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小嶷走的時候,整個人都憋屈得慌。


    他離開齊若望的宅院,門口等候的人迎了上來。


    “怎麽樣,他什麽反應?”


    右小嶷搖頭,“看不出來。”


    這齊若望和傳聞中大不一樣。


    傳言中的齊若望,嬉笑怒罵,喜形於色,是個癲狂的人物,但也很容易被人拿住弱點。可他遇見的這個齊若望,沉穩冷厲,少言寡語,輕易叫人看不出心思,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


    迎接他的人嬉皮一笑,“不過,能把你戲弄成這樣,也隻有齊若望能辦到了。”


    當年齊若望聞名江湖,除了琴藝和暗器,還有他總能把人氣炸天的嘴上功夫。


    右小嶷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回話,可半晌,他又狡猾地笑了起來。


    “被他在裏麵一打岔,我倒忘了正事。”


    前麵駕車的人驚訝地回頭,“你沒告訴他?”


    右小嶷微笑,“這可不是故意不說,是真忘了。”


    被齊若望落了這麽多次的麵子,霸刀堂副堂主忍不住想要知道,當齊若望得知那個消息的時候,會是什麽表情呢?


    送走了不速之客,廚娘端著剛做好的早膳給齊若望送了上來,邊看他吃,邊心疼道:“這還沒到晌午,老爺就起來了,要不要回去再睡個回籠覺?”


    小廝明月也在一旁道:“是的,老爺,乏了就再睡一會吧。”


    天已經大亮,此時尋常人家早就起床忙活,便是垂髫小兒,也到了讀書啟蒙的時間。可偏偏這裏的人,全都勸齊若望一個大老爺們回去補眠。


    這份驕縱,寵著齊若望,卻全然沒有人覺得不該。


    院裏的三個人,都是齊若望剛剛離開無名穀時帶回來普通人。


    廚娘春嬸,兩個小廝,一個是從她暴戾的丈夫手中救下,兩個是從人牙子手中買下。對於他們來說,齊若望就是給他們再生之恩的恩人。而這恩人對平日裏對他們是真的好,人心都是肉長的,時間處得久了,也就對齊若望多了幾分真心。


    齊若望搖了搖頭,“既醒了,就睡不著。”


    春嬸幾人都知道他有心事,麵露關切,但也不主動出口詢問。


    齊若望看著他們,心裏微暖。恰巧屋外朝陽落在他的手心,他就想起以前,有人對他說的一句話。


    【你心中隻有恨。難道看不見這世上還有大把好時光,還有很多可以愛可以尊敬的人嗎?】


    這世上哪怕再多的不好,也還是有很多好的。


    可一個隻有恨意的人,是看不見這些。


    齊若望收回心神,向廚娘吩咐正事。


    “春嬸,這兩日可能要麻煩你多籌備一些了。”


    廚娘便問:“老爺,是有客人要來嗎?”


    明月也奇怪,“可老爺沒讓我遞請帖出去啊。”


    齊若望看著門口,嘴角微勾,“因為這世上很多人,都是不請自來。”


    秦衛堂被裁撤的消息幾乎是一夜之間傳遍整個大齊。無論是朝堂官員,還是江湖人,都能覺察出這裏麵湧動的暗流,事不關己者紛紛作壁上觀,圍看後續。


    而江南霸刀堂的地盤,這幾天也相繼湧入了不少的人。


    席辰水坐在酒館二樓的欄杆上,看著下麵來來往往的人流。其中,配著刀劍的江湖人在大多數,他們明目張膽違背禁刀令,帶著武器走在大街上。尋常的老百姓遇到這群猛漢,隻能退避三舍。


    “若是秦衛堂還在,這幫人還敢這麽囂張嗎?”席辰水的語氣裏帶著幾分譏嘲。


    右小嶷坐在他身後,斟酒。


    “秦衛堂自身難保。”


    席辰水哼了一聲,坐回去。


    “這些人都是為齊若望而來,真不是你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右小嶷見他懷疑的眼神,苦笑,“真不是我。我既然答應了他,就不會出爾反爾。至於消息泄露,一個人在外行走,總會留下痕跡,也許是被別人發現了蹤跡吧。”


    “可你沒提醒他,也沒派人去助他,你就等著看好戲。”席辰水說。


    這一次,右小嶷卻搖了搖頭。


    “那不見得。”他倒是真是一幅看好戲的模樣,“恐怕,這一次,他並不需要我相助。”


    齊若望在江南。


    這個消息幾乎是與秦衛堂被撤的消息同時泄出。對於遍尋秦善不見蹤影的江湖人來說,得到齊若望的消息,就是抓住了無名穀迷局的一個尾巴。敢問,世上還有哪個人,比當時就被關在無名穀的齊若望,更清楚那夜發生的事。


    無名穀的人和秦善,他們是找不到了,可這不還有一個漏網之魚麽。齊若望此人,雖然以性情古怪聞名,卻沒有秦善那麽不好對付。柿子都挑軟的捏,尋找不到秦善蹤跡的江湖人們,便全都聚集到江南來了。


    而這其中,有些人的目的卻和他們不一樣。


    “蕭公子。”


