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門,阿秀伸手打開了壁燈。


    這是一個裝飾極為普通的商務酒店標間,鋪著看起來有些髒髒的紅地毯,貼有暗金色的壁紙,感覺快要從牆上剝落一般,那被刮傷的痕跡,那快要脫落的紙屑,幹裂而脆弱,我似乎在哪裏見過。靠牆擺著一張床,床鋪上極為淩亂,被褥似乎長時間沒有清洗過,散發著一陣陣難聞的臭味。床邊的圓形小桌子上橫七豎八的擺著一堆零食,沒有窗戶。兩把褐色的靠背椅胡亂的扔在另一個牆角裏。整個房間顯得極為昏暗、汙濁而髒亂,到處彌漫著多多少少的頹廢、迷茫、傷感與絕望。


    那個男人躺在地毯上昏睡過去,打著很響的呼嚕,他的鼻孔跟著大大張著的嘴一起“嘶嘶”的吸著氣,在鼻腔和口腔裏悠悠的轉了一個圈,又大排量的吐放出來,同時產生了很強烈的氣流摩擦,於是響聲跌宕起伏、震耳欲聾。我估計,他周圍方圓幾米的地方都能聽到他的鼾聲,嗅到他濃烈而嗆人的酒精味。


    阿秀低頭,皺著眉,很厭惡的看了這男人幾眼,嫌他呼嚕聲太大,便伸腳使勁踢了他幾下,那男人翻了個身,還是打著呼嚕,但聲音總算低沉下去,不那麽讓人心煩意亂了。


    我站立著,剛要問話,阿秀走到床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她朝我招招手,要我和她坐一塊兒,我遲疑的搖了搖頭。


    她咬了咬嘴唇,臉上帶著一絲歉意,擠了兩下眼睛,有些難受的說,“亂得很!你自己找個地方坐吧!”


    我拖過一把靠背椅,靠近她,坐了下來。


    阿秀瞧著我,張張嘴想說什麽,但又沒說出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她便垂下頭去,眼淚水就掉落下來,一滴一滴的擊打著她放在膝蓋的手背上,在昏暗的燈光照耀下,晶亮晶亮的。


    我有氣無力的對她說,“給我點吃的。”


    她抬起頭,眼睛一亮,急急忙忙在那堆零食裏麵找了一包沒有開封的蛋糕片,遞給了我。我拿著,想把它撕扯開,可是手上一點勁兒都沒有,阿秀拿過去,幫我扯開了,重新遞給了我。我感激的對著她笑了笑,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她站起身,給我倒了一杯冷水,很抱歉的對我說,“香姐姐,那機器壞了,燒不了熱水了,對不起了!”


    我說,沒關係,隻要能喝水就行。[]


    她坐下來,目不轉睛的瞧著我就著冷水,匆匆往嘴裏塞著蛋糕片,一臉迷惑的樣子,遲疑了下,忍不住問起我來,“香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難道你也是被他們騙來的麽?”


    我使勁把蛋糕哽了下去,喝了一口水,回答說,“我是假裝被他們騙來的。”


    阿秀睜大眼睛,想了好一陣子,半響,才說道,“我不明白,香姐姐。”她沉默了一會兒,垂下眼簾,很沮喪的說,“來到這裏的人要麽就像我這樣,被逼無奈,做一些,一些不,不幹淨的事,要麽就是死了,被他們挖個坑埋了,根本就出不去,一輩子就死在這兒了。”她的鼻子一酸,又掉下淚來,神情開始有些激動,“我真想死了,今天就死了,香姐姐,真的!我,我不打算活了!”說完,開始不停的抹著淚。


    “別說胡話!”我趕緊扔了蛋糕片,一把抓住她的手,凝視著她,說道,“阿秀,你千萬不能這麽想!你看著我,你看著我,我為什麽要假裝進來?我就是來救你們的!”


    “真的?”阿秀停止了啜泣,抬起頭,一臉欣喜的瞧著我,眼神裏甚至沒有一絲懷疑。


    我心裏在嘀咕著,唉,自己都自身難保,還信誓旦旦的誇出口來,真是不好意思!但我轉念一想,總要給人希望的,在這樣的一種可怕的生存狀態中,如果連希望都沒有了,那怎麽支撐著活下去啊!再怎麽樣,我可不能把阿秀往絕路上送吧!有了這種努力活下去的想法,堅持著,說不定在不久的將來,真的就獲救了呢!


