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軍眾人紛紛表態,願與中郎將共進退。而秦晉則讓軍中將士稍安勿躁,事情遠未到背水一戰的絕地,請他們等候進一步的將令。


    而就在秦晉安撫眾人情緒之時,一名隨從來到了他的身邊耳語了幾句。竟是太子僅在軍中走了一趟,又轉而去了永嘉坊的太一別院。


    太一別院是李隆基為他的一個女兒所建的清修之所,後來別院的主人離世,香火卻一直不斷。太子選擇到此處棲身,也算合適,而且永嘉坊也在神武軍的嚴密控製之中,亂兵賊子很難趁機發難。但秦晉還是在永嘉坊內增加了百人的禁軍護衛,以防萬一。


    高力士的威脅與陳玄禮的首鼠兩端,的確在一開始讓秦晉產生了些許恐慌,但經過冷靜的思考以後,他又發現,事情也許遠沒有這麽簡單。


    如果陳玄禮已經倒向了高力士,那高力士又何必大張旗鼓的去進攻承天門與永安門,從這裏到興慶宮可要穿過半個長安城呢。相反,高力士如果從通化門或者春明門進入長安城,那麽興慶宮就近在咫尺了。


    高力士舍近而求遠,一定是陳玄禮不肯配合,抑或是高陳兩個人本就沒有串通。陳玄禮之所以有之前的舉動,完全是出自留後路和自保的本能使然。有了這個判斷,秦晉稍稍放下了一顆時時緊懸著的心,開始籌謀著如何才能再一次將盤麵翻過來。


    裴敬在送信之後又返回了皇城與東宮的防區,盡管高力士大兵壓境,咄咄逼人,但隻要沒經陣戰,便不能先自亂了陣腳,該守的地方一處都不能放棄。


    盧杞與楊行本此時都來到了秦晉所在的室內,他們在等著中郎將立下決定。


    “中郎將,下令破門吧!”


    興慶宮北麵的興慶門與龍躍門是盧杞與楊行本建議的重點攻擊之處。


    這兩處城門前者是宮城正門,後者位於北垣中軸線,隻要破此二門,興慶宮內軍心必然崩潰殆盡。而高力士的威脅,在他們看來,與放屁也不遑多讓。現在比的就是誰得動作最快,隻要逮住了天子,一劍殺掉,依附於高力士的新軍沒了進軍的目標,豈非就成了魚蟹散沙?大事,自然也就成了。


    但是,中郎將的態度卻讓盧杞與楊行本分外著急,似乎中郎將還有所顧忌,而遲遲難下決斷。


    其實,秦晉有了陳玄禮並未與高力士勾結的判斷以後,也並非沒動過立破宮城的念頭,但是他卻總覺得有一團陰雲遮蔽在心頭,一時不得要領。


    思慮良久才霍然記起,一直以來他都忽略了一個重要人物。那就是興慶宮內一直在護著李隆基的高仙芝。他不相信一個百戰老將,如此沉寂,是因為對局勢絕望了。


    而現在的神武軍已然是孤軍作戰,所能夠憑借的隻有三千人,如果一戰獲勝,陳玄禮自會倒向太子,可一旦疏忽大敗,也許此人又倒向了天子也未可知。


    正在猶豫間,宦官李輔國帶著太子的命令趕到了軍中。而他所帶來的太子之命,讓盧杞與楊行本俱是精神一震。


    隻聽李輔國用閹人特有的公鴨嗓口誦太子命令。


    “中郎將即刻盡起神武軍,於今日午時之前擊破興慶宮,安定局麵,勿使心懷不軌之人再有作亂的機會……”


    聞聽太子命令,盧杞與楊行本都向秦晉投去了熱切而又期待的目光。


    然而,秦晉的反應卻讓李輔國大失所望。


    “請內監回稟太子,昨夜太子曾親口允諾,兵事於秦某放手,不置一指幹涉,不知此話可還作數?”


    李輔國當即惱怒作色,指著秦晉的鼻子破口道:


    “秦晉,你敢違抗太子的命令嗎?”


    秦晉豈會怕了李輔國的威脅,當即以冷笑回應。


    “太子處,秦某自會去請罪。然則刀兵一事,又豈是兒戲,憑借一個內監的空口白牙便下了決斷?”


    李輔國萬沒想到,秦晉竟與自己針鋒相對,甚至言語中還多有暗示之意,隻氣的伸手指點著秦晉,又不止該多說些什麽才好,最後隻能狠狠一跺腳。


    “好,很好,你等著,會有你後悔的一天!”


