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今日的興致很高,拉著秦晉的手臂來到殿門口,溫熱的風吹了進來,讓人有種說不出的舒坦。


    “今歲春日來的早,秦卿且看,桃枝都已經生出了嫩芽。”


    君臣間原本商議著軍國重事,這一句突兀出來,秦晉反而有些錯愕,直到徹底反應過來,才暗暗慚愧,這是他來到唐朝的第三個年頭,想想此前竟從未注意過這個時代的春天究竟是哪般模樣,甚至於搜刮盡了記憶,也不曾有過半點使人印象深刻的地方。


    然則,搜刮了一陣也不是全無收獲,“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突然就從腦子裏蹦了出來,這是杜甫晚年的詩作,即便如此他也不願意掠人之美。但隨即,他又有些感慨,杜甫的人生軌跡改變了,那些傳世名作恐怕就此將不複存在。


    現在看來,居然有些糾結,究竟是落魄時的杜甫於後世更重要,還是飛黃騰達得力殊功的杜甫於後世更重要呢?


    答案顯而易見,依照眼下情形,史書上將會多了一代名重功臣,可於詩史而言卻是永遠的遺憾和損失。


    “秦卿,秦卿?”


    李亨的呼喚聲將秦晉拉回了現實,突然失神直與君前失儀無異,但這位天子卻毫不在意,反而笑著問道:


    “春風拂麵,連百戰沙場的宿將都醉了,……”說話間,李亨臉上的笑容在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憂慮。“可惜現在還不是馬放南山的時候,挫敗了安史叛賊謀奪關中的詭計,接下來還要收複東京,平定河北,任重道遠啊……”


    說到最後,每一個字都沉重異常,李亨的將目光從剛剛抽出嫩芽的桃枝上收回,又仰頭投向了蔚藍的天際。


    關於這些後續用兵事宜,秦晉和李亨早就商議過了部下幾十遍,但一直沒有得出個切實的方案,說到底還是因為一個原因,缺糧!


    到現在,秦晉也不想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來安慰李亨,隻能一切從實際出發,先想辦法解決了大軍的糧餉問題,才能對關外動兵。


    “如果那五百萬石的糧食沒有燒掉,現在你我君臣也就不必為此而愁破了頭。”


    李亨又將話頭引向了白水縣同官倉的大火,然後馬上又搖頭苦笑道:


    “如果沒有白水縣那場大火,孫賊又豈能斷糧?恐怕長安能否保住都是未知之數了!”


    出於對李亨的了解,秦晉清楚,這是某些人的諫言對他產生了影響,好在他還是明白事理的,知道關中一戰的前後因果。


    自從登基以來,凡是涉及到秦晉的問題,李亨都絕對的對其予以支持,雖然性格使然背後也少不了優柔寡斷,但總體而言為秦晉擋了不少風雨和詆毀。


    “對了,太上皇自蜀中派了重臣來,輔佐於朕……過幾日,朕就要重用他們。”


    對重臣的任免,天子向來都是一言而決,與臣下間商議可是聞所未聞的。秦晉從中敏銳的嗅到了一絲不尋常,思忖一陣就明白了,這應該是對他的交代了。


    “崔圓以劍南道節度副史之職隨穎王自蜀中而來,朕聽說此人頗為通曉兵事,由其輔佐建寧王如何?”


    “陛下明鑒!”


    一聽是姓崔的,秦晉心中本能的就升起一絲反感,自從為官以來,他所遇到的那些崔姓大族子弟,不是毫無氣節,賣國求榮,便是戀權戀財的蠅營狗苟之輩,把這個崔圓安置在劍南軍中也算合適,否則一旦到了朝廷上,不知道又要搞出多少風雨。


    接下來的幾個名字裏,其中又一個讓秦晉身體微微一震。


    “崔渙、房琯還有韋見素也由蜀中到了長安,朕打算讓此三人入政事堂!”


    這才是今日的重中之重,李亨提前與秦晉通氣,這個可太反常了,一時之間他竟沒了反應,直到李亨嗯了一聲才裝作從容道:


    “陛下任免宰相,為臣又豈敢加以置喙?”


