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統領。”


    白眉客大弟子推開門扉時,秦善正在屋裏磨墨作畫。


    “師父和蒲穀主有事請你前往相商。”


    秦善抬頭看著這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劍眉鷹目,身上滿是初闖江湖的銳氣,隻是在他麵前時,似乎多有顧忌,總是收斂了許多。他放下筆,淡淡道:“秦衛堂製式已不存,不用稱我統領。白叔喚我何事?”


    “秦……前輩。”年輕人有些窘迫地換了稱呼,道:“師父隻說是與師妹病情有關,並未與我細談。”


    秦善點點頭,走出房間,而在路過青年時,卻頓了頓。


    “你叫蕭應冉?”


    瘋劍客名諱蕭亦冉,乍一聽,這兩人名字有幾分相似。


    白眉客大弟子,蕭應冉低下了頭,“是師父為我取的名,大概是為緬懷蕭前輩。晚輩與蕭前輩並無血脈關係。”


    秦善繼續問:“那你的蕭是哪家的蕭?”


    蕭應冉更加局促,甚至顯得有些不安,“晚輩來自淮南蕭家……與蕭憶同輩,但卻並非一支,秦前輩——”


    “蕭憶與我的矛盾,並不至於牽連全族,我與他是個人恩怨。”秦善猜到他想說什麽,道,“哪怕你是蕭憶親弟,與此事也無幹係。”


    蕭應冉有些錯愕地抬頭看他,很快又為自己先前的揣測而感到幾分羞惱,“是晚輩多慮了。”他躊躇著看向秦善,像是想再多說幾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然而,此時秦善已經越過他轉向回廊。


    “既然你是白叔弟子,與我本應同輩,下回不必再喊我前輩。”


    留下這句話,他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拐角。


    蕭應冉站在原地,看著空蕩的回廊,有些迷茫又有些無措,許久,才輕輕歎道:


    “小師妹說的竟沒錯,這秦衛堂真不似江湖上傳聞的那般……”


    不似那般不近人情,鐵血冷酷,殺人如麻。這幾日的相處,讓蕭應冉破除了對秦善的偏見,然而他卻不知道,若是他再早幾年遇到秦善,可未必就是這般好相處了。


    而秦善之所以對蕭應冉格外耐心,一方麵是他在無名穀被磨練了心性,另一方麵自然是因為蕭亦冉的姓氏……


    秦善快步走著,腦中卻回蕩著蕭應冉剛才的幾句話。


    他說他來自淮南蕭家,與蕭憶同出一脈,因此自認為與瘋劍客蕭亦冉並無關係。


    可他卻不知,秦善的師父瘋劍客,其實就是出自蕭家,不過此事秘而不宣罷了。


    蕭應冉真的與蕭亦冉毫無幹係,名字相似隻是因為白眉客一時興起?


    秦善眯了眯眼睛,也許,他該去問一問白叔。


    秦善找到白眉客的時候,他正與蒲存息同出一室,而與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剛剛從外麵回來的席辰水。此時席辰水正半蹲在椅子上,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和另外兩人訴苦。


    “我這煩吶。這幾天自從偽裝成齊若望,我連一個年都沒得好好過。”席辰水吐出瓜子殼,道,“基本我偽裝出現在哪,蕭憶就追到哪。偏偏秦善那家夥還老讓我吹木笛,這不是故意引來那家夥嗎。還有那些梟,眼睛可真尖,我都不敢湊它們太近,就怕被拆穿了身份。”


    蒲存息興致勃勃道:“那你帶著蕭憶在外麵遛彎,就沒和他正麵碰上過?”


    席辰水道:“哪能沒有啊!不過一般這時我就不說話,任由蕭憶自個在那說,等小爺歇夠了,甩起輕功跑人,他就追不上我了。”


    蒲存息問:“他都和你說什麽?”


    “陳麻爛穀的破事,什麽他和齊若望一起紮風箏啊,兩人小時候一起掏鳥蛋啊,齊若望給他做的第一柄蕭啊。還問我:‘若望,我心裏還有你,你呢?’”席辰水一臉惡心,“可把小爺我嫌棄吐了,偽君子。”


    蒲存息眼睛一轉,“那你說秦善老教你去吊著這蕭憶,究竟是圖什麽?”


    “這我哪知道……不如你去問秦善。”正吊兒郎當的席辰水突然放下瓜子,端端正正地坐直了。


    蒲存息才不上當,“別唬我!被他知道還得了?”他以為席辰水還是在嚇他呢。


    “被我知道何事?”


    然而,秦善聲音卻幽幽從背後傳來。


    “蒲穀主,我竟不知,你對此事如此關心。看來平時拜托你熬製那些草藥後,你還綽有餘力。”


    他看著一旁偷笑的席辰水,又道:“我跟你說什麽?齊若望之事不可向外人透露,你張嘴就忘?”


