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行本的態度秦晉倒覺得頗為有趣,此時此刻他竟已經不自覺的在潛意識裏將朝廷當做了敵人。事實上,自打這些人的自身利益和神武軍綁在一起以後,一旦朝廷的政令或是政策和神武軍利益相左,他們就會自然而然的視之位自身利益受到了威脅。


    這一點隨著神武軍的愈發壯大,已經變得十分明顯。


    “李嗣業不單單是朝廷的大將,他自身也是有著是非與大局觀的多年宿將,他會很容易就看的清楚明白,在此時對付神武軍就是資敵縱敵。”


    秦晉平時很少說這些露骨的話,今日與楊行本話趕話趕上了,也不由得多說了幾句。他這麽說的目的自然是希望楊行本不要對李嗣業有過多的偏見,此人或許與嚴莊一樣,都能為神武軍所用。


    “看得清楚大局?如果朝廷諸公能以大局為重,又怎麽會輪到咱神武軍威震天下呢?大夫且想想,從哥舒翰到高仙芝,哪一個不是名動天下已久的名將、宿將?到頭來怎麽樣呢?一個死無葬身之地,一個到現在還生死未卜。說實話吧,自打咱們進關中以後,我早就放棄了對那狗屁朝廷的幻想,他們隻要稍稍緩過一口氣來,就會繼續他們無恥的內鬥,內鬥!”


    說到此處,楊行本的語氣不由得加重,竟將內鬥兩字一連重複了兩遍。


    對此,秦晉也趕到有些意外,想不到在楊行本與朝廷的芥蒂竟已經到額如此地步。


    實際上,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楊行本乃楊國忠族侄的身份。在楊國忠於馬嵬驛被亂刀砍死以後,經過動蕩的朝廷對楊氏家族尤其是楊國忠一脈進行了血腥的報複,僅僅旬日功夫,關中各郡縣或殺或必死楊氏族人已經達到數百之數。


    楊行本因為有著神武軍的庇護,他這一支的親族子弟幸免於難,但也還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衝擊,政治地位一落千丈,常常又為人在身前身後指點責罵,稱楊家乃是禍國的罪人,有朝一日必然會被釘在青史之恥辱柱上。


    如此種種的責難之言楊行本聽得多了,就連秦晉也多少有所耳聞,這些都使得楊行本的性情愈發偏激。


    “也不能一概而論。”


    秦晉試圖緩和一下氣氛,楊行本卻難以從憤慨的情緒中輕易自拔。


    “世人都道族叔楊國忠是禍國的亂臣。但族叔究竟有多少本事,渾身的肉幾斤幾兩,我再清楚不過,他隻不過是是個提線木偶而已,真正在幕後提線之人卻是太上皇。那些朝廷上的睜眼瞎們,為了什麽狗屁為天子諱就把所有的罪責一股腦推在楊國忠的身上,這就是他們的遠見和大局觀嗎?”


    麵對楊行本的突然爆發,秦晉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接著他的話說下去。


    半晌,楊行本又苦笑了兩聲繼續說道:


    “大夫以為,當今天子若未中風,又會如何看待咱神武軍呢?還有太子,李輔國和張良娣包藏禍心,他難道就看不出來嗎?為什麽不出麵阻止?”


    楊行本這話真真戳到了秦晉的敏感處,他在接到來自長安的密報以後,就已經在思考這個問題,隻是一時之間還未及確定而已。點子啊經楊行本隻口說了出來反倒讓他心中警鍾大作。


    頭一次,秦晉的情形受到旁人的影響而變得有些難以捉摸。


    “你想多了,不過是李嗣業而已,,如果被發現的是高仙芝,你又該如何呢?”


    卻聽楊行本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說道:


    “這些兵敗之人,早就該身死沙場,活著,隻是徒然自取其辱而已!”


    秦晉心中也是凜然,就算這些名將再度橫空出世,現在的朝廷也已經沒了他們的用武之地。兵權大都掌握在後崛起的新規手中,又怎麽可能容許旁人來分他們手中的兵權呢?