    我沉思了一會兒,用一種很堅定的語氣對著阿秀說,“阿秀,是真的!你想想,當初我被困在那個惡魔馮三,也就是崔子黑的魔窟裏麵,差點就死了,可是我沒打算死,我要是死了,那不便宜了他嗎?我得想辦法逃,想辦法抗爭!想辦法打垮這個惡魔!你也經曆了那場可怕的噩夢,我們都很清楚,麵對那些殘害別人的壞蛋,並非沒有辦法,辦法都是人想的,我們應該積極一點,樂觀一點,為了自己,也為了那些跟我們一樣受害的人,我們得活下去,想辦法,逃走,找警察,尋求幫助,解救自己,解救那些可憐的受害者,你說,是嗎?”


    阿秀聽著聽著,點了點頭,緊接著,她又搖了搖頭。


    她眼裏閃著恐懼的光芒,戰戰兢兢的說,“香姐姐,我很害怕!馮三隻是一個人,而這裏,有一群人,他們很殘忍,很殘忍的!你不知道,我才被騙來的時候,也鬧過、吵過、打過、逃過,可是他們的懲罰,噢!”她發出一聲低歎,捂住了臉,顫抖著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太可怕了!”


    我剛要問她,她接著又說,“他們拳打腳踢,不給飯吃,不給水喝,恐嚇責罵,關黑屋子,還有,還有一個、好多個的強暴……嗚嗚嗚”她開始傷心的哭泣起來。我隻好默默的握著她的手,再也說不出話來。


    哭了一會兒,阿秀仰起頭來,滿臉淚痕的說著,“除了這些之外,他們還強迫給我們,”她哽咽著,痛苦不堪的瞧著我,眼裏全是燃燒的怒火,“他們給我們注射毒藥,一種想男人的毒藥,讓我們生不如死。從白天到黑夜,從黑夜到白天,很多女孩子都忍受不了了,都死了。有些被他們折磨死了,有些自己死了。”


    我震驚了,這可真是一個人間地獄!我仿佛看到了那些惡魔在狂歡作樂,在舉杯縱欲,他們個個人模人樣,衣冠禽獸,而在他們的腳下,堆著多少駭人的屍骨……


    我聽見自己嘴裏機械的吐出這樣的話語,“阿秀,你也被注射了嗎?”


    她聽了,一下就抑製不住,痛哭起來,哭得抽搐著,顫抖著,無力的癱倒在床鋪上。我無語的麵對著她,這個時候,任何勸解都是徒勞無益的,隻能等待著,等她把一肚子苦水都傾倒出來,哭個痛快,哭過了才會好一點。


    好一會兒,她終於忍住了哭泣聲,說道,“香姐姐,我真想永遠離開這個世界,真想!”


    我沉默了一會兒,緊緊抓住她的手,“別說傻話了!那種毒也並不是無藥可解的,我剛來的時候也被注射了,可是後來也沒犯過!”


    阿秀驚愕的望著我,急聲說道,“姐姐也被注射過?姐姐被注射過多少次啊?”


    我回答說,“一次。”


    阿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鬆了口氣,“還好!還好!”見我不解的望著她,便說,“那種藥水第一次注射的時候,雖然勁很大,但隻要和異性一次便可緩減,但是如果連續注射三次以上,那情況就比較糟糕了,會變得像瘋了一樣到處尋找,尋找緩減症狀的對象。”她再次捂住了臉,無地自容的模樣,“就算是街上滿身毒瘡的乞丐,也會上去摟住人家。多少人就被這個萬惡的毒藥給害了!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幹淨!嗚嗚嗚……”她又開始哭。


    我扶著她的肩膀,問她道,“你有這種藥水嗎?到時候我們偷偷拿出去,交給警察,把它作為這些混蛋犯罪的有力證據,看他們還敢狡辯嗎?”