    李亨嗬嗬笑了,知道秦晉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便換了一種口吻說道:


    “初返長安時,用的幾個宰相,非但不能助力守城,反而屢屢扯後腿,屍位素餐,這是朕的過失。”


    平心而論,秦晉十分讚同李亨的這番話,政事堂的兩個宰相,從陳希烈道魏方進,一個自私自利,心懷禍胎,一個老於世故,凡事不肯出頭,沒有擔當。最後,竟使政事堂成為了擺設。不過,這在間接上也成全了神武軍,內政兵事一把抓。


    這種情況於朝廷而言肯定是不正常的,現在長安的外部壓力消解,李亨準備大刀闊斧的整改政事堂,把有能力有品格的人放進去,也實屬正常。


    秦晉繼續聽著李亨緩緩而言。


    “朕痛定思痛,決定加封崔煥、房琯、韋見素三人同平章事。崔渙其人性尚簡澹,不交世務,可為黃門侍郎。房琯有遠器,素有直名,可為中書侍郎。還有韋見素,老成持重,雖然受了不少委屈,但總算太上皇沒有忘了他,將他千裏迢迢帶去蜀中,又千裏迢迢送了回來。”


    這三個人進政事堂著實讓秦晉吃驚不小,崔渙和房琯秦晉都不曾親眼見過,其中房琯還是多次從杜甫口中聽說過,似乎頗為推崇。至於韋見素其人,秦晉隨對其沒有好感,但也絕無惡感。


    總而言之,這三個人的品格和能力無疑都遠遠勝過楊國忠、陳希烈之輩。


    政事堂有這種重臣掌舵,便不至於壞了大好的局麵,看來李亨還是有些知人善任的天分。


    當一國之君,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知人善任,如果所托非人,輕者敗壞朝綱,重者有可能亡天下!


    至此,秦晉才明白了李亨為何把任免宰相這種絕頂大事說與自己,應該是一種特殊的情感表達方式。


    在李亨所提如政事堂的人選裏,既沒有他秦晉,也沒有李泌。


    這兩個在朝野看來,解長安之圍出了大力,立有大功的人,就算入政事堂也不算奇怪,可李亨偏偏哪個都不用。


    出了天子便殿,秦晉隻聽得身後一陣頗為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禦史大夫慢些,等等奴婢!”


    不用回頭也聽得出來,這是李輔國的聲音。


    李輔國現在的地位可算是如日中天,雖然比不得當初的高力士位高而望重,但這朝野上下沒有一個官員敢怠慢於他。


    “禦史大夫可聽說了,政事堂的三位宰相定下了,奴婢剛剛聽說。”


    秦晉暗道,這閹宦果然耳目靈通,連天子尚未公布的詔書都提前知曉了。


    “秦某也是剛剛聽說,陛下剛剛提及了此事。”


    這回;輪到李輔國驚訝了。


    “陛,陛下已經告訴了大夫?”


    秦晉從容點頭。


    李輔國很明顯是想討個好,可現在卻無好可討了。最終,他還是憋出了一句話來。


    “大夫也不必灰心喪氣,過早的入政事堂,隻會把自己架在火上,任火烤,任人割,苦著呢!”


    秦晉也承認,李輔國說的不假,入政事堂做宰相就是把人架在了火上烤,任憑百僚攻擊、摸黑、構陷,終有一日天子信重不在,也就到了從高處狠狠摔下的時刻。


    細細數來,唐朝曆朝宰相幾乎都逃不出這個怪圈。平心而論,秦晉絕不願入政事堂做宰相,隻有神武軍才是他最記掛的地方。


    對於李輔國要賣的這個人情,秦晉表示承情之至,他本來就在朝臣中的口碑不好,既然這貨主動貼了上來,就拉攏到自己這一邊又有何妨呢?


    李輔國對於秦晉和神武軍而言,可不簡簡單單的是個宦官頭子,這貨能在詔書未頒布之前就能獲知準確的內容,結交了此人就算難以影響天子決斷,提前獲知重要消息,也是旁人所不及的了。


    不過,秦晉在處理與宦官之間的關係時還是極為低調謹慎的,畢竟內宦結交外臣曆來是天子大忌,雖然現在他深得李亨的信任和重用,但卻不意味著可以率性而為。


    出了太極宮,秦晉的身上已經捂出了一身的熱汗,此時他身上所穿的還是冬衣,已經明顯與時令不符。


    返回軍營時,正路過勝業坊外大街,忽見一大隊人馬停留於破敗的坊門之外,仔細一看竟是神武軍,秦晉頓時有些火大。他早就三令五申,不得讓神武軍幹預民事,更不得用作興修工事。


    現在居然有人支使神武軍修葺坊門,這還了得?


    然則,等他走近了,卻發現坊門外一名光著膀子的壯漢正是秦琰。這時,他才恍然,勝業坊不正是自己此前的府邸所在嗎?秦琰一定是帶著人過來,為自己修葺府邸的!


    秦琰剛剛稍有斬獲,以首級換軍功,恢複了旅率之職,可現在又公然犯禁,這讓秦晉很是頭疼。難不成還真要因為這等芝麻蒜皮大的事就將其逐出軍中嗎?


    但是,神武軍向來以軍紀嚴明著稱,隻要有人公然違犯,隻要其人為神武軍中之人,軍法定不會輕饒。


    “狗兒在哪?滾出來!”


    “哪個混賬王八,還敢叫老子的諢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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