    而這些人之中,神武軍諸將也俱在其列。


    想到此處,秦晉忍不住再度苦笑,他從來為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對這些功臣名將如此排斥,而究其根本竟是利益相左使然。


    秦晉是兩度為人的,並非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對於人與人之間的利害衝突早就有了清醒的認識。包括哪些曆史上的名臣名將,當他們漸漸退去了身上的光環以後,在秦晉的眼裏已經變得和當世普通人一般無二。


    即或如此,秦晉還是認為,這些兵敗的名臣名將罪不至死。這裏所謂的“罪”並非指他們兵敗本身之罪,而是他們的存在對於既得利益者本身而言就是一種威脅,所以這種“威脅”就成了他們“罪”的根源。


    此時,屋中的窗戶大開著,卻依舊沒有一絲風吹進來。室內悶熱而又令人焦躁,秦晉透過窗子望著外麵漆黑的夜色,忍不住喟然一歎:說到底,人都是自私冷漠的動物,生在這樣一個血淋淋的時代,為了既得利益,父子兄弟可以反目成仇自相殘殺,所有一切道德觀念統統都被顛覆,所有的人都在一種怪異的扭曲中,像打了雞血一樣狂熱的甘為私欲所奴役。


    而他秦晉也是其中之一,不論什麽理由,都無可否認這個事實。


    沉默了好一陣,秦晉的心緒漸漸恢複平靜,他早就接受了這個殘忍的現實,要想在這個血淋淋的時代活下去,他就要變得比敵人或是潛在的敵人更冷血,更……


    “大夫,不如趁此機會殺了李嗣業,以除去這個隱患!”


    突然間,楊行本麵色一凜,竟脫口而出。


    秦晉思忖良久,最終還是拒絕了這個提議,這並非是他心軟,究其竟,還是因為李嗣業的威望很高,如果他死在神武軍中,恐怕在輿論上會對他們不利。


    隻是不等秦晉將拒絕的理由說出來,楊行本自己就已經想通了,隻見他搖著頭,說道:


    “不妥,就算此寮該殺,也不該由咱們動手!”


    其實,從關中一戰中是可以看出來的,李嗣業對神武軍和秦晉的態度是有所保留的,而此人畢竟已經縱橫沙場半生,先後輔佐了幾任節度使,若說此人城府不夠,秦晉是說什麽也不會相信的。


    而在這城府掩蓋之下,究竟有沒有針對神武軍的敵意,就連秦晉都揣測不到。


    “二郎不必過於憂慮,天下兵馬,半數精銳都在我神武軍手中,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而楊行本的回答則更是露骨。


    “現在隻不知盧杞和裴敬的心意究竟如何,別忘了他們手中可掌握著神武軍半數以上的精銳人馬。大夫不可不小心謹慎。”


    直至此時,秦晉才清楚楊行本性子偏狹到了如此地步,若過分的極端也許並非好事。隻是許多機密事他不便說出來而已。


    裴敬和盧杞兩人一直都與秦晉有著密切的聯係,而神武軍本身的架構也是淩駕於各軍主將之上的,在成軍之初,所有將士被灌輸影響之下,唯一的主帥便隻有秦晉。


    若說秦晉就是神武軍的精神領袖也不為過,如果神武軍內部有人打算反對秦晉,其所麵臨的阻力也是超乎尋常的。


    更何況,裴盧二人一直都在秦晉的影響之下,其家族也早就被綁在了神武軍的戰車之上,無論出於個人利抑或是家族利益,他們最合適的選擇就是與秦晉緊密的站在一起。否則秦晉也不可能讓他們在如此重要的兩個地方獨當一麵。


    潼關和河東都是對於唐朝舉足輕重的地方,這兩個人的性子雖然各有特色,但勝在都比較沉穩,是個獨當一麵的材料,比起容易激動又性子偏狹的楊行本自然是十分合適的人選。


    “好了,這些煩心事暫且不去說他。我馬上就要去河東了,有些事還要叮囑你幾句。”


    秦晉終於徹底將話題扯開,李嗣業的到來讓楊行本感到了一絲危機感,這其中也有長安密報的因素使然。


    惡現在又沒有比楊行本更合適的人選留下來坐鎮洛陽,所以,秦晉要反複的叮囑他。


    “我走以後,你留下來坐鎮,便是統領全局,切莫因一時之義憤而做決斷!”


    楊行本道:


    “大夫也小看了俺楊二,如果果真意氣用事,又焉能容忍房琯之流到如今?”


    這也是實話,自打房琯在神武軍中處置民營事宜,但凡涉及到楊行本的事他都是盡力配合,從來沒有過拖後腿的行為。


    “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要盡快恢複洛陽秩序,民營是神武軍在地方上的根基,當飯涉及到民營的都沒有小事。”


    “請大夫放心,末將一定不會辜負大夫的信任。”


    秦晉點了點頭,又快速的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幾步。他很清楚,一旦民營在洛陽徹底鋪開了探子,那都畿道河南府就算是徹底在唐朝的掌握之中了,再沒有安賊叛軍什麽事。剩下的緊要問題也隻剩下了淮西和魯地的叛軍,以他的預感,魯地叛軍很可能會渡過黃河去投奔安慶緒,而淮西叛軍卻是籠中之狗,絕不能放過。


    說話間秦晉又來到地圖前,指著淮河左近一處位置。


    “這裏是關鍵所在,一定要切記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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