子。他的座位是緊靠著牆壁的,就是要好好聽清旁邊的,本以為賀拔緯不會對這個王勖另眼相看,那樣的話他也不必出手了。可是如今看旁邊雅間的這兩個人竟然是越談越投機,他心中越發的不高興。


    本來有一個高敏擋他的路,他已經很頭痛了,這次又來了一個,怎會不讓他緊張萬分。不過,這個王勖還好,已經有個天大的把柄在他手中了,根本不足為慮,雖然把這個把柄交給他的那個人也沒安什麽好心,可是他卻不能跟他比,他是不得不做。


    想到這裏,他對旁邊的運哥兒說道:“去,吩咐外麵的小二,把那東西上上去吧。”


    “是,公子。”


    運哥兒領命而去,毗賀突知道這是自家四哥要動手了,不由撇撇嘴道:“四哥,我實在是想不通你,你若是想娶那丫頭,直接讓父親去他家提親不就是了,雖然說以前咱們兩家因為大公主的事情有些過節,可是如果是你的話,我想賀拔大人和八姐一定會好好考慮的吧。不比你現在被動的一個一個解決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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