    重重說罷,李輔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神武軍中軍。


    這一幕卻將盧杞和楊行本看了個目瞪口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中郎將竟拒絕了這個命令,甚至還狠狠得罪了太子身邊的近侍。


    入夜,秦晉親自到皇城查勘防禦,盧杞則趁機調集本部人馬,強攻興慶宮興慶門,卻不料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一直以弱勢示人的宮城內守軍忽的爆發出了驚人的戰鬥力。僅僅小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裏,盧杞的部眾已經死傷超過百人。


    但盧杞已成騎虎難下之勢,隻能硬著頭皮命令部眾強攻。


    興慶宮的宮牆僅有兩丈餘,充其量能與中縣的城牆比一比,攻擊難度並不大,是以盧杞準備了兩種方案,同時進行。一路以三人難以環抱的原木衝擊宮門,另一路則以雲梯攀上城牆,希望以雙管齊下的攻勢,使得宮城內守軍難以兩廂兼顧,以達到盡速破城的目的。


    隻要生米做成了熟飯,盧杞相信,中郎將一定會欣然接受的。


    然則,現在的情況卻讓他進退不能。宮城內守軍為了守城竟也無所不用其極,以滾燙的熱油、熱水一盆盆潑下,眨眼的功夫,因此而被燙傷的神武軍士卒竟達近百人。緊接著,便是如簧羽箭齊齊射落,逼迫的神武軍攻勢不得不放緩。


    如果在這麽強攻下去,神武軍的人馬本就不若,這麽填命一般的消耗下去,隻怕用不到天亮就得將所有人打光。


    盧杞見一計不成,便又心生一計,決定在宮牆下挖出一條地道,直通興慶宮,如此宮城不攻自破。可是,地道才挖了一半,地底下便不知何故忽然湧出了水來,地道土方遇水坍塌,甚至還壓死了不及撤出的十幾個人。


    經過半夜的折騰,盧杞心有不甘的望著興慶宮,忍不住歎息了一聲。他在軍中的聲名,今夜竟毀在了興慶宮門牆之下。


    這次突襲宮城,他並沒有拉上楊行本。楊行本雖然口中喊的暢快,但卻十分聽話,中郎將有所命自不敢違,可沒有中郎將的命令,他卻說什麽也不肯配合。


    沮喪之下,盧杞忽的一眼瞄到了興慶門上飄起的將旗,接著城樓火光的映照,一個鬥大的“高”字,映入眼中。


    盧杞心神一震,這才恍然憶起,在興慶宮內坐鎮指揮的,不正是威震安西的高仙芝嗎?原來還隻當高仙芝已經成了木胎泥塑的老虎,現在看來他卻是大錯特錯,瘦死的駱駝,畢竟要比馬大多了。


    秦晉由皇城接到稟報後,興慶宮的戰事已經結束,神武軍在興慶門下遭遇了他的第一場慘敗,雖然敗給高仙芝並不丟人,但卻有可能帶來無盡的惡果。比如,陳玄禮會不會在得知神武軍新敗的消息後,有所動作,而倒向高力士?


    盧杞也算很有擔當,意識到大錯已然鑄成以後,主動到秦晉麵前請罪,隻求一死而對死傷的數百神武軍將士有個交代。


    “如何?想以死來逃脫責任嗎?秦某偏不會讓你如願!”


    麵對秦晉的斥責,盧杞抬起了頭,不解的望著秦晉。


    盧杞本以為秦晉會對他嚴加懲處,而神武軍中向來以嚴明軍紀為重,像今夜這種造成重大惡果的行為,人頭落地那是理所當然的。而此時聽秦晉的口氣卻不打算對他處以死刑,他又如何能不心驚與迷惑。


    秦晉看著跪在麵前的盧杞,心中有些懊悔,懊悔沒有及時發覺盧杞的異動,而至鑄成今日之錯。萬幸,夜間消息閉塞,高力士沒能及時得到消息,否則他盡起大兵,出承天門,兩線作戰的神武軍可能將會麵臨滅頂之災。


    但是,秦晉並沒有就今夜之敗而與盧杞多做糾纏之語,反而問道:


    “可知秦某今夜到皇城查勘,所為何事?”


    “末將不知!”


    “好!秦某現在就告訴你,神武軍的轉機今夜就在此處!”


    “啊?”


    在場之人俱是一呆,不解秦晉話中其意。


    卻聽秦晉又道:“高仙芝身經百戰,宮中宿衛又是哀兵,攻心不利之下,貿然進攻未必會勝。反觀高力士,本人不諳兵事,所領又是欠餉的新軍,看似人多勢眾,實則一盤散沙,神武軍未必不能與之一戰。”


    一個膽大至極的計劃已然在秦晉的腦中成型,成敗或將在此一舉。


    “盧杞未奉軍令擅自調兵,本應梟首示眾,然則用人之際,可酌情處置,責令其以普通軍卒身份效力軍前。”說罷,秦晉的目光又轉向裴敬,“調集所有可用之兵,興慶宮那裏隻留下疑兵作迷惑之用。餘者全數隨秦某夜襲太極宮,奪取承天門和永安門,還之以顏色,否則還真讓那些宵小們看低了我神武軍!”


    眾人聞言,精神俱是一震,中郎將終於下決心放手一戰了。


    然則夜襲的時間略有變化,原本秦晉定下的是明日子夜突襲太極宮,但今夜盧杞擅自攻打興慶宮而慘敗,恐怕天一亮就要傳的滿城皆知,各方態度沒準就會發生不可逆的改變。


    隻要夜襲成功,奪回皇城宮門,使高力士難有寸進。秦晉相信,隻要時間稍長,再加上兵鋒受挫,那些欠餉新軍必會不戰而自亂。由此,神武軍遭受掣肘的窘境隨之解除,陳玄禮的態度也必然會發生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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