    阿秀搖了搖頭,她一邊哭一邊說,她們每天早上起來,就有人翻著本子查看她們頭一天的工作效率,如果還過得去,就不需要注射這種毒藥,如果不行,就強行注射,然後被帶到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三天三夜不準回來,去了的人要麽就永遠回不來了,要麽等到人回來的時候,基本上已經是個半死的人了,那種慘狀,讓人怵目驚心,讓人不寒而栗。


    我悲憤的問,“難道就沒人逃出去過嗎?”


    阿秀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簾,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誰不想逃出去啊?可是逃跑的人被抓回來,就要遭受最殘酷無情的懲罰,那不就等於死了!就算逃出去了,那種毒藥幾天不給解藥吃,便會要了人命的!也是死路一條!橫豎都是死,誰還敢逃啊?”


    我的頭腦裏浮現出了那個被江家酒店開除的受害者阿珍的悲慘模樣。是啊,逃出了這個魔窟,也逃不出那種可怕藥物的掌控,一定要找到這種藥物的配置基地,把它徹底銷毀,永遠都別在這個世界上出現,更為關鍵的是要除掉那些惡毒可怖的魔鬼,才能把這株毒瘤連根拔起,鏟草除根,永不再禍害人間。


    可是,要做到這一切是多麽的不容易。


    “阿秀,你知道解藥在哪兒嗎?”我又問。


    她搖搖頭,據說是一個有著沙啞短促聲音的凶惡男人倒是有這種解藥,但從來沒聽說過有受害者得到的。


    我一聽,立刻就判斷這個凶惡男人一定是那個與我們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崔子白。


    本來我想盡快逃離這個人間地獄的,找到李天生,讓他來解決這個問題,可是現在我不想逃了,我的鬼友阿慧還在那個詭異道士的葫蘆裏,我的情人周永剛還在崔子白的手心裏,我的朋友阿秀還在這個魔窟裏,他們都在苦苦掙紮,我又怎麽能逃呢?


    再說了,那個騙了我又出賣我的江少品一定也在這裏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那個一心想置我於死地的崔子白也許正虎視眈眈的瞪著我,那個一門心思想侮辱我的江大運現在說不定對我恨之入骨,那個詭異邪惡的黑獵道士也還等著我去煉製他的護心回魂丹,還有那對姐妹,梁安娜和梁安妮,她們也是把我當做仇人的,如果我不小心落入他們任何一個的手中,恐怕我將死無葬身之地。但是,我怕他們嗎?我為什麽要怕他們?


    他們以為我怕了他們,我會逃走,我偏就不走,我就等著把這些個壞家夥一網打盡,看著他們墮入萬劫不複的地獄烈火中!麵對那麽多的受害者,還有那些死去的人的魂靈,他們難道就不怕麽?手上沾滿那麽多的鮮血和人命,他們應該比我更害怕!


    我這樣想著想著,忽地心裏就輕鬆了,逐漸鎮定下來。


    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搜集罪證,破壞這個魔窟,救出我的這些朋友和周永剛,還有那些受迫害的可憐的人,然後離開這裏,一把火把這個可怕的地方燒得一幹二淨。


    阿秀見我想得出神,便靜靜的呆在一邊,沒有打擾我。


    想好了,我便轉過頭來對著阿秀,問她,“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是在什麽地方?”


    阿秀回答說,“我隻知道,我們是在一座大山的肚子裏,這裏麵有成百上千個天然形成、曲折迂回的洞穴。”她低下頭解釋說,這是她前兩天陪一個喝醉的客人時,那人說的,那人還說他是這裏的總設計師。


    我的心裏忽地一動,一定得找到這個人,從他那裏得到整個山莊的設計圖,然後才能想方設法的救出阿慧和周永剛。此時此刻,我在心底默默祈禱,祈求李天生和陳路德趕緊來到這裏吧,我一個人勢單力薄,恐怕力不從心,要是他們到來了的話,那就好得多了。


    接著,我就把我剛發生的情況告訴了阿秀,並把接下來的計劃也一五一十的講給她聽了,她使勁握著我的手,說,“香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的。”


    她讓我換掉了原來的那身裝束,給我穿上她的衣服,化了濃妝,一下子,我變了樣,沒有人能夠很容易的把我認出來。


    我們倆一人一頭扶起那個還在熟睡的醉男人,把他拖了出去,阿秀帶著我朝著某個地方走去,接下來,我們要在那裏尋找那個自稱是山莊總設計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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