    蕭憶人剛進入小鎮,就被人發現了蹤跡。無怪別的,其他人來找齊若望都是單獨行動、雷厲風行,隻有他拖家帶口,還攜著一個處在孕期的家眷。


    “展幫主。”


    蕭憶停下步伐,對著與他搭話的人拱手。


    他一身青衣,隨手隻握著一柄蕭,身姿俊逸,氣質出塵,眉目冷然間宛如神仙入世。初見蕭憶的人,都會在意他的容貌,而了解蕭憶的人,更在意他手中的蕭。


    那不僅是樂器,還是兵器。


    哪怕展強對此人早有耳聞,此刻親眼看到本人,仍然是忍不住心中驚歎。


    驚情手蕭憶,可是與驚影席辰水、驚夢餘夢佪齊名的青年才俊,當年並稱三驚公子,不知曾引得多少少女暗自傾心,可是這蕭憶最引人矚目的,卻不是這些,而是他與另一個男人牽扯不斷的流言蜚語。


    展強放聲笑道:“蕭公子也是來找人吧。可是你帶著家眷,恐怕不方便登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蕭憶身後的馬車。


    馬車裏沉默一瞬,須臾,傳來一個女子嬌軟的聲音。


    “展幫主說的是哪裏話。哥哥在外輾轉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我與夫君親自尋來,想要將他迎回家裏,難道不應該嗎?”


    隨著話音,一個小腹微凸,容貌姣好的女子掀開車簾。她笑意盈盈地望著展強,倒把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逼得說不出話來。她又看著蕭憶,心疼道:“夫君連日奔波,不如我們休息兩日再去見哥哥。人都已經找到了,總不會再不見了。”


    展強見狀,心裏暗諷。


    如果不是她肚子裏懷著蕭憶的孩子,如果她的名字不是叫齊若蘭,還真一幅賢妻良母的模樣。


    江湖傳言中與蕭憶牽扯不斷的男人,名叫齊若望。而蕭憶現在的妻子,齊若蘭,則是齊若望嫡親的妹妹。


    說齊若望流落在外,好像當年將他趕到無名穀看押的,不是他們自家人似的。一幅夫妻情深的作態,那搶走自己親哥哥的心上人,逼得齊家少主斷腕絕情的,又是誰?


    所以說,世上有些女子,狠起來可半點不比男子心軟。


    這座江南小鎮,因為蕭憶與齊若蘭的到來,掀起了更大風波。而正在家裏逗鳥玩的齊若望,很快也得到了這個消息。


    “蕭憶?”


    聽到明月說出這個名字,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是誰。


    “老爺不記得這個人了嗎?”明月歪頭道,“可今天我去街上買菜的時候,大家都在議論淮南蕭家的蕭公子,特地來尋您了。”


    “我記起了。”


    齊若望打斷他,隨手掰斷一根梅枝,烏黑的眸子裏漸漸染上寒意。


    “這個人,他欠齊若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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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隆,身後的洞穴內傳來一聲巨響,驚得齊若望抖了抖小鳥,差點忘記自己在放水。他係好腰帶,匆匆往洞內趕去,一邊祈禱著不要看見什麽血腥場麵。


    可等他進了洞穴裏麵,隻看到一個人蹲在地上,另一個人坐在石床上閉目養神。


    顏漠北站起身來,他看著手中沾滿了灰土的叫花雞,心裏也像落滿了塵埃。


    “這是我趕了一天的路,去我們相遇的客棧買的。”


    “我以為你會喜歡。”


    秦善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顏漠北絲毫沒有自作多情的尷尬,而是笑了笑,“記得那時你搶了店家最後一隻叫花雞,我去找你說理,你卻不理我,連分我半隻都不肯。”他說著,聲音裏有幾分委屈。


    齊若望在那裏看著這個奇葩,能理你才怪啊,兄台!


    “那時我就想,這個人心性如此冷漠,脾氣又這麽倔,偏偏眼睛是那樣好看,要是能專注看著一個人,不知又是怎樣。”顏漠北看著人,溫柔道:“如果我能等到那一天,我定是——”他笑了,沒有繼續說下去。


    洞穴內依舊沉默,顏漠北似乎知道今天隻能到此為止,便沒有繼續。


    他小心翼翼捧著那隻叫花雞,像是捧著無上至寶,離開洞穴的時候,甚至還對圍觀的齊若望友好微笑了一下。


    這可閃瞎了齊若望的眼睛。


    在人走後,他才忍不住走到秦善麵前八卦。


    “能把無名穀小師叔整成這幅脾氣的,古往今來,也就你一個了。這顏漠北是誰啊,我剛進來的時候,整天就看到他在穀裏作威作福,那人跟肚裏抹了黑油似的,誰都在他那裏討不了好。當時我就看他野性,是個吃人的家夥。可在你麵前,他就跟小狗一樣乖。”


    他捅了捅秦善,“這人上輩子是欠了你多大的債?”


    秦善繼續裝石像。


    齊若望又歎氣,“不過感情嘛就是這麽一回事。不是你欠我,就是我欠你,欠來欠去的,等哪一天再也換不清了,也就該一了百了。”


    秦善睜開眼,看著這個潑猴難得頹靡的樣子。


    “你欠了誰的債?”


    齊若望抬頭看他,微微一笑。


    “是別人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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