    蒲席兩人皆是一愣,兩個加起來都過了天命之年的人,在秦善的目光下,愣是縮得像個小孩兒似的。


    “……咳,那什麽,老蒲不是外人嘛。”席辰水目光躲閃,最後實在忍不住,“我招,我招供!你要老蒲給我製假藥,我不得常去找他麽,一來二去,就被他套出話來了。”


    “假藥?!”蒲存息氣得吹胡子瞪眼,“我從不製假藥,秦善都說,那是去偽存真的神藥!外人才分不出真假呢!”


    秦善不再去理睬這兩人的鬥嘴,齊若望的事,對這幾人而言都不是秘密,隻要不被外人知曉就好。


    “白叔,你有何事找我?”


    一直在旁看熱鬧的白眉客,這才收起唇邊笑意,慢悠悠道:“蓮兒的病情,蒲穀主說是有進展了,但牽扯到另一件事,我才特地把你找來。”


    秦善把目光投向蒲存息,注意到這老頭得意洋洋的視線。


    “可是白蓮的病情,與藏風的十分相似?”


    蒲存息一愣,頓時坐不住了。


    “你是怎麽猜到的!不對不對,你小子早就知道藏風有病,知道小丫頭中的什麽蠱,你故意消遣我?!”他指著秦善,臉一陣青白。


    秦善反問:“他們中的是蠱?”


    “廢話,能亂人神智,擾人心神,不是蠱是什麽?而這一種,還尤其特殊!等等,你不知道?”


    “我隻是之前見過有同樣症狀的一個人。”秦善緩緩道,“他和白蓮不一樣,倒和藏風有些相似。時而清醒,時而恍惚,清醒時做事有條理,但恍惚時性子卻變得急躁易怒。後來症狀愈發嚴重,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後,便趁清醒時派我出宮尋找藥物。”


    在場三人聞言,目光由猶豫變得恍然。


    “難道是——”席辰水欲言又止。


    “正是皇帝。”秦善道,“看來,他在三年前就以中了蠱毒,隻是不知現在情況如何。”


    蒲存息:“這蠱是西域秘製,甚少有傳到中原。我製的那斷生蠱,名為蠱,其實隻是外人無知起的名字。真正的蠱毒,哪是我等可比的。”


    白眉客等人沉默不言,這麽說來,西羌人多年前就對中原有所企圖,甚至能在宮內對至尊之人下蠱。


    “太後並非皇帝親母。”秦善冷冷道,“看來她和西羌人早有篡謀。”


    現任皇帝是宮中妃嬪所出,因生母早逝,才在當時的皇後膝下撫養,而先帝駕崩時,皇後親子尚且年幼,陛下登基這幾年,當年的嫡子卻依舊慢慢長大,太後有異心,自然坐不住。這些隱秘,外人少有得知,秦善卻深諳其道。


    “怪不得,怪不得,我還說天底下哪有當娘的,會借病囚禁自己的兒子,竟有這樣的內幕。”席辰水一驚,“可西羌人已經在朝堂上占了優勢,為何還要把手伸向江湖,甚至特地派人去無名穀抓你。”


    秦善麵色深沉,搖頭,“我也不知。”


    “此事……”


    白眉客突兀開口,“此事,或許我有幾分線索。”


    屋內幾人,齊齊抬頭看向他。


    白眉客歎了口氣,看向秦善,“我沒想到有生之年,竟會親自跟你說起這陳年往事。善兒,你可知你師父瘋劍客,當年為何被江湖人追殺?”


    此時說起往事,秦善已能平靜許多。


    “知道。”


    他說,“他們覬覦師父的秘籍。”


    “區區秘籍而已。”白眉客搖了搖頭,“各大門派誰沒有自己的不傳之秘,何至於為了一本秘籍便撕破臉麵,親自追殺當年劍法第一的高手。善兒,你可有看過你師父那本秘籍?”


    “師父從不讓我看,也不教我秘籍上的功法。”秦善明悟過來,“是這秘籍的問題?”


    “它具體是什麽內容,我也不知道。”白眉客搖了搖頭,“隻是當年你師父曾來找過我,若他不幸罹難,便照顧你們師兄弟二人。至於這秘籍,卻要問蕭家人。”


    “蕭家。”秦善挑一挑眉,“白叔,我且問你一事。”


    他不待旁人,便道:


    “您的大弟子,蕭應冉,與我師父是什麽關係?”


    白眉客的回答卻出乎意料,“蕭應冉並非你師父親子,但他們兩人都是蕭家嫡係最後的血脈。”


    蕭家,蕭憶,蕭亦冉,一本引來各方勢力覬覦的秘籍。


    如今,事情聯係在一起,秦善總算有了些眉目。


    “隻怕這蕭家,不僅僅是淮南琴瑟之蕭。”


    他一揚眉角,緩緩道:“若我沒記錯,當年前朝皇室末裔——也姓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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